青雲宗深處，淩霄峰的雲霧比別處更濃幾分，將一座隱在峭壁間的洞府裹得若隱若現。洞府內的靜室裏，三足銅爐燃著西域進貢的檀香，煙氣嫋嫋纏繞著梁柱，卻驅不散空氣中凝滯的沉鬱。孫長老端坐於梨花木主位上，玄色道袍下擺繡著的青雲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他指尖摩挲著玉扳指，臉色比案上的冰玉鎮紙還要寒。
    下首的趙幹卻坐不住，錦緞長袍被他攥得滿是褶皺。往日裏總是揚著的下巴此刻耷拉著，眼底的驕橫早被不甘啃得七零八落，連聲音都帶著幾分發顫的憤懣：“師父，就這麽算了？那林小滿分明不對勁！她那柄劍出鞘時的戾氣，黑風山脈裏憑空消失的妖獸，還有柳如風……他到現在都沒露麵，指不定就是被那丫頭暗算了！嚴長老倒好，一口咬定她沒問題，這不是明擺著偏袒嗎？”
    孫長老眼皮慢悠悠抬了抬，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掃過徒弟：“不算了？你倒說說，要怎麽算？帶著人衝去望劍峰，把墨辰的山門砸了要人？還是再去執法堂，指著嚴律的鼻子說他瞎了眼？”
    這話像塊巨石砸在趙幹胸口，他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指摳著座椅扶手，指甲幾乎嵌進木頭裏：“弟子……弟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而且那件事……萬一被她察覺了蛛絲馬跡……”
    “住口！”孫長老猛地拍案，玉扳指在案上磕出清脆的響，震得燭火都晃了晃。他眼神陡然銳利如鷹，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警告：“那件事要是敢漏出半個字，別說你，連我都保不住你！爛在肚子裏，聽懂了嗎？”
    趙幹渾身一顫，連忙起身躬身，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滑：“弟子……弟子記住了。”
    孫長老起身踱了兩步，玄色道袍掃過地麵，帶起細微的風聲。他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眉頭擰成了疙瘩——他何嚐不想把林小滿和那柄邪門的劍一起摁死？可墨辰突然插手，嚴律又擺出一副護犢子的架勢，讓他投鼠忌器。更重要的是，昨日夜裏，他背後那位傳來了新指令：暫時按兵不動，別打草驚蛇。
    “此事先放一放。”孫長老停下腳步，轉過身時，眼底的猶豫已被陰鷙取代，“宗門大比還有一月，這才是頭等大事。你最近收斂些性子，把心思都放在修煉上。若是能在大比擂台上，堂堂正正把林小滿打趴下，到時候再翻舊賬，誰也挑不出理來。”
    趙幹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可轉瞬又蔫了下去，聲音裏帶著幾分怯懦：“師父，那丫頭的劍法太邪門了，看著毫無章法，卻總能盯著我的破綻打……弟子修為雖比她高，可真要對上，恐怕……”
    “廢物！”孫長老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伸手戳了戳趙幹的額頭，“她不過是仗著那柄劍的戾氣，還有些旁門左道的感知能力！論真正的修為根基，她連你的腳後跟都夠不著！大比擂台就那麽點地方，還有規則限製，她那套躲躲閃閃的把戲根本沒用！放心，到時候為師自有安排，保你能穩壓她一頭！”
    “師父有安排？”趙幹猛地抬頭，眼裏的怯懦瞬間被狠厲取代，他重重叩首，“弟子一定好好修煉，絕不負師父的期望！”
    “下去吧。”孫長老揮揮手，重新坐回主位，指尖又開始摩挲玉扳指。
    趙幹躬身退去，靜室裏隻剩下檀香和燭光。孫長老走到窗邊，望著望劍峰的方向，低聲咀嚼著幾個名字：“林小滿……古劍……墨辰……”最後他冷笑一聲，語氣裏滿是陰狠，“不管你們藏著什麽秘密，隻要牽扯到那東西，就別想安穩！”
    與此同時，執法堂深處，一間布滿玄鐵禁製的密室內，空氣冷得能凍住呼吸。吳剛垂手站在中央，青色執法袍襯得他臉色愈發沉鬱，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麵前的半空中，懸浮著一麵水鏡，鏡麵波光粼粼，映出一個裹在黑色鬥篷裏的身影，連輪廓都模糊不清。
    “……嚴師叔突然闖入審訊室，以‘證據不足’為由攔了下來，弟子沒能查驗那柄劍的底細。”吳剛垂著眼，聲音低沉地匯報著白日的經過，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
    水鏡中的身影沉默了片刻，一個沙啞得像金石摩擦的聲音緩緩傳出，帶著刺骨的陰冷：“無妨。嚴律那個老古板，一輩子都守著他那套‘規矩’，攔著你也不奇怪。隻要確認那柄劍在林小滿身上，並且……已經開始蘇醒，就夠了。”
    吳剛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尊使，那林小滿不過是個築基初期的小修士，何必這麽麻煩？不如讓屬下找個機會，直接把劍奪過來……”
