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濠州圍解慶團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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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馬秀英,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未著平日裏那身便於行動的戎裝或利落衫裙,而是換上了一襲質地柔軟、顏色清雅的水藍色交領襦裙,裙裾曳地,廣袖飄飄,行動間如流水拂波。墨玉般的青絲並未過多裝飾,簡單地綰了個雅致的發髻,斜插一支素銀點翠簪子,淡掃蛾眉,薄施粉黛。
月光與院內燈火交融,柔和地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蒙上了一層朦朧而聖潔的光暈,清麗絕俗,宛如月宮仙子不慎臨凡,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這一出現,原本喧鬧歡快的院子霎時安靜了一瞬。
朱元璋正舉著酒碗與身旁的湯和低聲談論著什麽,目光觸及月光下的馬秀英,不由得頓住了話語,眼中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驚豔與欣賞之色,隨即迅速垂下眼簾,端起酒碗故作鎮定地抿了一口,試圖掩去那瞬間的失態。
而陳慕之更是如遭雷擊,手中咬了一半的月餅差點失手掉落。
眼前的馬秀英,這身打扮,這眉眼間的神韻,這月光下的側影……活脫脫就是那個在現代社會,曾與他相依相偎,會穿著心愛的漢服與他逛中秋燈會、在滿天煙火下笑靨如花的薑月!強烈的時空錯位感與洶湧的回憶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讓他心神劇烈搖曳,一時竟癡了,怔怔地望著她,忘了周遭一切。
柳鶯兒正乖巧地坐在陳慕之身側不遠處,默默地將一枚自己細心剝好、去了白絡的晶瑩橘瓣遞向他,恰好將他這瞬間的失神與眼底翻湧的複雜情愫盡收眼底。
她遞出橘瓣的手微微一頓,懸在半空,那雙總是含著靈動笑意或關切暖意的明澈眼眸,悄然黯淡了幾分,如同蒙塵的星辰。長長的睫毛無力地垂下,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兩彎淡淡的、憂傷的陰影。
她默默地收回手,將那瓣橘子輕輕放回自己麵前的碟子裏,仿佛那橘子突然變得重若千鈞,讓她無力拿起。心中一陣莫名的、尖銳的酸澀猛然湧上,如同被無形的針尖狠狠刺了一下,並不劇烈,卻綿綿密密地疼,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她低下頭,假裝整理並不得淩亂的衣袖,將自己那點不為人知的黯然神傷、那份悄然滋長卻仿佛尚未開始便要凋零的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匿起來,藏在無人可見的角落。
馬秀英似乎並未留意到場麵這些微妙的氛圍變化,她落落大方地向眾人致意,送上節日的祝福,隨即優雅地嚐了一口柳鶯兒隨後奉上的月餅,杏眸頓時亮起,流露出由衷的驚喜與讚賞:“此物外皮酥鬆,內餡甜而不膩,帶著蓮香,滋味奇妙而融合,我從未吃過如此精致的點心。”
柳鶯兒輕聲接口道,語氣平靜無波:“這個自然,是慕之哥哥忙裏偷閑,親手調製、烘烤的。”
“這是慕之……陳參讚的手筆?”馬秀英略顯驚訝,隨即眼中欣賞之意更濃,目光含笑望向兀自有些怔忡的陳慕之,“想不到陳參讚不僅精通格物算數,善於謀劃,竟對庖廚之事也深有研究,能化尋常食材為如此美味,真是……令人驚歎。”
陳慕之這才從恍惚中徹底回過神,勉強壓下心中翻騰的波瀾,定了定神,應道:“馬姑娘過獎了,不過是些鄉野粗淺小吃,偶得之,登不得大雅之堂,聊助佳節興致罷了。”
馬秀英卻嫣然一笑,這一笑,在月光下更是明豔不可方物,仿佛令周遭燈火都為之失色。她聲音清脆,帶著幾分難得的嬌憨與親近之意,說道:“軍營之外,佳節當前,何必如此拘禮客套?我看葉先生、胡大哥他們,皆與你兄弟相稱,親近自然。我若再整日‘陳參讚’長,‘陳參讚’短,倒顯得刻意生分了。若不嫌棄,我往後便隨他們,喚你‘慕之’可好?”
