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關鍵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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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林晞,一個活在平凡世界的普通人,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科技公司做技術支持,生活規律得像是用標尺量過,直到那封匿名郵件闖入他的郵箱,用一行冰冷的宋體字,徹底撕碎了他二十七年來的平靜。
    “想知道你母親林靜雲的真正死因嗎?去‘忘川’咖啡館,找那個總是看舊報紙的老人。”
    “忘川”咖啡館藏在城市最老舊的區,光線晦暗,空氣裏彌漫著陳年咖啡渣和紙張黴變混合的氣息。角落裏,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偂的老人,正如郵件所說,顫抖的手按在一張泛黃的報紙上。報紙頭版,是一張年輕女性的照片,眉目間與林晞有著驚人的相似,標題醒目:“天才研究員林靜雲意外身亡,其所主導‘普羅米修斯’項目永久封存”。
    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母親在他五歲時死於一場實驗室泄漏事故,這是官方結論,也是父親諱莫如深、從不細談的往事。
    他走到老人對麵,坐下。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看清林晞麵容的瞬間,爆發出一種混合著驚恐與激動的光芒。他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林晞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
    “你……你終於來了。”老人的聲音嘶啞,像是生鏽的齒輪在轉動,“我等了十幾年……我就知道,靜雲的孩子,一定會來。”
    “您認識我母親?”
    “認識?嗬嗬……”老人苦澀地笑了笑,眼角擠出渾濁的淚滴,“我是她項目的副手,趙明啟。‘普羅米修斯’,那不是給人類帶來火種的光明,那是……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林晞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趙明啟警惕地四下張望,然後湊近,幾乎貼著林晞的耳朵,氣息帶著垂死的衰敗:“他們……一直在監視。靜雲她……她不是死於意外。她是被滅口的!因為她想中止項目,她想毀掉‘火種’!”
    “火種?”
    “就是它……”趙明啟哆哆嗦嗦地從懷裏取出一個用黑色絨布緊緊包裹的小物件。他一層層打開,動作緩慢而鄭重,仿佛在開啟一個潘多拉魔盒。最終,一枚比指甲蓋還小,泛著幽藍色金屬光澤的芯片,靜靜地躺在他布滿老年斑的掌心。
    “這就是‘火種’,你母親……用命換來的東西。”老人顫抖著,將芯片遞向林晞,眼神裏充滿了托付一切的決絕,“她留下的……最後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危險。她說……如果有一天你找來,就交給你。她說……‘隻有晞晞能做出選擇’。”
    選擇?林晞茫然地接過芯片,那冰冷的觸感卻像火焰般灼燒著他的指尖。母親的選擇?一個他從未真正了解過的母親,一個被冠以“天才”之名的陌生人,留給他的竟是這樣一枚充滿不祥意味的芯片。
    就在林晞的手指剛剛合攏,握住芯片的刹那,趙明啟猛地抬起頭,視線越過林晞的肩膀,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急劇收縮。他那幹癟的嘴唇哆嗦著,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破碎的驚叫:
    “你……你居然還活著?!”
    林晞霍然回頭。
    咖啡館昏暗的入口處,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輪廓冷硬如鐵。他手裏舉著一把造型奇特的槍,槍口幽深,正穩穩地對著林晞的方向。那人一步步走近,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裏敲打出令人心悸的節奏。光線逐漸照亮了他的臉——線條分明,英俊,卻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如同兩口冰封的深井,透不出絲毫人類的溫度。
    鄭銳。
    林晞童年時代唯一的玩伴,那個會在他被欺負時擋在他身前,會和他一起在夏夜的屋頂分享夢想,卻又在十幾年前某個毫無征兆的日子,連同他的家人一起,徹底消失無蹤的鄭銳。
    此刻,他舉著***,眼神冰冷而陌生,仿佛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物體。
    “鄭銳?是你?”林晞的聲音因震驚而幹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鄭銳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林晞臉上停留,直接落在了他緊握芯片的手上。那冰冷的眼神裏,隻有明確無誤的任務目標。
    “目標物品,移交。”鄭銳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沒有任何起伏,像是機器合成的語音。
    “鄭銳!你看著我!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林晞!”林晞試圖喚醒對方一絲一毫的記憶。
    回應他的,是鄭銳毫不猶豫扣下的扳機。
    “咻——”
    一聲輕微的破空聲。林晞甚至沒看清那是什麽,隻覺頸側一麻,像是被巨大的毒蜂蜇了一口,強烈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在他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看到趙明啟老人絕望地試圖站起來,卻被鄭銳隨手一揮,如同撣開灰塵般擊倒在地,再無聲息。而他緊握芯片的手,被一隻戴著戰術手套、力量驚人的手粗暴地掰開,那枚冰冷的“火種”,易主了。
    黑暗,漫長而粘稠。
    林晞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散發著尿騷味的後巷垃圾箱旁。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霓虹燈的光怪陸離地切割著城市的夜空。他摸了摸頸側,那裏有一個細小的針孔,提醒他咖啡館裏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
    芯片!母親留下的芯片!
