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珠影隨行
字數:6988 加入書籤
馬蹄聲像炸雷似的,轟隆隆碾過成片的蘆葦蕩。官窈剛在晃動的船板上站定,就見那太監猛地將拂塵朝追兵擲去——誰能想到,軟乎乎的絲線裏竟藏著淬毒的銀針?前排幾個北齊騎兵“哎喲”慘叫著墜馬,聲音在夜湖裏蕩開老遠。
“撐船!”太監嗓子都喊劈了,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刀,轉身就往圍上來的騎兵堆裏衝。官窈這才看清他腰牌——跟母親遺物裏那枚“護珠衛”令牌的紋路,絲毫不差。她咬咬牙,抓起船槳往湖心猛劃,腕間雎鳩手鏈撞著船舷,叮鈴叮鈴響得急促,倒像給太監的廝殺敲著拍子。
船紮進蘆葦深處,官窈回頭望時,太監的身影早被騎兵裹住。最後飄來一聲喊,震得夜空都發顫:“定北珠需以血認主!”她心口一縮,攥緊掌心的珠子,那冰涼的珠子竟忽然暖了起來,像是在應和那聲泣血的囑托。
夜色濃得化不開,太湖上的風浪漸漸起來了。官窈憑著母親教的法子認星辨向,忽然覺出船底不對勁——有輕微的震動。她趴在船板上一聽,驚得差點坐起來:竟是有人在水下托著船走!“誰?”她摸出銀簪橫在胸前,死死盯著泛著微光的水麵。
水麵圈起幾圈漣漪,三個穿水靠的漢子“撲通”翻上船。領頭的瞥見她腕間手鏈,“噗通”就單膝跪下:“屬下是鎮北將軍麾下暗衛,奉彭將軍命令在此接應。”他遞過半塊玉佩,跟官窈手裏彭君逑給的拚在一起,嚴絲合縫。“將軍遇伏前特意交代,務必找到帶雎鳩信物的姑娘,護住定北珠。”
官窈懸著的心剛放下去一半,新的疑問又冒出來:“彭侯爺現在在哪?伏擊他的是北齊人,還是……”
話沒說完就被暗衛首領打斷:“穿的是禁軍衣裳,招式卻是北齊玄甲衛的路數。將軍墜崖前放了信號彈,按規矩,我們得先送您去棲霞山據點匯合。”
小船在暗衛護送下改道往西,天蒙蒙亮時終於到了棲霞山腳。據點藏在座廢棄山神廟裏,官窈一踏進門就愣了——那股檀香味太熟了,是彭君逑常點的安神香。神案底下果然有暗門,順著石階往下走,竟是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密室,牆上掛著北疆地形圖,桌上攤著半封寫了一半的信。
“這是將軍遇伏前寫的。”暗衛把信遞過來,字跡潦草卻透著股剛勁,“信裏說朝中藏著北齊內應,位分還不低,連皇上身邊都未必幹淨。他是故意詐死,好引蛇出洞。”官窈指尖撫過“窈兒親啟”四個字,忽然摸到紙背有刺痕。借著燭光一瞧,竟是組密語。
“這是我娘跟彭夫人傳信的暗碼。”官窈飛快譯出來,看完渾身一涼——“玄武位有眼,定北珠藏秘,彭氏旁支有叛徒勾連外戚”。她腦子裏“嗡”的一聲——彭君逑那位素來低調的堂叔,還有父親官承業降職前,總往柳丞相府跑的模樣,瞬間都串了起來。
這時定北珠突然燙得厲害,官窈下意識按在眉心。眼前晃過片模糊的影子:雪地裏的營帳裏,彭君逑正跟將領議事,帳外有個黑影探頭探腦,腰上掛著的玉佩,分明是柳家的樣式。影像一閃就沒了,她驚出一身冷汗,這才驚覺,定北珠說的“感知軍情”,哪裏是感知軍情,分明是能照出持有者最牽掛之人的險境。
“縣主,山下有動靜。”暗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永寧侯府的老人,說有急事求見。”官窈皺緊眉——父親早被遷去城郊,這時候派來的人,靠譜嗎?