她頓了頓,白皙的臉頰微微泛起一抹紅暈,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聲音略低,卻依舊清晰,“義父平日……在府中,都喚我‘秀秀’。你……你也不必總是‘馬姑娘’、‘馬姑娘’地叫了,顯得疏遠,叫我秀秀吧!”
此言一出,坐在陳慕之側後方的柳鶯兒,正拿著溫好的酒壺準備為他斟滿空了的酒杯,聞言動作瞬間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明亮的眸子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黯淡下去,她深深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劇烈顫動,卻最終無力地覆蓋下來,徹底掩蓋了眼中洶湧的失落與難以言說的酸楚。
她默默地將酒斟滿,動作輕緩得幾乎沒有聲音,然後悄然退回燈火的陰影處,仿佛想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如同浩瀚夜空中的一顆孤星,雖然存在,卻無人留意其微弱而孤獨的光芒。
她性子外表潑辣爽利,內裏卻溫婉細膩,此刻將那份悄然滋生了許久、剛剛破土便遭遇寒霜的情愫,與驟然湧起的、麵對馬秀英這般家世才貌時的自卑,深深地埋入了心底,隻在無人看見的角落,用貝齒輕輕咬住了柔嫩的下唇,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
陳慕之心頭猛地一跳,看著眼前巧笑倩兮、主動拉近距離的“秀秀”,那昵稱與記憶中薑月的昵稱隱隱重疊,讓他一時五味雜陳,心亂如麻,隻能拱手道:“蒙……秀秀姑娘不棄,慕之榮幸之至。”
馬秀英——秀秀,臉上綻開一抹淺淺的、卻足以動人心魄的笑容,如月光破開層雲,清麗難言,照亮了庭院。
酒過數巡,月已中天,氣氛愈發酣暢。話題自然而然地從眼前的勝利與佳節團圓,轉向了未來的家國大事與平生抱負。
眾人興奮地暢想著驅逐韃虜,恢複漢家江山,屆時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也讓天下百姓能從此過上安定富足、不再流離失所的生活。就連胡大海也揮舞著手中的雞腿,嚷嚷著將來要當個威風八麵的大將軍,住上帶花園的大宅子,天天都能吃上這般美味的雞肉和美酒。
葉兌撚須微笑,聽著眾人熱烈地憧憬,目光卻敏銳地瞥見陳慕之隻是坐在一旁,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看透世情輪回的淡淡苦笑,默默飲酒,並未過多加入這暢想行列,便有心考較,也是真心想聽聽他的見解,於是開口問道:“慕之,觀你神色,似乎對此等前景,別有懷抱?何不將心中所思說來,與大家參詳一番,或能開闊眼界?”
陳慕之此時已有七分醉意,腦中渾渾噩噩,思緒紛亂。從穿越元朝以來的所見所聞——餓殍、戰火、流民、官府的腐敗、豪強的橫行,到前世所學的曆史知識,各朝各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循環怪圈,以及那些在史書中僅僅作為冰冷數字出現的“人相食”、“易子而食”的慘絕人寰的場景,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一股鬱結之氣夾雜著酒意湧上心頭,他放下酒杯,帶著醉意,脫口吟誦道,聲音帶著一種蒼涼的穿透力:“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吟罷,他重重地將酒杯頓在桌上,帶著濃重的醉意慨歎道:“正如本朝張養浩學士的《山坡羊·潼關懷古》所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曆朝曆代,不過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罷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真正受苦受難的,被榨幹血肉的,永遠是這沉默的大多數,是這天下蒼生!”
眾人皆是一愣,歡快的氣氛為之一滯,院內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葉兌眼中精光一閃,如同發現了寶藏,他緊緊盯著陳慕之,試探著問道,語氣深沉:“慕之此歎……沉痛徹骨。莫非你認為,即便我等成功推翻暴元,光複漢室,於這天下蒼生而言,亦不過是換了一種苦法,並無根本益處?那我等今日舉義,浴血奮戰,究竟又是為何?意義何在?”
