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第一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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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五點,天還黑著。
    巷子深處的路燈一盞接一盞熄滅,像被誰掐滅了呼吸。巴刀魚蹲在“刀魚小灶”的後門,手裏攥著半截煙,火光在指縫間明明滅滅。
    鍋還沒刷,案板上還留著昨夜最後一鍋酸菜魚的油漬。他沒睡好。昨晚那個女人走時的樣子,還在他腦子裏晃。
    她不是第一個吃完後出事的客人。
    但她是第一個,眼睛變成灰白色還笑著說“好吃”的。
    巴刀魚把煙摁滅,扔進水桶。嘩啦一聲,火光熄了。他站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推門進店。
    天光未亮,廚房卻已熱氣騰騰。
    他打開煤氣灶,藍色火苗“噗”地竄起。那一瞬,他眼皮跳了跳。
    火苗……好像彎了一下。
    像在對他笑。
    他皺眉,伸手去關,可就在指尖觸到旋鈕的刹那,一股熱流猛地從指尖衝上手臂,直撞腦門。他踉蹌後退,撞翻了調料架,薑蒜辣椒灑了一地。
    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世界變了。
    鍋是亮的。火是活的。空氣中有無數細小的光絲在飄,像油煙,又像霧,纏繞在鍋沿、灶台、他的手指之間。他低頭看手,掌心浮著一層極淡的銀光,像是被月光洗過。
    “這是……?”
    他喃喃,聲音發顫。
    腦海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廚道玄力,初啟。】**
    **【感知:可捕捉食材本源氣息。】**
    **【當前可激活技能:淨味·初級(淨化輕度汙染食材)。】**
    聲音來得快,去得也快。像風刮過耳道,不留痕跡。
    巴刀魚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他不信鬼神,不信玄學,隻信灶火和油鹽。可現在,灶火在跟他說話,油鹽在他眼裏發光。
    他彎腰,撿起一塊昨夜剩下的魚骨。手指剛碰上,那骨頭上竟浮出一層灰綠色的霧,絲絲縷縷,像是活物在掙紮。
    他本能地催動掌心那點銀光。
    銀光順指而出,纏上魚骨。刹那間,灰霧劇烈翻騰,發出極細微的“嘶”聲,像被燙傷的蛇。幾息之後,霧散。
    魚骨恢複潔白,甚至透出一點玉色。
    “淨味……成功。”那個聲音又來了,平靜無波。
    巴刀魚盯著魚骨,手還在抖,但眼裏已有了光。
    不是幻覺。
    不是夢。
    他真能用廚藝……淨化東西。
    他猛地轉身,拉開冰箱。
    裏麵剩著昨晚那鍋酸菜湯的底料,酸菜、豬骨、薑片混在一起,湯色渾濁。他伸手進去,掌心銀光再起。
    剛觸到湯麵,異變陡生。
    整鍋湯“咕”地冒泡,不是熱氣,是黑氣!濃稠如墨,帶著一股腐臭味直衝他麵門。他下意識後仰,黑氣卻如活物般追著他撲來,瞬間纏上手腕。
    刺骨寒。
    像有無數細針紮進皮肉,往骨頭裏鑽。
    “滾!”他怒吼,猛地將銀光全壓上去。
    轟——
    一聲悶響在他腦中炸開。
    銀光與黑氣對撞,廚房裏氣流翻湧,鍋碗瓢盆叮當作響。三秒,五秒,十秒……
    黑氣潰散。
    湯色清亮,酸香撲鼻,竟比剛熬好時還純淨。
    巴刀魚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冷汗浸透後背。
    他低頭看手,銀光已退,但掌心多了一道淺淺的裂紋狀紅痕,像被燙過。
    “這湯……有問題。”他咬牙。
    不是食材壞了。
    是被人動了手腳。
    他忽然想起那個灰眼睛的女人,是最後一個喝這湯的人。
    她走時說“好吃”,可她的眼神,像吞了灰燼。
    巴刀魚緩緩站起,走到門口,掀開簾子。
    清晨的巷子安靜,幾個老人在遛狗,一個小孩蹲在牆角玩玻璃珠。陽光斜切進來,照在“刀魚小灶”的招牌上。
