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監控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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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基地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混合著鐵鏽、灰塵和陳舊電路板的沉悶氣味。與外界徹底失聯後,這裏成了我們唯一的堡壘,也是最大的囚籠。隻有阿哲所在的主控室,還維持著一片相對潔淨、被無數屏幕幽光籠罩的孤島。
    我蜷縮在休息室的硬板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緩慢移動的、模擬自然光的光斑,試圖驅散腦海中那雙在奢華宴會廳裏、泛著冰冷機械藍光的眼睛——屬於鄭銳,也屬於所有“賓客”的眼睛。那景象像烙印,灼燒著我的神經。鄭銳……他到底是什麽?那些藍光又意味著什麽?他最後那個舉杯的動作,是嘲諷,還是某種我無法理解的警告?
    “林晞!”
    阿哲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混合著緊張和興奮的尖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我幾乎是彈跳起來,衝向主控室。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被無數塊分屏照亮的、阿哲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他的瞳孔裏倒映著瀑布般流淌的數據流,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得幾乎消失。最大的那塊屏幕上,一個複雜得令人眼暈的城市網格圖正在不斷放大、聚焦,最終鎖定在舊城區邊緣,一個閃爍著微弱紅點的廢棄工業區。
    “我捕捉到了!”阿哲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雖然信號經過了上百層加密和偽裝,像泥鰍一樣滑不留手,但他們進行‘意識同步’或者‘數據上傳’時,總會泄露極其微弱的、特定頻率的量子糾纏信號……看這裏!”
    他猛地敲下一個按鍵,屏幕側方展開一個頻譜分析圖,一條極其細微、幾乎淹沒在背景噪音中的能量波紋被高亮標記出來。
    “頻率特征,與你大腦中那段‘記憶神經元’被激活時的殘留信號,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二!”阿哲轉過頭,鏡片後的眼睛灼灼發亮,“找到了!‘竊憶者’的一個線下聚會點,或者說,一個臨時的‘神經接口中轉站’!”
    竊憶者。
    這是我們給那些眼睛會泛起機械藍光、疑似被某種意識網絡控製的個體的暫命名。他們竊取記憶?還是被竊取了記憶?我們不得而知。但這個名字,帶著一種直觀的毛骨悚然。
    屏幕中央,那個廢棄工業區的三維結構圖被快速構建出來。紅點所在的位置,被標記為一個早已停用的、大型地下倉儲中心。
    “能……看到裏麵的情況嗎?”我的聲音有些幹澀。找到他們,意味著可能找到答案,但也意味著無法預估的危險。
    “我試試調動附近所有還能接入的公共監控和衛星資源,進行圖像合成……”阿哲的手指再次飛舞起來,屏幕上開始快速切換模糊的街景畫麵、熱成像輪廓、以及分辨率極低的建築外部影像。
    碎片化的數據被強行拚湊,主屏幕上的畫麵開始逐漸清晰——一個空曠、布滿灰塵和廢棄貨架的巨大地下空間。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應急燈投下慘淡的光暈。
    畫麵中央,隱約能看到幾十個模糊的人影。
    他們靜靜地站立著,如同沒有靈魂的雕塑,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沒有交談,沒有動作,仿佛在舉行某種無聲的、詭異的儀式。
    阿哲不斷調整著參數,試圖拉近鏡頭,看清那些人的臉,或者捕捉到任何有用的細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盯著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線索。
    就在畫麵似乎要進一步清晰的刹那——
    滋——!
    一聲尖銳的、高頻的電流噪音猛地從音響裏炸開,刺得人耳膜生疼。
    主屏幕上,那個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地下倉庫畫麵,如同被強酸潑灑,瞬間扭曲、溶解、化為一片跳躍混亂的彩色馬賽克和雪花點!
    “怎麽回事?!”阿哲失聲叫道,雙手瘋狂地在控製台上操作,“信號被幹擾了!不對……是被……覆蓋了?!”
    幹擾的雪花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秒。
    然後,屏幕猛地黑了下去。
    徹底的、純粹的黑暗。
    仿佛所有光源都被瞬間吞噬。
    我和阿哲都愣住了,屏住呼吸,盯著那片死寂的黑暗。
    一秒。
    兩秒。
    就在我們以為連接徹底中斷時,屏幕,又亮了。
    但顯現出來的,不再是那個遙遠、模糊的地下倉庫。
    畫麵清晰得令人窒息。
    色彩飽滿,細節分明,光線柔和。
    那是一個……房間。
    米白色的牆壁,鋪著柔軟地毯的地板,淩亂堆放著幾本書和一杯喝了一半水的床頭櫃,半掩著的衣櫃門……
    這是我的臥室。
    是我在這個地下基地裏,屬於我的那個小小的、私密的休息室!