    他心中一驚,慌忙摸索全身,果然不見了。絕望如同冰水澆頭。但緊接著,他愣住了。在他的牛仔褲口袋裏,手指觸到了一個堅硬、細小的物體。
    他掏出來,正是那枚“火種”芯片。
    怎麽回事?鄭銳拿走了它,為什麽又會出現在自己口袋裏?
    是鄭銳?他故意放了自己一馬?那個冰冷陌生的眼神,是偽裝嗎?
    無數的疑問在腦海中翻滾。但此刻,他沒有時間去細想。趙明啟老人最後的慘狀曆曆在目,鄭銳那毫無感情的視線如芒在背。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巨大而危險的漩渦,退路,從接到那封郵件開始,就已經被斬斷了。
    他掙紮著爬起來,強忍著眩暈,融入了街道上熙攘的人群。他不敢回家,不敢使用任何電子設備,像一個幽靈,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裏穿梭。憑借著自己做技術支持時積累的一些人脈和對城市灰色地帶的了解,他幾經周折,找到了一個以“絕對安全”著稱的地下黑市技術員。
    支付了幾乎所有的積蓄,在一個散發著焊錫和機油味道的地下室裏,技術員將“火種”芯片接入了經過物理隔離、層層屏蔽的讀取設備。
    屏幕上沒有出現預想中的複雜代碼或數據流,隻有一行不斷跳動的、猩紅色的倒計時:
    【00:04:59:23】
    【00:04:59:22】
    ……四天二十三小時五十九分二十二秒?
    這是什麽?
    林晞和技術員麵麵相覷。就在技術員試圖進行深度解密時,芯片內部一個極其隱蔽的觸發機製被激活了。一段經過高度加密的音頻文件,自動播放了。
    先是刺耳的電流噪音,然後,一個他隻在童年模糊記憶和那張舊報紙上聽過的、溫柔而堅韌的女聲,清晰地響了起來:
    “晞晞,我的孩子……如果你聽到這段留言,說明媽媽已經不在了,而‘火種’,也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是母親!林晞屏住了呼吸,心髒狂跳。
    “不要相信任何人,晞晞,尤其是……‘守護者’。”母親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決絕,“‘普羅米修斯’計劃,表麵上是研究下一代能源,但其核心‘火種’,是一種能夠自我進化、改寫物理規則的量子編碼。它擁有……創造與毀滅的雙重力量。我發現了他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造福人類,而是控製,是重塑秩序,是……神才能行使的權柄。”
    音頻裏傳來急促的警報聲和遠處模糊的撞擊聲,似乎錄製於一個極其緊急和危險的環境。
    “我設置了最終屏障,這個倒計時結束,‘火種’的初級權限將全麵開放。屆時,無論是誰得到它,都可能引發無法挽回的災難。我必須毀掉它……或者,找到一個能真正駕馭它,而不是被它吞噬的人。”
    “晞晞,你的基因序列,是解鎖‘火種’最終協議的唯一密鑰。這也是他們一直在尋找你的原因。倒計時無法中止,你隻有兩個選擇:在時限到來前,找到我在北極冰蓋下設置的‘方舟’實驗室,用那裏的設備徹底湮滅‘火種’……或者,由你親自繼承它,承擔它帶來的一切——力量,詛咒,以及無數人的覬覦。”
    “記住,孩子,‘守護者’已經滲透……他們無處不在……鄭……”
    音頻在這裏被一陣劇烈的幹擾切斷,最後那個名字模糊不清,但林晞幾乎可以肯定,母親想說的是“鄭銳”。
    巨大的信息量幾乎將林晞擊垮。母親的真實死因,“火種”可怕的本質,自己身負的基因密鑰,還有……鄭銳和他背後那個名為“守護者”的神秘組織。
    他不再是那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林晞了。他是林靜雲的兒子,是“火種”唯一的鑰匙,是一個巨大陰謀漩渦的中心。
    接下來的兩天,林晞在地下遊蕩,利用一切能找到的資源,試圖拚湊真相的碎片。他駭入一些安全等級較低的老舊數據庫,尋找與“普羅米修斯”、“守護者”相關的蛛絲馬跡。線索很少,但他發現,十幾年前,不止鄭銳一家,還有數位與母親項目相關的科研人員及其家屬,都先後“意外”失蹤或死亡。
    恐懼和憤怒在他心中交織。這是一場持續了十幾年的、冰冷而徹底的清洗。而他和父親,或許是因為母親的刻意隱藏和父親的低調,才僥幸存活至今。
    第三天晚上,林晞冒險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附近,想取走藏在那裏的一些現金和偽造證件。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就在他即將踏入公寓樓道的瞬間,一種被野獸盯上的直覺讓他猛地停住腳步,閃身躲進了旁邊的陰影裏。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毫無征兆地疾馳而來,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精準地停在了他的公寓門口。車門打開,三個穿著黑色作戰服、行動迅捷如豹的身影跳了下來,手中拿著裝有***的武器。
    他們直接暴力破門而入。
    林晞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他們找來了!是“守護者”!
