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雪崩·驗收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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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像撕碎的棉絮,砸在臨時支起的帆布帳頂上。
帳內,長桌鋪白布,紅戳文件排成一列,像一排小棺材。
我站在桌尾,懷裏抱著木匣"霜花"被綢布裹得嚴嚴實實,隻露一角銀殼。
顧驍在左,軍大衣肩頭積一層薄雪,像撒了一把鹽。
他低聲道:"三分鍾,別掉鏈子。"
我"嗯"了一聲,嗓子卻幹得冒煙。
驗收組長姓杜,呢子大衣,金絲眼鏡,說話帶著省城腔,"小同誌,請展示。"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挑開木匣
銀白鋁殼在雪光裏閃了一下,像抽刀出鞘。
杜組長伸手,我卻先一步把"霜花"扣回匣,"這裏風大,上機再驗。"
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也好。"
我掌心全是汗,綢布被攥出褶皺。
轉身往機改間走,腳下突然一絆
有人伸腳!
我踉蹌半步,顧驍的手從斜裏伸來,穩穩托住我肘彎。
他目光掠過桌底,聲音壓得極低,"左邊第三個,省辦技術員,林斌。"
我抬眼,那人正低頭點煙,火光照出他嘴角一抹冷笑。
停電、短路、毀樣機,他們想要"意外"。
機改間裏,舊擴音機張著大嘴等我。
我單膝蹲下,把"霜花"推進插座
"哢噠"
極輕,卻像給世界上了發條。
林靜守在配電閘,聶小紅蹲在機殼後,手裏攥著絕緣鉗
隻要有人敢拉閘,鉗子就飛過去。
杜組長抬腕看表,"開始計時。"
我擰下電源
"嗡"
電流聲像巨獸蘇醒,窗外雪片被音浪震得簌簌亂飛。
"東方紅,太陽升"
女播音員的嗓音衝出喇叭,比平時高兩度,亮得晃耳。
秒針一格一格走,我的心跟著它數:三十、六十、九十……
雪打在鐵皮屋頂,像無數鼓槌,為"霜花"打節拍。
一百八十秒,"嘀"一聲,杜組長按下秒表,抬眼,金絲眼鏡後是一閃而過的驚愕。
"未見失真,功率提升三倍,合格。"
他聲音平靜,卻像給雪地扔了一顆小石子,漣漪迅速擴散。
我長長吐出一口白霧,腿肚子直打顫,卻笑得牙根發癢。
就在杜組長提筆要簽字時,燈突然一閃
停電!
機改間瞬間黑成深淵,隻有機殼裏一點殘餘紅光。
我心髒猛地一沉,卻聽見"哢"一聲脆響
聶小紅的鉗子已飛出去,精準砸在配電箱外那人的手背上。
黑暗裏,那人慘叫,"啊"
電閘被林靜搶先推回,燈"啪"地亮了
世界恢複光明,"霜花"仍在歌唱,連間歇都沒有。
杜組長筆尖一頓,目光掃過那隻迅速縮回去的手,再掃過我們三人,眼底深色翻湧。
"技術問題?"他淡淡問。
"雪壓線,已處理。"顧驍麵不改色。
杜組長沒再追問,筆尖落下,紅墨在紙麵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驗收通過"。
雪停了,夕陽從雲縫漏下來,照在廣播塔鐵皮外廊,亮得晃眼。
我走出帳外,仰頭望
全縣喇叭仍在回蕩《東方紅》,聲波震落簷角冰淩,"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像一場遲到的禮花,為我們慶祝。
顧驍走到我身側,他肩頭雪已化,軍裝顏色深了一輪。
"月底,省裏要正式下文,"他聲音低,"你準備好接更大的牌局?"
我抬手,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指尖冰涼,卻異常穩,"早有準備。"
身後,林靜與聶小紅並肩而立,兩人一左一右,像兩把收在鞘裏的刀,安靜卻鋒利。
雪原盡頭,吉普車揚起一路白霧,驗收組離開。
我低頭看懷裏木匣——"霜花一號"已被杜組長帶走,卻在我們心裏留下更大的火種。
顧驍遞給我一支煙,我沒接,他也沒點,隻是捏在指間把玩。
"下一步?"他問。
我抬眼,望向更遠處的山脊,"拉一條生產線,讓霜花開遍整個1976。"
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卻讓我渾身發熱。
我深吸一口氣,鐵鏽味混著雪氣,嗆得肺發疼,卻讓我異常踏實。
"回城。"我說,聲音沙啞,卻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去迎接下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