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基因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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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凝固了。
    雨點開始敲打公園裏闊葉喬木的葉片,發出細密而急促的劈啪聲,漸漸連成一片冰冷的雨幕。但比雨水更冷的,是鄭銳那雙驟然縮緊的瞳孔,以及他脫口而出的那個問題。
    “你記憶被篡改過多少次?”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入林晞大腦中最混亂、最疼痛的區域。多少次?她怎麽知道?那些偶爾閃回的、無法歸類的戰鬥片段;對某些地點、氣味的突兀熟悉感;甚至她對童年、對父母那些看似牢固的記憶……有多少是真實的?有多少是被植入的、精心編排的劇本?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流下,滑過額頭上一道淺淺的、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來曆的疤痕。她看著鄭銳,這個她曾經無比信任、可以托付後背的搭檔,此刻他的臉在雨幕和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模糊而陌生。他是真實的鄭銳嗎?還是另一個被安排在她身邊的“道具”?
    無人機群依舊在頭頂無聲地盤旋,紅色的鏡頭光點穿透雨絲,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們的存在,印證了鄭銳問題的分量——他們的對手,擁有他們無法理解的技術和力量。
    “我不知道……”林晞的聲音幹澀沙啞,混合著雨聲,幾乎微不可聞,“也許……從一開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鄭銳的耳朵後麵,靠近發際線的位置。那裏,有一道寸許長的、淡白色的陳舊疤痕。這是他們剛搭檔不久,一次抓捕持刀歹徒時,鄭銳為了推開她,被刀刃劃傷留下的。她記得很清楚,當時血流如注,她手忙腳亂地幫他按壓止血,送去醫院縫了五針。這個疤痕,是她愧疚和感激的象征,也是他們戰友情誼的見證之一。
    可此刻,這道熟悉的疤痕,卻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逆流。
    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不受控製地瘋長起來。
    如果她的記憶不可信,如果鄭銳的記憶也被動過手腳,那麽,他們之間所謂的“共同經曆”,又有多少是真實的?這道疤痕,真的是那次任務留下的嗎?還是……另一個被植入的“標記”?
    她的動作快於思考。幾乎是一種本能的自衛,或者說,是一種對一切“既定事實”的瘋狂質疑。她猛地拔出腰間的配槍,動作迅捷如電,黑洞洞的槍口在雨水中穩穩地指向了鄭銳的眉心。
    “別動!”她的聲音尖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耳後的那道疤……告訴我,是怎麽來的?”
    鄭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下意識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威脅,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不解:“林晞!你瘋了?!把槍放下!那道疤……你知道的,是三年前那次抓捕……”
    “具體時間!地點!對方用的什麽刀!”林晞厲聲打斷他,持槍的手穩得像岩石,但眼神卻混亂得像狂風中的漩渦。雨水浸濕了她的睫毛,讓她視線有些模糊,但她死死盯著鄭銳,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鄭銳張了張嘴,試圖複述那段他回憶過無數次的經曆。然而,當那些細節即將湧到嘴邊時,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時間……好像是秋天?地點……是城南的那個舊倉庫區?刀……似乎是……他卡殼了。記憶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砂紙,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和結論,失去了鮮活的、可驗證的細節。
    “我……我記得是為了救你……”他的聲音帶著困惑和掙紮,“但具體……我……”
    他的遲疑,他的迷茫,像是一瓢汽油,澆在了林晞心中懷疑的火焰上。
    “看!你也不確定,對不對?”林晞的聲音帶著哭腔,更多的是憤怒和絕望,“這道疤,為什麽和我記憶裏我那個‘真正’的搭檔……一模一樣?!”
    “真正”的搭檔。這個詞像驚雷一樣在鄭銳耳邊炸響。
    難道……他並不是林晞記憶中那個唯一的、確定的搭檔?難道還有另一個“鄭銳”,或者另一個擁有同樣疤痕的人,存在於林晞被篡改、被覆蓋的記憶底層?
    這個認知帶來的衝擊,甚至超過了被槍指著的恐懼。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氣氛緊張到極致,仿佛一根針落下就能引爆一切的瞬間——
    “砰!”
    一聲巨響從不遠處傳來!