    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轉身,從抽屜裏翻出一把舊菜刀。刀身厚,刃口鈍,是父親留下的。
    他把刀放在案板上,掌心貼上刀背,閉眼,嚐試呼喚那股力量。
    銀光再起,順著掌心流入刀身。
    刀,輕輕震了一下。
    像睡醒的獸。
    他睜開眼,低語:“從今天起,這店,不能隨便讓人進來吃飯了。”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腳步聲。
    輕,緩,像是試探。
    簾子一掀,一個穿灰布裙的女孩站在門口。她約莫十七八歲,皮膚極白,黑發垂肩,眼睛卻蒙著一層霧,像是看不見,又像是看透一切。
    她沒說話,隻是抬手,指向灶台上的那鍋湯。
    “它在哭。”她說。
    聲音很輕,像風穿過空碗。
    巴刀, 魚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女孩不動,隻重複:“湯在哭。它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現在……快死了。”
    巴刀魚盯著她。
    她不是昨天的客人。
    他沒見過她。
    可她知道湯有問題。
    “你是誰?”他問。
    女孩緩緩抬眼,霧蒙蒙的視線竟準確落在他臉上。
    “我叫娃娃魚。”她說,“我能聽見食物的聲音。它們快死了,你卻剛醒來。”
    她走進來,腳步無聲。
    經過他身邊時,低低說了一句:“你掌心的傷,是反噬。下次別用蠻力,要用‘心火’。”
    說完,她在桌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像一尊瓷像。
    巴刀魚站在原地,看著灶台,看著湯,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小餐館,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轉身,點火,下油,切薑。
    “既然來了,”他說,“喝碗新湯吧。”
    鍋熱了。
    火,重新燃起。
    鍋裏的油開始冒青煙。
    巴刀魚沒用大火,而是將火苗調到最小,像在煨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切薑,刀落無聲,每一片都薄如蟬翼,邊緣透光。這是他父親教的——“薑是魂,火是骨,菜是肉,缺一不可。”
    娃娃魚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眼睛半闔,像在聽什麽。
    “你到底是什麽人?”巴刀魚一邊切,一邊問。
    “我是能聽見食物哭聲的人。”她聲音輕,“它們會疼,會怕,會餓,也會被傷害。你那鍋湯,吃了三個人的記憶,現在快撐死了。”
    “記憶?”
    “情緒。”她糾正,“恐懼、怨恨、絕望……這些也能被吃。有人把它們煉進食材裏,喂給不知情的人。你那鍋湯,喝下去的不隻是味道,還有‘死前的最後一念’。”
    巴刀魚手一頓。
    他想起那個灰眼睛的女人,她走時笑著說“好吃”,可她的眼神,像吞了灰燼。
    原來她不是在誇湯。
    她是在……重複。
    “誰幹的?”他問,聲音冷了。
    “黑市的人。”娃娃魚說,“他們從‘縫隙’裏撈東西,煉成‘飼’,賣給餐館。你這巷子,有三條縫隙,一條在井底,一條在老槐樹根下,還有一條……在你灶台底下。”
    巴刀魚猛地抬頭:“我灶台?”
    娃娃魚點頭:“你這灶,是老物。三十年前,這裏不是餐館,是殯儀館的停屍間。火是燒過屍的,地是浸過血的。後來改建,沒人敢用這地,最後便宜了一個姓巴的廚子——是你父親吧?”
    巴刀魚沒說話。
    他父親從不談過去。隻說這店是他爺爺傳的,說“火不能斷,灶不能冷”。
    原來火,燒的不是飯。
    是魂。
    他盯著灶台,掌心那道紅痕隱隱發燙。
    “所以昨晚的事,不是意外。”他說。
    “是測試。”娃娃魚睜開眼,“他們在試你的反應。你用‘淨味’清了那魚骨,他們就知道——‘鑰匙’醒了。”
    “鑰匙?”
