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實驗室真相(上)

字數:4787   加入書籤

A+A-


    冰冷的麻痹感尚未完全從林晞的四肢百骸褪去,鄭銳粗暴地將他塞進一輛外表破舊、內部卻經過徹底改裝的越野車副駕駛。引擎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車輛如同離弦之箭般躥出廢棄碼頭,將倉庫方向零星追趕的槍聲遠遠拋在身後。
    雨水模糊了車窗,城市的光暈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扭曲變形,像一幅被打翻的油畫。
    林晞蜷縮在座椅裏,劇烈地喘息,頸側被麻醉針命中的地方依舊隱隱作痛,但更痛的是混亂的思緒。他側過頭,看著駕駛座上那個線條冷硬、專注開車的側影。這是鄭銳,他童年時代唯一的守護者,也是不久前在咖啡館用***指向他、剛剛又在倉庫裏為他浴血奮戰的人。
    “為什麽?”林晞的聲音沙啞幹澀,打破了車內的死寂,“在咖啡館,你拿走了芯片,為什麽又放回我口袋?剛才,為什麽救我?”
    鄭銳的目光依舊緊盯著前方被雨幕籠罩的道路,手指緊緊攥著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沉默在車內蔓延,隻有雨刮器規律地刮擦玻璃的聲音,以及引擎沉悶的轟鳴。
    就在林晞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鄭銳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壓抑,仿佛每個字都帶著鐵鏽的味道:“咖啡館……是任務。拿到芯片,確認目標。但我看到了你的臉,林晞……”他頓了頓,似乎這個名字本身就帶有千鈞重量,“我做不到。”
    “那芯片……”
    “我調包了。”鄭銳簡短地說,從戰術口袋裏摸出另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芯片,指尖一用力,那枚假芯片便碎裂成幾瓣,“贗品。他們暫時發現不了。”
    “老貓是你安排的陷阱?”
    “不。”鄭銳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老貓是‘守護者’的人,或者說,他誰的錢都收。我的權限隻能暫時幹擾他們的追蹤,沒想到他們動用了他這條線。我是跟蹤他們才找到那裏的。”
    林晞消化著這些信息,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守護者’到底是什麽?我母親……她真的是被他們害死的嗎?還有你,鄭銳,這些年你到底在哪裏?你為什麽會成為他們的一員?”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子彈般射出,帶著林晞積壓了十幾年的困惑、恐懼和一絲不敢宣之於口的期盼。
    鄭銳的嘴角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近乎慘淡的弧度:“‘守護者’……是一個堅信自己在‘守護’人類正確未來的組織。他們偏執,冷酷,為了所謂的‘大局’可以犧牲一切。林姨……林靜雲博士,她看到了‘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終極危險性,她試圖阻止,所以她必須被清除。”
    他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但林晞卻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洶湧的暗流。
    “至於我……”鄭銳的聲音更低了,“我和我的家人,在消失的那天,就成了‘守護者’的‘資產’。訓練,改造,成為他們手中的武器。他們用我父母的性命作為籌碼,我沒有選擇。”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晞想象著鄭銳這些年的經曆,那絕不是他童年時所憧憬的、充滿冒險的英雄故事,而是充斥著黑暗、控製和失去自由的殘酷人生。他心中的憤怒和恐懼,漸漸被一種複雜的、帶著痛楚的理解所取代。
    “我們現在去哪裏?”林晞問。
    “‘方舟’。”鄭銳吐出兩個字,目光掃過後視鏡,警惕著可能的追蹤,“隻有到了那裏,才能終結這一切。芯片的倒計時……”
    林晞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裏的“火種”,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屏幕上的猩紅數字無情地跳動著:【00:01:12:37】。隻剩下不到一天半的時間。
    “我母親的留言說,‘守護者’已經滲透……”
    “無處不在。”鄭銳接過話,眼神陰鬱,“所以,我們誰也不能相信。包括‘方舟’內部。”
    車輛駛離了主幹道,開始在錯綜複雜的郊區小路和年久失修的公路網中穿行。鄭銳展現出高超的反追蹤技巧,時而急停拐入窄巷,時而關閉車燈在黑暗中潛行,時而又突然加速衝上高速公路,幾個路口後又迅速駛離。
    天色漸亮,雨停了,但陰霾依舊籠罩著天空。他們在一個偏僻的、早已廢棄的貨運火車站附近停了下來。幾節鏽跡斑斑的鐵皮車廂孤零零地趴在雜草叢生的鐵軌上,如同被時代遺忘的巨獸骸骨。
