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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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感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我幾乎是脫口而出:“我肯定不知道啊!
王廠長,我真不是主任的親戚,我跟他之前壓根就不認識。”
王廠長扶了扶她的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她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刻意點撥:“哦?那你……沒他電話麽?”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了我混沌的腦海。
對啊!我可以直接打電話問他!這最簡單直接的辦法,怎麽之前就沒想到?
一股混合著希望和惱怒的情緒湧上來,我趕緊掏出手機,手指因為一種莫名的急切而有些發抖,在通訊錄裏找到“何偉民”這個名字,用力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裏傳來的,不是預想中的接通音,而是一連串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女聲提示:“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空號?
我愣住了,舉著手機,有些無措地看向王廠長。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王廠長顯然也聽到了我這邊的動靜,她臉上那份屬於領導的從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如出一轍的驚愕。
“空號?這怎麽可能……”她喃喃著,似乎是不信邪,也拿起自己桌上的座機話筒,熟練地按下一串號碼,還特意按了免提。
同樣的冰冷女聲,一字不差地,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再次響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我倆麵麵相覷,一種無聲的寒意順著脊椎慢慢爬上來。
辦公室裏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操場上的喧鬧聲,反而襯得這裏的寂靜格外沉重。
沉默在蔓延,足足過了一分多鍾,王廠長才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氛圍。她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種近乎籠絡的意味。
“小龍啊,”她叫著我的姓,試圖拉近距離,“我看你這小夥子挺踏實的,挺好。別想那麽多,就算……就算哪天老何真的不來了,辭職了,你這份工作也可以繼續幹下去。
這樣,我給你把工資漲到四千,怎麽樣?等幹的時間長了,表現好,廠裏還能給你交五險一金。”
她畫著一張誘人的餅,但此刻在我聽來,卻充滿了危機感。
我心說這條件倒是給的不錯,但是又一想,幹個屁!這地方越來越邪門了,一個莫名其妙給我鋪路然後人間蒸發的主管,一個可能不是活人的女工人,現在又冒出這檔子事,給再多錢也得有命花才行!
但我沒有當場拒絕。
昨晚寧寧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和她那句帶著哭腔的警告——“你千萬不能辭職”——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回響。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現在莽撞地甩手不幹,可能真的會觸發某種我無法承受的“不好的事兒”。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髒。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一個還算鎮定的表情:“王廠長,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還是想先找到劉主任,當麵問清楚再說。您……您知道他家住哪兒嗎?人事科信息應該有登記吧?”
王廠長看了我幾秒,似乎在權衡什麽,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知道,我幫你查查。”
她轉身走到電腦前,陳年老舊的主機發出嗡嗡的運行聲。她操作了一會兒,拿起筆在一張便利貼上刷刷地寫下一行字,遞給我。
就在她遞過紙條的瞬間,一個念頭閃過。寧寧!何不趁這個機會問問?我接過紙條,捏在手裏,狀似無意地開口:“王廠長,還有個事想跟您打聽一下。
就是……咱們廠裏以前是不是有個叫寧寧的女工?大概比我小幾屆。”
“寧寧?”王廠長的臉色幾乎是瞬間就沉了下來,剛才那點和顏悅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裏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諱?她語氣生硬地反問:“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我心裏咯噔一下,麵上還是維持著好奇:“哦!沒什麽,就是聽人偶爾提起,有點好奇。”
“沒什麽好好奇的!”王廠長打斷我,語氣近乎嚴厲,“都是些捕風捉影的閑話,你一個剛來的,別瞎打聽這些沒用的!”
她反應如此激烈,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事情絕對不像莎莎說的“死了幾年”那麽簡單。
這裏麵一定有隱情,說不定……說不定寧寧真的還活著?隻是出於某種原因,學校在隱瞞什麽?我又試探著問了兩次,但她始終守口如瓶,態度堅決,明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看她這反應,我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反而會讓她起疑,隻好訕訕地閉了嘴。
但心裏的疑雲卻更加濃重了。
王廠長把寫著“劉大生”大名和家庭住址的便利貼塞給我,又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了下麵。“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話,”她送我出門時,又強調了一遍,“下半年要是還想幹,提前給我打個電話就成。”
“行,王廠長,我會考慮的。”我應承著,捏著那張輕飄飄卻感覺重若千鈞的紙條,走出了辦公樓。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但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我沿著人行道往家走,腦子裏像塞了一團亂麻,各種線索和疑問糾纏在一起。
劉大生、空號、寧寧、王廠長的反常、那張詭異的照片……走著走著,我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一個讓我脊背發涼的推論浮出水麵。
劉大生做的這一切——提前給我提高待遇,對外宣稱我是他親戚——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把我牢牢地拴在這個工廠裏!他清楚一個月兩千多的工資對於一個年輕男性來說毫無吸引力,所以自作主張地加碼,用“親戚”這層身份來消除王廠長等人的疑慮,為我的入職掃清障礙。
可最讓我感到恐懼的是,他這套說辭,是針對我一個人的,還是對所有來應聘的人都通用?聽王廠長的意思,在我來之前他就已經鋪墊好了。
如果他隻是針對我一個人……他是怎麽算準我一定會來應聘的?難道他認識我?或者……他通過某種方式,“選擇”了我?