陳慕之搖了搖頭,醉眼朦朧中卻透出一絲異常清醒的銳利之光,仿佛能洞穿曆史的迷霧:“非也,非也!葉先生!元廷倒行逆施,視民如草芥,自然要推翻,而且必須徹底推翻!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關鍵在於,推翻之後,我們要建立一個怎樣的新朝?怎樣的世道?”
他提高了聲音,帶著幾分酒後的激昂與不顧一切,“若依舊是換湯不換藥,不過是趕走了一群豺狼,又來了一群或許更狡猾、更貪婪的虎豹!依舊是人分三六九等,依舊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依舊是天子至高無上,口含天憲,權貴世家肆意妄為,兼並土地,壟斷財富!那與暴元何異?不過是又一個循環的開始!百姓依舊會是權貴眼中可以隨意驅使、壓榨的牛馬,活得毫無尊嚴,豬狗不如!”
他越說越激動,拿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滑落也渾然不覺,仿佛要將胸中塊壘一吐為快,繼續大聲道:“我們要建立的,應該是一個……嗯,至少是法度嚴明,律法麵前,人人平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製度!是能讓普通百姓……嗯,就是能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少有所教,老有所養,病有所醫……是能讓天下人都能活得有尊嚴,能看到希望,能通過自身努力改變命運的世道!”
他畢竟還保留著一絲殘存的理智,沒敢直接說出“民主”、“平等”、“人民當家作主”這類在這個時代過於驚世駭俗的詞句,隻能用這個時代士人可能理解的範疇去描述。
他抓起酒杯又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氣直衝頭頂,舉例道:“就說這鹽!海邊百姓,取之不盡的海水,經過簡單的晾曬、熬煮,便能得到潔白如雪的鹽,成本幾何?但曆朝曆代,包括本朝,皆將鹽鐵之利牢牢握在手中,課以重稅,鹽價高企,導致多少貧苦百姓連這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吃不起,隻能淡食,甚至鋌而走險販賣私鹽,身首異處!”
“還有土地!各朝衰落,根源多在土地兼並,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待到將百姓最後一滴血汗壓榨幹淨,餓殍遍地,便是天下大亂,烽煙四起之時,最終王朝崩塌,血流成河!造 反成功者,新朝初立,或會假惺惺地均田減賦,然不過數十年,土地再次迅速集中到新的權貴手中,周而複始,循環不休!百姓何曾真正安穩過?何曾真正享過太平?”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葉兌聽得悚然動容,胡須微微顫抖。他飽讀詩書,博通經史,以經世之才自負,心中何嚐沒有對曆代興衰根源、對底層百姓永恒疾苦的深刻思考與巨大困惑?
陳慕之這番話,雖言語直白,甚至有些“離經叛道”,卻如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心中許多模糊不清、糾纏已久的疑團!這已非簡單的兵家謀略、治國權術,而是直指王朝更迭、社會治理的根本大道與死結!
他看向陳慕之的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探究,以及一種發現同道中人的激動,仿佛第一次真正窺見到這個年輕人平靜外表下那深邃如海的思想世界。一個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狂滋生——難道自己追尋半生、困擾已久的治世良方,能在這個看似普通的年輕人身上找到線索甚至答案?他激動得手指微微痙攣,正要深入追問那打破循環的解決之道。
這時,朱元璋卻接口了,他聲音平穩低沉,在寂靜的院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基於現實的冷靜與務實,仿佛一盆冷水,澆在了理想主義的火焰上:“慕之賢弟所言,悲天憫人,心係蒼生,境界高遠,元璋由衷佩服,自愧不如。”
“然,賢弟請想,如今亂世,大家提著腦袋,跟著元帥,跟著我們這些將領造 反,所為者何?若拚死拚活,驅逐了韃虜,光複了漢室江山,到頭來,卻不能封妻蔭子,不能獲得田宅賞賜,不能光耀門楣,改變自身和家族的命運……那麽,試問,又有多少人會心甘情願,繼續提著腦袋,跟著我們打這江山呢?”