    “上古廚神的傳承,不是隨便誰都能碰的。”她緩緩起身,走到灶前,伸手虛按在鍋沿,“廚道玄力,本質是‘調和’。調和陰陽,調和生死,調和人與非人。而你,是能打開‘廚淵’的人——那是存放所有美食本源的地方。你父親……沒能打開,所以火斷了。現在,火在你手裏。”
    巴刀魚盯著她:“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因為我也是被‘選中’的。”她低頭,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內側一道青色紋路,像魚鱗,又像符文,“我能讀食物的記憶,也能讀人的。你父親死前,來過我家。他給了我一道菜——一碗白粥。粥裏什麽都沒放,可我吃下去,看見了你。”
    “看見我?”
    “看見你站在大火裏,手裏捧著一口鍋,鍋裏煮著整個世界。”她抬眼,“然後你轉身,把鍋遞給了一個穿灰裙的女孩。”
    她說完,靜靜看著他。
    巴刀魚心頭一震。
    他不信神鬼,可有些事,由不得他不信。
    他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鐵盒。盒上鏽跡斑斑,鎖已壞。他打開,裏麵隻有一張泛黃的紙,寫著一行字:
    **“火起於心,味歸於道。刀不斬無辜,灶不納邪食。”**
    下麵畫著一個符號——一口鍋,三足,鍋中有火,火上懸一滴水。
    他父親臨死前,死死攥著這張紙。
    “你知道這個嗎?”他問。
    娃娃魚看了一眼,瞳孔微縮:“廚神印。你有這個,說明你真是‘守灶人’的後裔。”
    “守灶人?”
    “上古時代,有一群廚師,不為飽腹,隻為‘調和’。他們用美食平息災禍,鎮壓邪祟,甚至能煮開時空裂縫。後來他們消失了,隻留下‘廚淵’和七把‘玄廚鑰’。你父親沒能激活,你是第二個。”
    巴刀魚沉默。
    他想起昨夜那股力量,那銀光,那火苗的異動。
    原來不是巧合。
    是血脈在蘇醒。
    “那酸菜湯呢?”他忽然問。
    “什麽酸菜湯?”
    “不是菜。是個人。昨晚在隔壁攤打架的那個,穿紅背心,手裏拎著一口破鍋的。”
    娃娃魚閉眼,片刻後說:“他體內有‘火煞’,是被反噬的玄廚。但他不是壞人。他是在……清‘飼’。他吃的不是飯,是垃圾。他把別人不敢吃、不能吃的‘汙染食材’吞下去,用自身玄力煉化。他是‘清道夫’。”
    巴刀魚一愣。
    難怪那人一身煞氣,眼神凶,可出手卻有分寸。他不是在鬧事,是在……清理。
    “他為什麽要幫我?”巴刀魚問。
    “因為你動了‘淨味’。”娃娃魚說,“那是‘守灶人’的標誌。他認出來了。”
    巴刀魚深吸一口氣,轉身打開灶火。
    “既然這樣,那就再試一次。”
    他取來新魚,去鱗、剖腹、洗淨。刀工利落,每一刀都精準無比。他切薑、拍蒜、炒料,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最後,他將魚下鍋,加水,蓋上鍋蓋。
    “你在做什麽?”娃娃魚問。
    “做湯。”他說,“真正的酸菜魚湯。”
    鍋蓋下,湯開始沸騰。
    他掌心銀光再起,緩緩注入鍋中。
    刹那間,整口鍋嗡鳴一聲,像是活了過來。鍋蓋邊緣,竟有細小的銀絲溢出,纏繞在空氣中,形成一個極淡的光罩,將整口鍋籠罩。
    娃娃魚睜大眼:“你……你在用‘心火’?”
    “我不知道那叫什麽。”巴刀魚額頭冒汗,“我隻知道,這湯,不能有雜質。它要幹淨,要正,要能驅邪。”
    鍋中,湯色由白轉清,最後竟泛出一層極淡的金光。香氣彌漫,不是尋常的酸辣,而是一種……莊嚴的味道,像寺廟裏的香,又像雨後的山林。
    “成了。”他低語。
    他掀開鍋蓋,舀起一勺,遞給娃娃魚。
    娃娃魚沒接碗,而是伸手,掌心對準湯麵。
    她閉眼,片刻後,輕聲道:“它不哭了。它在笑。它說……謝謝你。”
    她抬頭,第一次露出一絲笑意:“你做到了。你用‘心’在煮,不是用‘術’。”
    巴刀魚鬆了口氣,靠在牆上。
    可就在這時——
    “哐當!”
