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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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靈犀之隕
第十三章:令牌
寒寂居,名副其實。
它坐落於青嵐崖主峰山腳下一處背風的凹陷地帶,與其說是一間廬舍,不如說是一座由巨大冰岩天然堆疊、稍作修葺而成的簡陋容身之所。牆壁是萬年不化的深藍色堅冰,觸手冰冷刺骨,地麵打磨得相對平整,卻依舊散發著森森寒氣。除了一張同樣由寒冰雕琢而成的石榻,以及角落裏一個似乎是用來放置物品的天然冰台之外,再無他物。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空寂到極點的冷,仿佛時間在這裏也失去了流動的意義。
紫璃將天琦帶到此處後,便低吼一聲,頭也不回地化作一道紫色影子消失在風雪中,似乎多停留一刻都嫌厭煩。
天琦幾乎是癱倒在冰冷的石榻上,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身體的劇痛、極度的疲憊和長時間緊繃後驟然放鬆帶來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強撐著最後的意識,小心翼翼地將懷中氣息微弱的皓影放在身側相對平整的地方,用指尖輕輕梳理了一下它有些淩亂的絨毛,確認它隻是力竭沉睡,並無性命之憂後,才終於放任自己沉入一片黑暗的昏睡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隻是幾個時辰。他是被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喉嚨裏火燒火燎的幹渴喚醒的。睜開眼,寒寂居內依舊一片死寂,唯有洞外風雪永不停歇的嗚咽,如同永恒的背景音。
他掙紮著坐起身,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傷口依舊猙獰,但似乎被一股極寒的力量暫時封住,不再流血,隻是那紫焱留下的陰寒痛楚依舊盤踞不去。真氣恢複了一絲,如同幹涸河床底滲出的一點濕意,聊勝於無。最要命的是饑餓,胃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空虛得發痛。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融入風雪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寒寂居的入口處,沒有帶來一絲風聲。
是飄雪。
她依舊是一身素白,與這冰窟般的環境完美契合。手中端著一個粗糙的冰碗,碗內盛著些許清澈的液體和幾塊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顏色暗淡的根莖狀食物。她沒有走進來,隻是將冰碗放在入口處的冰台上,目光平靜地落在剛剛蘇醒、形容依舊狼狽的天琦身上。
“暫可果腹。”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隻是在完成一項例行的任務。
天琦看著那冰碗,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知道,這或許是此地唯一能得到的“善意”。他艱難地挪動身體,上前端起冰碗。碗中的液體冰冷刺骨,帶著一種淡淡的、說不清是草木還是礦物的清冽氣息,那幾塊根莖也堅硬粗糙,難以下咽。但他顧不得許多,小口而迅速地吞咽著,冰冷的液體和食物滑過喉嚨,暫時壓製住了那灼燒般的饑餓感。
吃完後,他感覺恢複了一絲氣力,至少站立不再那麽困難。他放下冰碗,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再等待了。他必須表明來意,必須弄清楚這青嵐崖與他、與靈犀宗究竟有何關聯。
他站直身體,盡管衣衫襤褸,滿身傷痕,但眼神卻重新凝聚起屬於靈犀宗弟子的那份堅韌與鄭重。他伸手入懷,這一次,不再是下意識的緊握,而是帶著一種儀式般的莊重,將那枚一直緊貼胸口、沾染了血跡與汗水的青銅令牌,雙手托舉而出,呈現在飄雪麵前。
令牌在寒寂居幽藍的冰光映照下,顯得古樸而滄桑,其上的雲紋似乎比在雪原時更加清晰了幾分,隱隱流動著內斂的光華。
“前輩。”天琦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清晰而堅定,“此物,乃恩師淩雲真人臨終前,親手交予晚輩。恩師言道,持此令牌,可至青嵐崖,尋一線生機,續宗門傳承。”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飄雪那雙深不見底的冰眸,一字一句地說道:
“晚輩天琦,乃靈犀宗末代弟子。月前,宗門……遭逢大難,滿門上下,除晚輩一人僥幸得師父以命相護,攜令牌殺出重圍外,其餘師長同門……皆已罹難!”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抑製不住地帶上了一絲顫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煉獄般的火光與鮮血,但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將令牌再次向前遞了遞:
“晚輩受師門重托,肩負傳承之責,曆經九死一生,方至此地。懇請前輩,看在與此令牌、或許與靈犀宗舊日淵源之上,指明前路!”
他的話語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帶著血與火的重量,帶著一個宗門最後的希望與絕望。
飄雪靜靜地聽著,清冷的麵容上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在聽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然而,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青銅令牌上,落在那熟悉無比的雲紋中央,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古老印記上時,她那仿佛萬古冰封的眸子裏,終於不再是全然的漠然。
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冰湖深處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悄然蕩開。
她的目光,穿透了令牌,仿佛穿透了漫長的時光,落在了遙遠的過去。
【回憶片段開始】
那似乎也是一個雪天,但並非如此酷寒。靈犀宗後山的梅林,紅梅映雪,暗香浮動。一個身著青袍、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淩雲真人年少時),正與一位身著白衣、氣質清冷的少女(飄雪)站在一株古老的梅樹下。男子臉上帶著爽朗而略帶歉然的笑容,將一枚青銅令牌塞入少女手中。
“飄雪師妹,宗內有命,我需即刻下山曆練,歸期未定。這枚‘青嵐令’你收好,乃我機緣所得,與那神秘的青嵐崖似有感應。他日若……若宗門有變,或你遇無法化解之難,可持此令前往青嵐崖,或可覓得一線生機與庇護。”
白衣少女(飄雪)接過令牌,指尖觸及那冰涼的質感,清冷的眸子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如今的疏離:“淩雲師兄,何必以此相托。靈犀宗乃當世大宗,何需此物庇佑。”
青袍男子(淩雲)笑了笑,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世事難料,有備無患罷。記住我的話便好……保重。”
【回憶片段結束】
那短暫的畫麵,如同雪泥鴻爪,在她冰封的心湖中一閃而過,隻留下淡淡的、幾乎早已遺忘的痕跡。原來……他當年贈予此令,並非無的放矢。他真的……用上了嗎?不,用上的,是他的弟子。而他自己……
飄雪的目光從天琦手中那枚承載著過往與托付的令牌上移開,重新落回天琦那張年輕、疲憊卻寫滿堅毅與悲愴的臉上。靈犀宗……覆滅了。那個曾經鼎盛一時,那個有著爽朗笑容的淩雲師兄的宗門……竟然真的……
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追憶與複雜徹底隱去,恢複了古井無波。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悲傷或震驚,仿佛宗門的興衰生滅,於她而言,不過是天地間自然而然的花開花落。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天琦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那顆懸著的心一點點下沉。
終於,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寒寂居內凝固的空氣:
“淩雲……他,是如何隕落的?”
她沒有問靈犀宗如何被滅,沒有問仇人是誰,隻是問了這一個名字。那個曾經將令牌托付給她,如今卻已陰陽兩隔的名字。
天琦握緊了令牌,指節泛白,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將師父淩雲真人最後時刻,為護他突圍,燃燒本源,力戰而亡的景象,用最簡潔、卻最沉重的語言,描述了出來。
飄雪靜靜地聽著,麵無表情,唯有在她轉身望向洞外無盡風雪時,那素白的身影,在幽藍的冰光映照下,似乎比以往更加孤寂、清冷了半分。
寒寂居內,隻剩下天琦沉重的呼吸聲,以及皓影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細微的嗚咽。
(第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