他這個問題,極其現實,也極其尖銳,如同一把匕首,直指人心,道出了此刻在座大多數將士,乃至這個時代幾乎所有起義者最原始、最根本的動力所在——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很骨感。
陳慕之聞言,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酒意瞬間醒了大半,冷汗涔涔而下。是啊,自己真是醉糊塗了!在這個生產力低下、階級森嚴的封建時代,跟這些為了最基本生存權和上升通道而戰的農民、軍士、甚至包括朱元璋這樣的領袖,講什麽超越時代的宏大理想、社會改造、無私奉獻,豈不是對牛彈琴,癡人說夢?簡直是取禍之道!何況說話的還是未來的洪武大帝,他可是這套舊秩序最終的勝利者和鞏固者之一!
自己剛才那番話,在他聽來,恐怕不僅是迂腐,甚至可能帶有某種危險的傾向。他連忙打了個哈哈,借此掩飾內心的慌亂,語氣帶著明顯的退縮與自嘲,擺手道:“元璋兄所言極是!是慕之醉了,酒後失言,胡言亂語,大家聽過便罷,萬萬不必當真。這些……這些也不過是我平日裏管理糧倉,看到糧食分配之難,物資籌措之艱,偶爾胡思亂想的一些無稽感慨罷了,荒唐可笑,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他刻意將話題拉回到具體的後勤事務上,試圖淡化之前言論的衝擊力。
葉兌見陳慕之驟然警醒,不願也不再適合深談,知道時機、場合均不對,心中雖遺憾萬分,如同看到寶藏之門將啟又闔,卻也不好再逼問,隻得強壓住澎湃的心潮,順勢轉移話題,試圖緩和氣氛,捋須笑道:“慕之過謙了。不過今日中秋佳節,月圓人圓,確不該盡談這些沉重之事。方才聽慕之吟誦張學士的《山坡羊》,文采斐然,意境蒼茫深遠,倒讓老夫想起當初在宿州,慕之作《石灰吟》以明誌的舊事。如此良辰美景,豈能無詩?未免辜負了這當頭明月,滿院清輝。不如我等便以此情此景為題,不拘一格,各賦詩一首,以助酒興,如何?”
朱元璋聞言,略一沉吟。他早年雖家境貧寒,食不果腹,但求知若渴,不放過任何學習機會,童年時常偷偷立於村塾窗外聽講,得到啟蒙;出家為僧後,更是手不釋卷,刻苦自學,於文史典籍、兵法韜略均有涉獵。對於詩詞一道雖非專長,不擅華麗辭藻,但胸中自有吞吐天地的丘壑與不甘人下的豪情。
他目光掃過院子角落裏在秋風中傲然挺立的幾叢菊花,參照記憶中唐末黃巢那首充滿反叛與霸氣的《不第後賦菊》的意境,結合自身心境,朗聲作了一首《詠菊》,聲音鏗鏘有力:“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朱元璋的詩意雖直白如話,亦不甚合傳統詩詞的嚴謹格律平仄,但那股子睥睨群倫、改天換地、舍我其誰的勃勃野心與衝霄霸氣,卻是撲麵而來,令人心旌搖蕩,為之折服。
眾人都被那股豪邁氣勢所感染,皆大聲叫好。湯和咧嘴笑道,用力拍著朱元璋的肩膀:“好!元璋兄這詩,聽著就提氣!霸道!像咱爺們該作的詩!比那些文縐縐、酸溜溜的強多了!”