    店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衝了進來,手裏抱著一口破鍋,鍋裏湯還在晃。
    是酸菜湯。
    他臉色青紫,嘴唇發黑,左臂衣袖已爛,露出皮膚上密密麻麻的黑斑,像黴菌在蔓延。
    “快!”他嘶吼,“鍋……給我灶!”
    巴刀魚瞬間反應,將自己那口鍋移開,把灶位讓給他。
    酸菜湯撲到灶前,將破鍋重重放在火上,點燃。
    “娃娃魚!別碰那湯!”他怒吼。
    娃娃魚已退後兩步,臉色發白:“裏麵有‘噬’!是活的!”
    “我知道!”酸菜湯咬牙,從懷裏掏出一把黑灰,撒進鍋裏,“我在追它!這東西吃了三個街的流浪漢,現在想逃回縫隙!你那‘淨味’驚動了它,它慌了,想借你的灶逃走!”
    巴刀魚猛地看向自己那口灶。
    灶眼深處,竟有極細的黑絲在蠕動,像根須,正往地下鑽。
    “它要逃!”娃娃魚喊。
    “逃不了!”酸菜湯怒吼,猛地一掌拍在自己破鍋上。
    轟!
    鍋中湯爆開,化作一道赤紅火柱,直衝屋頂!火中竟有無數虛影在掙紮,全是饑餓、扭曲的人臉。
    “我吃你!”他怒吼,“你敢逃?!”
    他張口,竟直接對著火柱吸氣!
    那火柱連同人臉,竟被他一口吞下!
    “你瘋了?!”巴刀魚驚叫,“那是‘噬’!會反噬的!”
    “我知道!”酸菜湯滿嘴是血,眼睛卻紅得嚇人,“老子就是幹這個的!清道夫不死,灶火不滅!”
    他轉身,死死盯著巴刀魚:“你有‘淨味’,你是‘守灶人’。聽著,小子——這城,爛了。黑心商從縫隙撈‘飼’,賣給餐館,餐館喂給百姓。百姓吃了,情緒被吸,變成行屍走肉。再這樣下去,整座城都會變成‘飼場’!”
    他指著自己:“我一個人清不完。你需要幫手。需要盟友。需要……一個團隊。”
    他踉蹌一步,指著娃娃魚:“她能聽食物說話。你能淨化。我能吞‘飼’。我們三個——就是‘玄廚小隊’的種子。”
    說完,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
    鍋中火滅。
    店內一片死寂。
    巴刀魚看著他,又看向娃娃魚。
    娃娃魚輕輕點頭。
    巴刀魚深吸一口氣,走到酸菜湯身邊,蹲下。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沒人叫。”酸菜湯咳著血笑,“都叫我酸菜湯,因為……我隻會做這個。”
    “那從今天起,”巴刀魚說,“你有名字了。”
    “什麽?”
    “隊友。”
    酸菜湯一愣,隨即咧嘴,血從嘴角流下。
    “好。”他說,“那你也得有。”
    “我叫巴刀魚。”
    “不。”酸菜湯搖頭,“你是‘主廚’。”
    巴刀魚一怔。
    娃娃魚輕聲說:“主廚,是團隊的核心。是火的源頭。”
    巴刀魚看著自己那口灶,看著鍋中殘餘的金光,看著地上昏迷的酸菜湯。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隻為糊口的小廚。
    他是“主廚”。
    是“守灶人”。
    是這黑暗都市中,第一縷真正的火。
    他站起身,關掉煤氣,將酸菜湯扛上肩。
    “娃娃魚,關門。”
    “去哪?”
    “去醫院。”他說,“清道夫不能死。灶,還燒著。”
    他扛著人,走向門外。
    晨光正好,灑在“刀魚小灶”的招牌上。
    火,未熄。
    戰,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