等暗衛把人帶進來,官窈鼻子一酸——竟是當年母親的陪房張嬤嬤。老人渾身是傷,見到她就哭癱在地:“小姐啊,侯爺他……他被柳丞相的人綁走了!”
張嬤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奴偷聽到,柳丞相逼侯爺交‘彭家密錄’,說那裏麵有先帝遺詔。要是三天內找不到,就把侯爺交給北齊人換城池!”
“彭家密錄?”官窈心頭一震。彭君逑提過,他爹留過本記北齊布防的冊子,可從沒說過跟遺詔有關。她追問細節,張嬤嬤卻隻知道人關在京郊廢宅,具體在哪兒半點也說不上。
送走張嬤嬤,官窈越想越不對勁。父親雖說刻薄自私,可借他個膽子也不敢通敵,柳丞相抓他準是另有所圖。正琢磨著,定北珠又熱了——這次映出間暗室,官承業被綁在柱子上,麵前站著的人,居然是秦淑的哥哥秦坤!他不該在大理寺天牢裏嗎?
“秦坤怎麽出來的?”官窈立刻讓暗衛去查。沒多久消息就回來了:“大理寺卿倒台後,柳丞相接了些案宗,以‘證據不足’把秦坤保出去了,現在是柳府的幕僚。”
線索這下全串起來了——柳丞相才是藏在後麵的黑手,之前的大理寺卿不過是他的棋子。
為了找父親,官窈決意冒險回京。換上暗衛備的男裝,化名“沈硯”剛到城門口,就瞧見懸賞捉拿“盜珠叛女官窈”的告示,那畫像跟她有七分像,看得她後背發毛。
“這位公子,看告示呢?”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彭將軍有令,見著戴雎鳩手鏈的姑娘,就引去西街茶館。”官窈摸了摸腕間手鏈,跟著小販上了茶館二樓。
包廂裏坐著個青衫書生,見她進來就拱手:“在下蘇文,是彭將軍的幕僚。將軍讓我轉交一物。”他遞過錦盒,裏麵是方繡著雎鳩的絹帕,帕子上用朱砂畫了張簡易地圖,標著京郊廢宅的位置。
“將軍說,柳丞相要的不是密錄,是封皮裏的先帝遺詔。”蘇文往門外瞥了眼,聲音更低了,“遺詔裏寫著,皇室旁支若通敵,可憑詔擁立賢主——而柳丞相,正是先帝的庶弟。”
官窈這才恍然大悟,柳丞相搶定北珠,不光是討好北齊,是想篡位!她剛要問彭君逑在哪,樓下突然吵吵嚷嚷——柳府的家丁正挨個搜查茶館。
“快躲進去!”蘇文一把將她推進內間暗格,“將軍在廢宅設了埋伏,你千萬小心。對了,秦坤身上有蝕骨散的解藥,記得拿!”
暗格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官窈隻聽見外麵的搜查聲和蘇文的應付聲。突然“噗”的一聲悶響,世界瞬間安靜了。她等了好一會兒,悄悄推開暗格——蘇文倒在血泊裏,胸口插著把彎刀,刀柄上刻著北齊的狼頭紋。
眼淚沒工夫掉,官窈從蘇文懷裏摸出密錄仿製品——彭君逑早有準備,真的密錄藏在別處。按著地圖趕到廢宅,遠遠就瞧見幾十個守衛在門口晃,宅子裏還透著火光。
她繞到後院,發現牆角有個狗洞,剛要鑽,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跟我來。”是林銳,彭君逑的暗衛統領!林銳帶著她從柴房灶台底下的密道鑽進去,掀開石板就喊:“將軍,人接來了!”