    他蜷縮在惡臭的垃圾桶後麵,連呼吸都幾乎停止。幾分鍾後,那幾人空手而出,對著通訊器低聲報告:“目標不在,信息有誤,撤離。”
    就在車輛即將發動離開時,副駕駛的車窗緩緩降下。借著昏暗的路燈,林晞再次看到了那張臉——鄭銳。他依舊麵無表情,目光如同掃描儀般冰冷地掃過周圍的街道,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林晞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將身體縮得更緊。鄭銳的視線幾次從他藏身的陰影邊緣掠過,最終,他似乎微微皺了下眉,升起了車窗。越野車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是鄭銳再次放過了他?還是真的沒有發現?
    林晞不敢確定。他隻知道,這個地方,這個身份,都不能再用了。
    距離“火種”倒計時結束,隻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時。
    他想起母親留言中提到的“方舟”,北極冰蓋下的實驗室。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希望。他需要錢,需要裝備,需要一條能避開所有耳目前往北極的途徑。
    他想到了一個人——黑市情報販子,“老貓”。一個隻認錢,但消息極為靈通,並且據說從未出賣過雇主的家夥。
    在另一個充斥著廉價酒精和荷爾蒙氣味的酒吧角落,林晞見到了老貓。那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睛眯著,像是一直在笑,但眼神深處卻透著狐狸般的狡黠。
    林晞沒有透露“火種”和母親的事,隻是說自己被一個龐大的組織追殺,需要盡快、絕對安全地前往北極圈附近某個坐標區域,並需要相應的極地生存裝備。
    老貓嘬著牙花子,報出了一個天文數字。
    “錢不是問題。”林晞將自己最後的價值——一塊父親留下的、從未離身的老舊懷表拍在桌上,這表的價值遠超他所需,“但要快,而且要絕對保密。”
    老貓拿起懷表,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複了那副市儈的笑容:“成交。明天晚上,碼頭區,第七倉庫。給你準備好一切。”
    第二天夜晚,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碼頭區在雨幕中顯得格外空曠寂靜,隻有海浪拍打岸堤的聲音和遠處輪船的汽笛。林晞按照約定,來到了第七倉庫。巨大的鐵門虛掩著,裏麵漆黑一片,隻有些許微光從頂棚的破洞漏下,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老貓?”他低聲呼喚。
    沒有回應。
    隻有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發出令人不安的回音。
    突然,倉庫頂棚的數盞大燈同時亮起,刺目的白光將他籠罩。林晞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
    “晚上好,林晞先生。”一個冰冷的、經過電子處理的聲音,從倉庫的四麵八方傳來,“或者,我該稱呼你為——‘鑰匙’?”
    林晞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被出賣了。
    他適應了光線,看到在倉庫二層的廊橋上,站著數個全副武裝、戴著黑色麵罩的身影,手中的武器齊刷刷地指著他。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雖然沒有戴麵罩,但逆著光,看不清麵容。
    “老貓呢?”林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個情報販子?他很守‘信用’,收了我的錢,自然就把你賣給了我。”那個電子聲音帶著一絲嘲弄,“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守護者’外勤行動隊隊長,你可以叫我‘夜梟’。”
    不是鄭銳。林晞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更加絕望。
    “你們想要什麽?”
    “‘火種’,以及你。”夜梟的聲音不帶感情,“交出芯片,跟我們走,你可以少受點苦。”
    林晞慢慢向後退,大腦飛速運轉,尋找著幾乎不存在的生機。“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的屍體,同樣具有研究價值。”夜梟抬起了手,身後的武裝人員子彈上膛,發出整齊劃一的哢嚓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倉庫側麵的一個高窗玻璃轟然破碎,一個黑影如同獵鷹般俯衝而下,人在空中,手中的武器已經噴吐出火舌。
    “噗!噗!噗!”
    精準的三連射。廊橋上,三名舉槍瞄準林晞的武裝人員應聲倒地,額頭上都有一個清晰的血洞。
    黑影輕盈落地,就地一滾,擋在了林晞身前。他站起身,手持雙槍,背影挺拔而熟悉。
    鄭銳。
    他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作戰服,但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機器感,而是一種凜冽的、如同出鞘利劍般的殺意。
    “鄭銳!你竟敢背叛組織!”夜梟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驚怒。
    鄭銳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側過臉,對身後的林晞快速低語了一句,聲音沙啞卻清晰:“跟緊我,別回頭。”
    他的眼神依舊深邃,但林晞在其中看到了一絲不同於咖啡館的複雜光芒——有關切,有決絕,甚至……有一絲歉意。
    “為什麽?”林晞忍不住問。
    鄭銳扣動扳機,將一名試圖從側麵迂回的敵人擊倒,同時回答道:“為了贖罪,也為了……你母親當年的信任。”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林晞向旁邊一堆貨物後推去,自己則如同鬼魅般閃身而出,雙槍齊發,火力全開,瞬間壓製住了廊橋上的敵人。子彈如同暴雨般傾瀉,在空曠的倉庫中交織成死亡的羅網。
    戰鬥,在雨夜中驟然白熱化。而林晞知道,這僅僅是開始,通往北極“方舟”的路上,注定鋪滿了荊棘與未知。倒計時,在一分一秒地逼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