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舊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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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嘯之塔下的槍聲、爆炸聲以及陳博士那帶著蠱惑意味的聲音,最終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高強度電磁脈衝打斷了。這顯然是阿哲提前預設的某種應急措施,利用塔身本身的特性,製造了一場小範圍的通訊癱瘓和設備過載。
    混亂中,三人憑借著對塔基周圍複雜地形的熟悉,以及一股不願就此成為“載體”的絕望狠勁,再次掙脫了包圍圈,一頭紮進了舊城更深處、如同迷宮般的廢墟之中。
    舊城,是上個時代瘋狂擴張後留下的遺骸,被遺棄了數十年。扭曲的鋼筋從皸裂的混凝土中刺出,廢棄的車輛鏽蝕成了巨大的雕塑,蔓生的變異植物如同綠色的血管,纏繞包裹著殘破的樓宇。這裏沒有秩序,隻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以及足以屏蔽大部分管理局常規探測的、永不消散的強輻射雲。
    他們藏身於一棟半塌的寫字樓底層,一個曾經是銀行金庫的地方。厚重的合金門雖然鏽蝕,卻依然提供了難得的安全感。室內空氣渾濁,彌漫著塵土和黴菌的味道,隻有從通風管道縫隙透入的些許微光,勾勒出彼此疲憊而狼狽的輪廓。
    鄭銳的傷勢在惡化。左臂的傷口出現了感染跡象,他發著低燒,靠在冰冷的金屬保險箱上,呼吸粗重。阿哲沉默地檢查著他們僅剩的物資:半壺過濾水,幾塊高能壓縮口糧,還有武器——鄭銳的高斯手槍能量所剩無幾,他自己的一把老式化學能手槍,以及林晞身上唯一稱得上武器的一把高周波匕首。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侵蝕著這個狹小的空間。
    林晞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陳博士的話如同惡毒的詛咒,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候選載體”、“意識永生”、“完美容器”……這些詞語讓她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她抬起自己的手,看著這雙看似普通的手。如果自己真的是K12,是零號項目的“失敗品”或者說“候選載體”,那麽,她和其他“失敗品”有什麽不同?阿哲是數據核心的攜帶者,那她自己呢?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體內似乎潛藏著什麽。在之前逃亡的極度危險時刻,偶爾會有一種奇異的感知力湧現,比如能提前零點幾秒察覺到危險,或者能模糊地感知到追蹤者的情緒波動。她一直以為那是直覺或者應激反應,但現在,她不禁懷疑,這是否就是她被標記為“K12”的原因——某種不穩定的、源於零號項目實驗的能力?
    “我們必須弄清楚我們到底是什麽。”林晞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金庫裏顯得格外清晰。她看向阿哲,“阿哲,你的數據核心,除了後門,有沒有關於我們……關於這些‘載體’具體能力的記錄?”
    阿哲擦拭手槍的動作停了一下,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數據核心被多重加密,我能接觸到的隻是表層信息,關於個體實驗體的具體數據,需要更高的權限,或者……特定的觸發條件。”他的目光落在林晞身上,帶著一種探究,“你感覺到了什麽,對嗎?”
    林晞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將自己那些模糊的感知經曆說了出來。
    “精神感應?或者說,意識殘留讀取?”鄭銳勉強抬起眼皮,聲音虛弱但帶著分析者的本能,“零號項目的主要方向就是意識上傳和轉移,實驗體出現相關衍生能力……理論上存在可能。”
    “如果……如果我能控製這種能力,”林晞的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也許我們能讀取阿哲數據核心裏更深層的信息?或者,至少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追兵的位置和意圖?”
    這個提議大膽而危險。且不說能力本身是否可控,目標是人腦還是數據核心這種特殊存在,單是嚐試過程中可能引發的意外,就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一陣沉默。
    “對我試試。”鄭銳突然說道。
    林晞和阿哲同時看向他。
    “我的精神狀態現在不穩定,傷口感染可能影響了大腦皮層活動,意識防禦或許最薄弱。”鄭銳扯出一個蒼白的、帶著自嘲意味的笑容,“而且,如果我再次失控……阿哲,你知道該怎麽做。”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阿哲手中的槍。
    阿哲握緊了槍,沒有作聲,但眼神凝重。
    林晞的心髒猛地收緊。“不,這太危險了……”
    “還有別的選擇嗎?”鄭銳打斷她,眼神銳利起來,“坐在這裏等死?或者等著被陳博士抓回去,變成那個鬼才知道是什麽的‘先驅者’?林晞,這是我們唯一能主動獲取信息的途徑,必須試試。”
    他的堅決不容置疑。林晞看著他蒼白而堅定的臉,又看了看沉默但顯然默許了的阿哲,最終,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她挪到鄭銳身邊,盤膝坐下。鄭銳調整了一下姿勢,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放鬆,盡管他身體的緊繃和額角的冷汗出賣了他的真實狀態。
    “我該……怎麽做?”林晞有些無措。
    “集中精神,就像你之前感知危險時那樣。”鄭銳指導著她,“試著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要抗拒可能出現的任何畫麵或者感覺。”
    林晞閉上眼睛,努力排除內心的恐懼和雜念。金庫裏隻剩下三人粗細不一的呼吸聲。她嚐試著調動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將所有的精神絲線般探向鄭銳。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夾雜著傷口帶來的灼痛感和生理上的虛弱。然後,一些模糊的、閃爍的畫麵開始浮現——訓練場上的汗水,屏幕上滾動的複雜代碼,陳博士溫和鼓勵的笑容,還有……她自己,在項目基地裏,穿著白大褂,眼神清澈而專注地記錄著數據……
    這些是屬於鄭銳的記憶碎片。林晞的心跳加速,她努力維持著這種脆弱的連接,試圖看得更清晰,或許能找到關於他們身份、關於零號項目真相的線索。
    然而,就在她的意識更深入一層時,一股冰冷、粘稠的黑暗驟然湧來!那感覺不像記憶,更像是一種深植於意識底層的、被強行烙印上去的指令集!