    畫麵是實時傳輸的!角度,正對著我的床鋪!是隱藏的監控探頭!
    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我們自以為安全的堡壘,早已被人從內部洞穿,像觀察螞蟻一樣觀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不……不可能!”阿哲臉色煞白,手指顫抖著在控製台上敲擊,試圖切斷連接,奪回控製權,“基地的防火牆是獨立的!物理隔絕!所有內部監控權限都在我手裏!怎麽會……”
    他的操作毫無作用。屏幕依舊穩固地顯示著我臥室的實時畫麵,仿佛在嘲笑著我們所有自以為是的安保措施。
    就在這時。
    畫麵,開始發生變化。
    像是有一支無形的、蘸著鮮血的畫筆,在那清晰的實時畫麵上,一筆一劃地,開始書寫。
    鮮紅的、粘稠的、仿佛還在往下滴落的液體,構成了一個個扭曲、充滿惡意的字母,覆蓋在我那淩亂的床鋪影像之上。
    那字體,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痙攣感,不像任何已知的計算機字體。
    第一個單詞浮現:
    【Hello, Lin Xi.】
    (你好,林晞。)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心髒瘋狂地撞擊著胸腔。
    緊接著,更多的血字,帶著慢條斯理的殘忍,逐一顯現:
    【Do you like&ne?】
    (喜歡這個遊戲嗎?)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我死死盯著屏幕,仿佛能透過那冰冷的顯示屏,看到幕後那雙充滿戲謔和殘忍的眼睛。
    遊戲?
    把我的人生,把我的記憶,把我身邊的一切都攪得天翻地覆,這隻是一個……遊戲?
    血字的書寫還在繼續,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宣判般的沉重壓力:
    【You"re getting too close. Tes need to change.】
    (你們靠得太近了。規則需要改變。)
    &ne to raise the stakes.】
    (是時候提高賭注了。)
    【Next to be erased:】
    (下一個將被清除:)
    文字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仿佛那個無形的執筆人,正在享受著我們的恐懼和猜疑。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阿哲在我身邊,連呼吸都屏住了,臉色慘白如紙。
    然後,那個鮮血構成的名單,開始逐行列出:
    第一行,鮮血湧動:
    【Zheng Rui.】
    (鄭銳。)
    那個名字,像一把燒紅的匕首,刺入我的眼簾。鄭銳……那個在宴會廳裏舉杯,眼中泛著機械藍光的鄭銳……他到底是受害者,還是參與者?他也要被“清除”?
    不等我細想,第二行血字浮現:
    【A Zhe.】
    (阿哲。)
    阿哲猛地倒吸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了一步,撞在身後的控製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他是技術核心,是我們在數字世界唯一的倚仗,現在,他也成了目標。
    還有誰?
    名單還在繼續。
    第三行,鮮血開始緩慢地匯聚、勾勒。
    會是那個在黑暗中呼喚“姐姐”的弟弟嗎?還是其他我們尚未知曉的、與實驗室有關的人?
    血液蠕動著,形成了一個詞:
    【Or...】
    (或者……)
    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將懸疑和恐懼拉到了極致。
    然後,最後一行字,帶著一種近乎炫耀的、揭示終極秘密的殘酷,徹底成型:
    【...the brother you"ve&net.】
    (……你從未見過麵的親弟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主控室裏,隻剩下機器低沉的散熱嗡鳴,以及我和阿哲粗重、混亂、無法抑製的喘息聲。
    血液凝固在那些猙獰的文字上,像是永遠不會幹涸,透過屏幕,散發出濃烈的鐵鏽和死亡的氣息。
    三個名字。
    鄭銳。阿哲。我從未見過麵的……親弟弟。
    一個是我曾經依賴、如今卻充滿疑雲的同伴;一個是我現在唯一的戰友;一個是我記憶深處被抹去、卻在黑暗中不斷呼喚我的血親。
    選擇?
    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精心設計的、針對我靈魂的酷刑!
    冰冷的屏幕光映在我慘白的臉上,那血色的名單,像一道無法掙脫的詛咒,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也烙印進了我搖搖欲墜的世界裏。
    下一個,會是誰?
    或者說……
    我,該“選擇”誰,走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