官窈剛跳下去,就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抱住。“窈兒,你怎麽來了?”彭君逑的聲音沙啞得很,臉上添了幾道新傷,玄色戰袍沾著血,可站得依舊挺拔。
“我來救你,還有我爹。”官窈聲音都哽咽了。掌心的定北珠暖融融的,這次沒映出險境,倒泛著柔和的光。
彭君逑握緊她的手,塞過來塊玉佩:“這是我爹的護心鏡碎片,能防北齊毒箭。柳丞相的人快發現了,我們得速戰速決。”
暗室裏的官承業瞧見她,眼神複雜得很,長歎一聲:“你這孩子,不該來蹚這渾水。”他頓了頓,終於說實話,“柳丞相抓我,是因為我見過彭家密錄的封皮。可我哪知道什麽遺詔?隻是當年你娘臨終前,讓我把這個給你。”
官承業掏出個鏽跡斑斑的錦盒,正是母親的遺物。官窈打開一看,裏麵沒有遺詔,隻有半塊玉佩——跟彭君逑的拚在一起,剛好是完整的雎鳩圖案。玉佩內側刻著“玄武藏甲”四個字,跟密信暗語對上了。
“不好,他們來了!”林銳突然喊道。暗室門“哐當”被撞開,秦坤帶著幾十個殺手闖進來,身後跟著柳丞相的兒子柳雲。
“官窈,交出定北珠和遺詔,饒你不死!”柳雲舉著劍,眼睛直勾勾盯著官窈的手。
“遺詔根本不存在!”彭君逑把官窈護在身後,長劍“唰”地出鞘,“你爹不過是借先帝之名謀逆!”他和林銳並肩迎上去,官窈趕緊扶著父親躲到角落。
這時定北珠突然爆發出強光,刺得殺手們睜不開眼。彭君逑趁機挑飛秦坤的刀,反手就把人製住。柳雲見狀不妙,扔了個***,帶著幾個人溜了。
彭君逑沒去追,從秦坤身上搜出個小瓷瓶:“這是蝕骨散的解藥,你爹中了慢性毒,剛好能用。”
救回官承業後,幾人回了棲霞山據點。官承業吃了解藥,氣色漸漸好起來,看著官窈和彭君逑,滿臉愧疚:“以前是我糊塗,錯怪了你娘和你。柳丞相野心大得很,他肯定要在三日後的祭天大典上動手。”
“祭天大典?”彭君逑立刻鋪開北疆地形圖,“北齊援軍會在那天攻城,柳丞相開城門接應,裏應外合奪京城。”話音剛落,定北珠又映出影像——柳丞相正跟北齊使者喝酒,桌上地圖標著攻城的時間路線。
“咱們得進宮稟報皇上!”官窈急道。
彭君逑卻搖頭:“柳丞相在宮裏勢力太大,貿然去隻會打草驚蛇。得拿到實據,在祭天大典上當眾揭穿他。”他看向錦盒,“‘玄武藏甲’說的是玄武湖底的軍械庫,裏麵有先帝留的精兵名冊,這才是柳丞相真正想要的。”
第二天一早,彭君逑帶暗衛去查玄武湖,官窈留在據點整理證據。她翻母親的錦盒時發現,那半塊玉佩的紋路,竟和《江洲圖》上的標記能對上。順著紋路描下來,居然是軍械庫的密鑰。
傍晚彭君逑回來,臉色凝重:“湖底確實有軍械庫,守衛森嚴。而且我們瞧見彭堂叔了——他沒投靠北齊,是在暗中查柳丞相。之前的伏擊,是他故意放水,好讓我脫離柳丞相的監視。”
當晚彭堂叔就偷偷來了,帶來一疊書信:“這是從柳府書房偷的,有他的親筆簽名。祭天大典那天,他要以‘清君側’的名義調京畿衛戍部隊。”
幾人商量到半夜,定下計劃:彭君逑帶密信見皇上;彭堂叔聯絡老臣支援;官窈帶密鑰去玄武湖取名冊,調動先帝的暗衛。
祭天大典前一夜,官窈悄悄潛入玄武湖。按著玉佩指引,在湖心亭石柱下找到機關,轉動密鑰的瞬間,湖麵“嘩啦”分開道水門。水下通道兩側嵌著夜明珠,照亮了通往軍械庫的路。
軍械庫裏擺滿了兵器甲胄,正中央石台上放著個鐵盒——裏麵就是精兵名冊。官窈剛拿起鐵盒,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淑慧縣主,別來無恙啊。”柳雲帶著殺手堵在通道口,笑得陰狠,“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定北珠和名冊,都留下吧。”
“柳丞相謀逆篡位,你也想跟著掉腦袋?”官窈握緊銀簪,把鐵盒藏在身後。
“等我爹當了皇上,我就是太子!”柳雲狂笑起來,揮手讓殺手進攻。官窈雖不會武功,可憑著母親教的閃避法子,倒也躲開了幾招。定北珠突然發燙,她猛地將珠子擲出去——強光刺得殺手們紛紛後退。
趁這功夫,官窈按了石壁上的機關,兩側箭弩“咻咻”射出,放倒了好幾個殺手。柳雲氣急敗壞,親自提劍上來。官窈被逼到石台前,眼看就要被刺中,一道黑影突然撲過來擋在她身前。
“彭堂叔!”官窈驚叫出聲。劍刃刺穿了彭堂叔的肩膀,他卻用力推開她:“快走!名冊不能落他們手裏!”