    公園入口處,那扇老舊的鐵柵欄門,被人用暴力猛地撞開!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褲、頭發亂糟糟的年輕男人衝了進來,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個不斷閃爍著藍光的平板電腦,臉上混合著驚恐、急切和一種發現驚天秘密的亢奮。
    是阿哲!那個癡迷於破解各種係統、遊走在灰色地帶的電腦天才,也是林晞在追查“淨土”項目過程中,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聯係上的“外援”。他負責從數字世界尋找線索,而林晞從物理世界調查。
    “林姐!鄭哥!別……別動手!”阿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雨水和汗水糊了一臉,他衝到兩人附近,舉起手中的平板,屏幕正對著他們,“我……我找到了!我截獲了他們的一部分加密數據流,強行破解了底層生物信息庫!”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在雨聲中格外刺耳。
    “檢測顯示……你們……你們的DNA……”阿哲用力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滾圓,仿佛自己都無法相信屏幕上顯示的結果,“你們的DNA有相同的、非自然的基因編輯標記!那是一種非常古老、但現在被嚴格禁止使用的技術留下的‘簽名’!這……這不可能隨機發生!”
    林晞和鄭銳同時愣住了,槍口微微下垂了一寸。
    DNA?基因編輯標記?
    這遠遠超出了他們對“記憶篡改”和“身份替換”的想象邊界。
    阿哲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結論:
    “——你們可能是親兄妹!”
    轟隆!
    天空中恰好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將阿哲那張因為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林晞瞬間失神的雙眸、鄭銳難以置信的表情,以及他們頭頂那些依舊在無聲盤旋的無人機,照得一片煞白。緊接著,雷聲滾滾而來,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顫抖。
    親……兄妹?
    林晞持槍的手,終於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槍口垂向地麵,雨水濺落在冰冷的金屬上。
    她和鄭銳?搭檔?戰友?或者……流著相同血液的……親人?
    那些莫名的信任感,那些並肩作戰時的默契,那些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將後背交給對方的本能……難道這一切,並非源於後天的培養和經曆,而是深植於血脈之中的聯係?
    可如果他們是兄妹,為什麽他們彼此不知情?為什麽他們的檔案毫無關聯?是誰對他們的基因動了手腳?目的又是什麽?“淨土”項目……到底隱藏著怎樣恐怖的真相?
    記憶可以被篡改,身份可以被替換,甚至連構成一個人最基礎的遺傳密碼,都可以被隨意編輯、打上標記?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林晞的全身,比這冰冷的雨水還要刺骨千百倍。
    鄭銳也徹底懵了。他看向林晞,那個他曾經視為最佳搭檔、後又因“錯誤判斷”而心存芥蒂的女人,此刻在他的眼中,形象徹底崩塌又重組,變得無比陌生又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血緣的感應?還是心理暗示?
    阿哲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插入了他記憶深處那把生鏽的鎖。一些極其模糊的、溫暖的片段一閃而過——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在陽光下奔跑、笑著叫他“哥哥”……但那畫麵破碎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觸即散。
    頭頂的無人機群,似乎接收到了新的指令。它們不再保持沉默的包圍,引擎發出更加尖銳的嗡鳴,開始降低高度,呈戰鬥隊形散開,機腹下方隱約有細小的金屬管伸出,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它們不再僅僅是“監視”了。
    “走!”
    林晞猛地回過神來,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一聲。不管真相多麽駭人聽聞,活下去,才能弄明白!
    她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鄭銳,另一隻手拽住抱著平板電腦、驚慌失措的阿哲,朝著公園深處,那片更茂密、更能提供掩護的樹林亡命奔去。
    子彈般的雨點抽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泥濘的地麵讓他們步履蹣跚。身後,是無人機群調整方向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機械轉動聲,以及能量武器開始充能的、低沉的嗡鳴。
    基因編輯標記……親兄妹……
    這三個字像魔咒一樣,在他們亡命奔逃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中,瘋狂地回蕩。
    他們的過去是謊言,他們的身份是虛構,現在,連他們存在的本身,都成了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實驗的一部分。
    而答案,似乎就藏在那個被稱為“淨土”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