一想到我的人生軌跡可能早在不知不覺間就被一個陌生人如此精準地設計和操控,一股寒意就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算計太深了,深得可怕!而他為什麽非要讓我留在這裏?這個破舊的紡織廠,這個夜班宿管的崗位,到底隱藏著什麽?對他有什麽天大的好處?
我想破頭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但我的直覺在瘋狂報警——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越是處心積慮地想讓我留下,就越證明這個崗位、這個紡織廠有問題,有極大的問題!我絕對不能讓他如願!
當務之急,是找到寧寧。她是目前唯一一個似乎知道內情,並且表現出善意(或者說,是某種迫切的需求)的人。她知道那張照片的來曆,也知道我辭職可能帶來的後果。
隻要找到她,問清楚,或許就能找到破局的辦法,然後立刻、馬上逃離這個鬼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點開和莎莎的聊天界麵。不能直接問,免得她又罵我鬼迷心竅。我想了想,打字發送:“咱們廠廠長,就是那個看起來六十多的老太太?”
信息發出去後,石沉大海。
我一直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門,手機才“嗡”地一聲響起。是莎莎的回信:“對啊,王廠長嘛。你不是認識廠長嗎?不是她把你招過來的嗎?怎麽,連廠長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後麵跟了個笑哭的表情。
我靠在沙發上,回複道:“別提了,我應聘的時候見的是劉大生主任,他一直以學校的名義跟我談,我特麽的一直以為他就是廠長呢!”
莎莎發來一串“哈哈哈”,毫不留情地嘲笑我:“龍飛你可真行,上了這麽久的班,連頂頭大老板是誰都沒搞清楚!”笑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個劉主任,我好像見過幾次,感覺就是個掛名的領導,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就最近這陣子好像來得勤快了點。”
聊到這裏,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順勢把話題引向目標:“對了,我剛才問王廠長那個寧寧的事了。”
“她怎麽說?”莎莎立刻問。
“她什麽都沒說,而且臉色很難看,警告我不要瞎打聽。”我如實相告,然後提出請求,“所以……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打聽一下寧寧她家到底具體住哪兒?我有點事,想找她確認一下。”
……
屏幕上,莎莎發來了一長串的省略號,充分表達了她的無語。
緊接著,一行帶著明顯怒其不爭意味的文字跳了出來:“大哥啊,你特麽的是真鬼迷心竅了吧?我早上發給你的新聞鏈接,你是壓根沒點開,還是選擇性失明啊?”
我連忙回複:“我看了!但那新聞能保證百分百準確嗎?我昨天晚上是真真切切地見到她了!
她就站在我麵前,會說話,會哭,有表情,甚至……我好像還能聽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你告訴我這樣的人已經死了三年了?這怎麽可能!除非她有個雙胞胎姐妹!”
……
又是一串漫長的省略號。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頭,莎莎翻著白眼,恨不得穿過屏幕給我兩拳的樣子。
我也知道我的堅持在別人看來是多麽不可理喻,是多麽“魔幻”。理智上,我相信新聞白紙黑字的報道;但我的感官,我昨晚的經曆,卻在瘋狂地訴說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事實。
那個活生生的、帶著體溫和淚水的寧寧,怎麽可能是冰冷的逝者?
過了足足有五分鍾,手機再次震動。莎莎的消息很簡單:“你現在在哪兒?”
“在家。”我回複,有點不明所以,“怎麽了?”
“發個定位給我。”莎莎的指令言簡意賅。
“你要幹啥?”我一邊發定位,一邊疑惑地問。
莎莎的回複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沒什麽。
你不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嗎?行,今天我就讓你親眼看看什麽叫南牆!
媽的!我必須讓你徹底死了這條心!”等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