    “我們需要更換交通工具,補充裝備。”鄭銳熄了火,示意林晞下車,“這裏有一個安全的臨時據點。”
    他帶著林晞鑽進其中一節看起來最破敗的車廂。內部卻別有洞天,雖然狹小,但儲存著武器、彈藥、急救包、壓縮食物和清水,甚至還有幾套幹淨的衣物和偽造的身份證件。
    “收拾一下,我們時間不多。”鄭銳開始熟練地檢查武器,更換彈匣。
    林晞拿起一套深色的衝鋒衣換上,冰涼的布料貼著他因緊張而微微出汗的皮膚。他看著鄭銳忙碌的背影,那個童年玩伴的影子與眼前這個冷峻的戰士形象不斷重疊、分離,讓他感到一陣恍惚。
    “鄭銳,”林晞忽然問道,一個深埋心底多年的疑問浮上水麵,“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你家隔壁那條巷子裏發生的……那起凶殺案嗎?”
    那是籠罩了他整個童年時代的陰影。一個雨夜,鄰居一位獨居的老人被殘忍地殺害,據說現場極其血腥。大人們諱莫如深,但流言蜚語在孩子們中間傳播,有人說看到了黑影,有人說聽到了慘叫。那件事後不久,鄭銳一家就消失了。林晞一直隱隱覺得,這兩者之間或許存在某種聯係。
    鄭銳正在檢查手槍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林晞,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流露出一種近乎痛苦的掙紮。
    “凶殺案……”他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嘶啞,“林晞,你確定……你記得的是真實的嗎?”
    林晞被他眼神中的複雜情緒震懾住了:“什麽意思?我當然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還……”
    “我們看到的,未必是真相。”鄭銳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難以承受的疲憊,“有些記憶……或許隻是別人想讓我們記住的東西。”
    他不再多說,將一把小巧但威力不俗的手槍塞進林晞手裏:“拿著,防身。記住,除非萬不得已,不要開槍。槍聲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林晞握緊了那把冰冷的手槍,金屬的質感沉甸甸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鄭銳的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漣漪。記憶……也可以是假的嗎?
    補充了物資,更換了車牌,他們駕駛著另一輛同樣不起眼、但性能更好的越野車再次上路。鄭銳設定了一條迂回前往北部海岸線的路線,那裏有他提前安排好的、能夠穿越北極圈海域的交通工具。
    路途漫長而壓抑。兩人大部分時間沉默不語,各自被沉重的思緒所占據。林晞反複回想母親留言中的每一個字,回想鄭銳關於記憶的詭異話語,回想“火種”那令人不安的倒計時。他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張無邊無際的蛛網上,腳下是萬丈深淵,而編織這張網的,是遠超他想象的巨大陰影。
    途中,他們經過一個荒蕪的河穀。鄭銳突然減速,目光銳利地掃過後視鏡。
    “抓緊了。”他低喝一聲,猛地踩下油門。
    幾乎在同一時間,後方一輛原本正常行駛的大型貨車突然失控般加速,蠻橫地撞向他們原本的位置!越野車險之又險地避開,巨大的撞擊力讓車身劇烈搖晃。
    “他們追上來了!”鄭銳冷靜地判斷,操控著車輛在狹窄的河穀道路上做出各種高難度的規避動作。
    後方,不止那輛貨車,又有兩輛黑色轎車從岔路衝出,車窗搖下,伸出黑洞洞的槍口。
    子彈如同冰雹般傾瀉而來,打在車身上叮當作響,後窗玻璃瞬間出現蛛網般的裂痕。
    “低頭!”鄭銳吼道,同時單手控車,另一隻手抓起放在旁邊的突擊步槍,探出車窗,看也不看地向後掃射。
    激烈的槍聲在河穀中回蕩,驚起飛鳥陣陣。林晞蜷縮在座椅下,能清晰地聽到子彈呼嘯而過的聲音,聞到硝煙和輪胎摩擦產生的焦糊味。死亡從未如此接近。
    鄭銳的駕駛技術出神入化,利用河穀複雜的地形,時而借助岩石掩護,時而急轉避開火力集中點。他的反擊精準而致命,幾聲短點射後,一輛追擊的轎車輪胎被打爆,失控翻滾著衝下了路基,爆起一團火球。
    但敵人數量占優,火力凶猛。一枚子彈擊穿了引擎蓋,冒出陣陣白煙。車輛的性能開始下降。
    “坐穩!”鄭銳看準前方一個陡坡,毫不猶豫地駕車衝了下去。車輛在顛簸中劇烈彈跳,最終衝入了一條及膝深的冰冷溪流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他利用溪流和茂密的蘆葦叢暫時擺脫了追擊者的視線。
    “下車!步行!”鄭銳當機立斷,抓起重要的裝備,拉著林晞跳入冰冷的溪水,向著河穀上遊茂密的森林深處跋涉。
    冰冷的河水刺骨,林晞咬緊牙關,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鄭銳。他能聽到身後遠處傳來的敵人搜尋的叫喊聲和犬吠聲。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髒。但他看著前方鄭銳堅定而可靠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