官窈含著淚往外跑,柳雲在後麵緊追不舍。就在她要衝出水麵時,柳雲的劍刺中了她的胳膊。定北珠從掌心滑落,“咚”地沉進湖底——湖麵突然掀起巨浪,把柳雲和殺手全卷了進去。
官窈忍著疼浮出水麵,被湖邊的暗衛拉上船。她望著平靜下來的湖麵,心揪得慌——定北珠要是被柳雲得去,後果不堪設想。這時彭君逑帶著禁軍趕來了,瞧見她流血的胳膊,眉頭都擰成了疙瘩:“別怕,皇上信了我們,柳丞相正在被搜捕。”
祭天大典上,柳丞相果然調兵了,可京畿衛戍部隊早被老臣們控製住。彭君逑當眾念出他通敵的書信,柳丞相百口莫辯,當場就被拿下。秦坤那些黨羽也沒跑掉,這場叛亂總算平了。
皇上重賞了彭君逑和官窈,還下旨把她指婚給彭君逑。眾人都以為萬事大吉,官窈卻總惦記著沉在湖底的定北珠。帶著暗衛撈了好幾回,連珠子的影子都沒見著。
半個月後,丫鬟春桃從侯府舊物裏翻出封母親的親筆信。信裏寫著:“定北珠乃上古神物,遇濁則沉,遇清則浮。若落惡人之手,自會隱匿。其力需沈家與彭家血脈共啟。”
官窈立刻拉上彭君逑去玄武湖。兩人手牽手潛到湖底,彭君逑的玉佩和她的手鏈同時發光——沉在湖底的定北珠突然浮了上來,穩穩落在他們掌心。珠子泛著柔光,映出北齊最新的布防圖,還有行小字:“北疆有內鬼,代號‘寒鴉’。”
就在這時,湖麵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斥候騎馬奔來,高聲喊道:“彭將軍,北疆急報!北齊突然攻城,守將臨陣倒戈,已經丟了三座城!”
官窈和彭君逑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寒鴉”就是那個倒戈的守將。彭君逑握緊定北珠,沉聲道:“看來我們的婚事,得往後推推了。”
三日後,彭君逑再次北上。官窈站在城樓上送行,把那支雎鳩銀簪插在他發間:“這次,我等你平安回來。”
彭君逑勒住馬韁,回頭望她,眼神比磐石還堅定:“等我平定北疆,就回來娶你。”
馬車漸漸遠了,官窈握著定北珠,突然覺得珠子一陣發燙。眼前浮現出影像:彭君逑的隊伍前方,出現了支打南朝旗號的軍隊,領頭人的臉——竟和她早逝的外祖父有七分像!
外祖父明明十年前就戰死沙場了!官窈猛地睜大眼睛,掌心的珠子燙得嚇人。她立刻喊人備馬,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彭君逑有危險,那個“外祖父”絕不是真的。
馬蹄聲再次響起,官窈帶著暗衛朝北疆疾馳而去。腕間的雎鳩手鏈輕輕作響,和掌心的定北珠遙相呼應——這聲音裏,藏著兩代人的使命與牽掛。前方的路滿是未知,可官窈不怕。隻要定北珠還在,隻要彭君逑還在,她就敢一直走下去。
隻是那突然出現的“外祖父”,到底是敵是友?十年前的戰死真相又藏著什麽秘密?這一切,都等著她去揭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