    她“看”到了——不是畫麵,而是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鋼鐵般冰冷堅硬:
    “協議七:檢測到未授權意識連接。判定:知情者威脅。執行:清除所有知情者。”
    下一秒,林晞感到自己的意識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推開!她驚恐地睜開眼,正好對上鄭銳驟然睜開的雙眼。
    那雙眼眸裏,沒有任何屬於鄭銳的情感,隻有一片死寂的、機械的冰冷。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完全不像一個重傷之人,那隻未受傷的右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扼住了林晞纖細的脖頸!
    “清……除……”沙啞的、非人的聲音從鄭銳喉嚨裏擠出。巨大的力量瞬間剝奪了林晞的呼吸,她的臉因為缺氧而迅速漲紅,雙手徒勞地拍打著鄭銳鋼筋般的手臂。
    “鄭銳!”阿哲厲聲喝道,瞬間舉起了手中的槍,瞄準了鄭銳的頭部。但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顯然在極度掙紮——開槍,意味著殺死可能隻是被暫時控製的同伴;不開槍,林晞馬上就會死!
    林晞的視野開始模糊,耳邊是血液奔流的轟鳴。她看著鄭銳那雙空洞冰冷的眼睛,絕望如同冰水澆頭。這就是他們試圖掌控力量的下場嗎?
    就在她意識即將渙散的邊緣,或許是被窒息的極端痛苦所激發,那股潛藏在她體內的力量再次不受控製地爆發了!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感知,而是一股尖銳的精神衝擊,順著鄭銳扼住她脖子的手臂,反向轟入了他的大腦!
    鄭銳的身體猛地一僵,扼住林晞的手驟然鬆開。他眼中的冰冷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痛苦,他悶哼一聲,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陷入了昏迷。
    “咳!咳咳咳……”林晞癱軟在地,捂住脖子,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渾濁的空氣,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脖頸上清晰的指痕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內心那再次被撕裂的信任和對未知的恐懼。
    阿哲立刻蹲下身,先檢查了一下林晞的狀況,確認她暫無大礙後,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昏迷的鄭銳。他伸手探了探鄭銳的頸動脈,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
    “他怎麽樣?”林晞沙啞地問,聲音裏帶著後怕。
    “生命體征平穩,應該是精神衝擊導致的暫時性昏迷。”阿哲的聲音低沉,他看著鄭銳,眼神複雜,“但他意識裏的那個‘協議七’……比我們想象的更底層,更惡毒。它不僅能在接到外部指令時激活,還能在檢測到特定內部威脅(比如意識讀取)時自主觸發。”
    這意味著,鄭銳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在他們最不設防的時候爆炸。
    過了一會兒,鄭銳悠悠轉醒。他揉著發痛的額角,眼神恢複了清明,帶著困惑和虛弱看向緊張地盯著他的兩人。“我……怎麽了?剛才……”他顯然對掐住林晞脖子的事情毫無記憶。
    林晞看著他茫然的表情,喉嚨的疼痛和心裏的寒意交織在一起,讓她說不出話。
    阿哲默默地收起了槍,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與他那張年輕麵孔極不相符的、曆經滄桑般的冰冷與決絕。他沒有回答鄭銳的問題,隻是站起身,走到金庫門口,透過縫隙警惕地觀察著外麵死寂的廢墟。
    “我們休息半小時。”阿哲背對著他們,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然後繼續轉移。這裏不能久留。”
    他的冷靜,在此刻顯得格外令人心寒。林晞知道,阿哲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如果鄭銳再次失控,並且威脅到他們的生存,那麽阿哲扣下扳機時,將不會有絲毫猶豫。
    信任在生存的殘酷麵前,變得如此脆弱。而他們的逃亡之路,在自我認知的迷霧和內部潛在的殺機中,愈發顯得前途未卜,步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