湯和、胡大海等純粹的武將自是湊不出這等文雅熱鬧,紛紛笑著擺手推辭,場麵一時又熱鬧起來。壓力給到了方才“高談闊論”的陳慕之。
陳慕之頓時窘住,額頭微微見汗。他肚子裏那點有限的唐詩宋詞庫存,在這種需要即興創作、還要符合場景心境的場合,實在有些捉襟見肘,黔驢技窮。
正抓耳撓腮、苦思冥想之際,他的目光無意間瞥見桌中央那盤油光紅亮、雄赳赳氣昂昂的熟公雞,忽然福至心靈,想起幼時啟蒙背誦過的一首極為應景、通俗易懂又寓意不凡的詩!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一副深沉狀,指著那公雞,對眾人道:“既然元璋兄詠菊言誌,氣魄宏大,那我便以此雄雞為題,效顰一首,名為《詠雞》,請諸位品評指正——”他頓了頓,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念道:
“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
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
此詩一出,院內先是一靜,眾人細細品味,隨即爆發出比之前更為熱烈真誠的喝彩與讚歎!
詩句通俗如話,朗朗上口,形象生動至極,將雄雞的威武神態(紅冠)、高潔外表(雪白)、沉穩性格(不輕言語)與喚醒黎明、開啟萬戶的報曉之功,描繪得淋漓盡致,形神兼備。
更妙的是,此時陳慕之亦頭裹象征義軍的紅巾,身上恰好穿著一件略顯陳舊卻漿洗得幹淨的月白色長袍,雖沾了些許塵灰,但在皎潔月光與明亮燈火映照下,更顯其身姿挺拔,卓爾不群,與詩中“紅冠”、“雪白”之意象隱隱契合。
葉兌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爆發出驚人的神采,他反複低聲咀嚼著最後一句“一叫千門萬戶開”,再結合陳慕之之前那番石破天驚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慨歎,以及他所展現出的種種不凡才具與深不可測的思想,心中不由掀起驚濤駭浪!此子,絕非池中之物!他看似謙遜低調,溫文爾雅,實則胸懷經天緯地之丘壑,誌存高遠,心係萬民!這“一叫千門萬戶開”,何嚐不是一種欲要打破舊世界黑暗、喚醒沉睡世人、開啟一個嶄新乾坤的宏大抱負與使命的隱晦表達?!
一個念頭如同參天巨樹般在葉兌心中迅速紮根、瘋長——或許,眼前這個謎一樣的年輕人,才是那個真正能理解他心中經世濟民之理想,並有可能帶領眾人走出一條不同於曆代循環的新路之人?
他看向陳慕之的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賞、探究與一種如同發現稀世珍寶般的灼熱期待,暗自生起了日後或可傾力輔佐其成就一番真正超越曆代功業的深思。隻是此刻時機遠未成熟,人多眼雜,不便明言,隻得將這份激動深深埋藏。
馬秀英和柳鶯兒更是聽得美目發亮,異彩漣漣,同時情不自禁地拍手稱讚。
馬秀英目光盈盈落在陳慕之身上,讚道:“慕之此詩,詠物貼切,言簡意賅,尤其是後兩句,於平凡中見奇崛,氣象開闊,寓意深遠,非有大胸襟者不能道!”她又向陳慕之要了之前所作的《石灰吟》詩句,此時看向陳慕之的目光,欣賞之意愈發濃烈,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仰慕。
柳鶯兒也暫時忘卻了方才的黯然神傷,由衷地為她的“慕之哥哥”的才思敏捷感到驕傲與欣喜,隻是那明媚笑容的背後,隱藏著一絲更深的自慚形穢與難以言說的落寞,仿佛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在這一刻又被拉遠了。
朱元璋亦深深看了陳慕之一眼,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外到裏看個通透。他將這首詩,連同作詩之人此刻沉靜而深邃的神情,牢牢記在心中。
他本能地覺得,這首詩絕不僅僅是詠雞那麽簡單,眼前這個陳慕之,也絕非一個普通的後勤人才或巧匠所能概括。此人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迷霧,其誌其才,恐怕遠超自己之前的估計。
月光如水,溫柔地灑滿庭院,籠罩著這群因時代洪流而匯聚、命運緊密交織的人們。歡聲笑語依舊在夜空下回蕩,酒香肉香依舊在空氣中彌漫,但某些人的心中,已因今晚的詩詞唱和、言談交鋒,悄然埋下了新的、可能影響未來天下格局的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