    “愚蠢！”水鏡中的聲音陡然變厲，像冰錐紮在人心上，“那柄劍的靈性何等高傲？若不是林小滿身負‘劍心通明’這種萬古難遇的體質，怎麽可能得到它的初步認可？你要是強行奪取，隻會逼得它靈性自毀，我們這麽多年的準備就全白費了！必須讓她繼續溫養，等劍的靈性恢複得更多，和她的聯係更深之時……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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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心通明？”吳剛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駭然。他這才明白，上麵為何對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如此重視——那可是傳說中能與上古神劍共鳴的體質！
    “可……墨辰似乎也盯上了林小滿。有他在，我們的計劃恐怕會受影響。”吳剛壓下心中的震驚，又想起了那個總是雲淡風輕的望劍峰主，語氣裏帶著幾分擔憂。
    水鏡中的身影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低笑，聽得人頭皮發麻：“墨辰？他確實是個麻煩。但再厲害的人，也有軟肋和顧忌。宗門大比就是個機會，到時候各峰弟子都聚在一起，魚龍混雜，正好方便我們動手。你隻需按計劃盯著他們，沒有我的命令，絕不能輕舉妄動！”
    “是！屬下明白！”吳剛躬身領命，腰彎得更低了。
    水鏡一陣波動，裏麵的身影漸漸消散，隻剩下粼粼波光。密室內恢複了寂靜，吳剛緩緩直起身，臉上沒了往日的恭順，眼底深處卻燃起了瘋狂的渴望——劍心通明的體質，上古神劍的靈性……若是能把這些都搶過來，他豈不是能一步登天？
    夜色漸深，聽竹小苑裏靜得隻剩下蟲鳴。白日裏的風波仿佛被月光洗去，連空氣都透著幾分安寧。林小滿的房間裏，燭火搖曳，她盤腿坐在床上，身前放著那柄古樸的古劍。劍身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卻依舊沒什麽動靜。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撫過劍身。之前用靈力溫養、用意念呼喚，都隻能隱約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回應，今天她想試試更冒險的辦法——將自己的神識，像涓涓細流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劍身。
    修士的神識本就脆弱，若是遇到劍靈的反擊，輕則神識受損，重則傷及根基。可林小滿心裏有種強烈的直覺，這是喚醒劍靈的關鍵。她閉上眼，將神識凝成一縷細絲，緩緩觸碰到劍身，一點點往裏探。
    劍身內部一片混沌的黑暗，像荒蕪了萬年的廢墟，感受不到任何靈性的波動，隻有散落在各處的劍意碎片，帶著殘留的鋒銳，刮得她的神識微微刺痛。林小滿咬著牙，繼續往前探，神識之力一點點消耗著，就在她快要撐不住，準備退出之時——
    一點極其微弱的金色光點，突然在黑暗深處閃爍了一下，像風中殘燭般，隨時都會熄滅。那光點散發出的氣息，和平時劍靈跳脫的意念截然不同，滿是古老的滄桑，還裹著一層化不開的悲傷與疲憊。
    林小滿的神識下意識地湊了過去，就在觸碰到光點的瞬間——
    無數破碎的畫麵猛地衝進她的腦海！
    衝天而起的血色光芒染紅了蒼穹，連日月都被遮蔽，天地間隻剩下令人窒息的壓抑；無數修士在哀嚎中墜落，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從雲端掉下來，鮮血順著雲層往下淌，匯成了紅色的雨；一柄橫亙天地的巨劍發出震耳欲聾的悲鳴，劍身寸寸斷裂，碎片散落間，連空間都在顫抖；一個偉岸的背影立在屍山血海之上，他穿著染血的白袍，回過頭時，眼神裏滿是眷戀，卻又帶著決絕的狠厲……
    最後，所有畫麵都歸於黑暗，隻剩下一個帶著泣血悲愴的聲音，在腦海裏回蕩：“……待得……雷音再響……吾道……不孤……”
    “啊！”
    林小滿猛地抱住頭顱，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神識像是被無數根針紮著，劇痛難忍，瞬間從古劍中彈了出來。她渾身脫力般倒在床上，大口喘著氣，臉色蒼白得像紙，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流，浸透了裏衣。
    那些畫麵太慘烈了，蘊含的情緒太沉重了，幾乎要把她的心神撐爆。那是劍靈的記憶嗎？那場毀天滅地的大戰，那個神秘的背影，還有那句“吾道不孤”……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而“雷音再響”……林小滿猛地想起，上次在雷池中引動雷靈之力時，確實聽到過沉悶的雷音。難道那句話，指的是她？
    無數疑問像潮水般湧上來，裹著尚未散去的悲愴，緊緊攥住了她的心。她隱約覺得，自己觸碰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水下隱藏的真相，恐怕足以顛覆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夜色更濃了。聽竹小苑外的陰影裏，一道黑色身影靜靜立了片刻，又悄無聲息地退去，仿佛從未出現過。隻有夜風拂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這暗潮洶湧的夜晚，添上一抹隱秘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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