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0032章北風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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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刮起來的時候,巴刀魚正在灶台邊切蘿卜。刀鋒落下,蘿卜片薄得能透光,像一片片透明的月亮。他聽見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帶著股冷冽的鐵鏽味——是城北的方向,那裏的老工廠煙囪早就塌了,可風裏還帶著鐵的味道。
“主廚,”酸菜湯從後院進來,手裏抱著捆柴,“風大了,得添柴。”
巴刀魚點頭,把切好的蘿卜放進盆裏。他走到灶台前,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苗“劈啪”一聲跳起來,濺出幾點火星,落在他的圍裙上。圍裙邊角的焦痕,在火光中像塊塊燒焦的蝴蝶。
娃娃魚蹲在井台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北的位置有團黑影,像塊爛肉貼在星火上。“怨氣,”她輕聲說,“比城裏的更毒。吃了的人會發瘋,往風裏跑,再也回不來。”
酸菜湯罵了句:“這群狗娘養的!”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願意為你點。”他輕聲說:“收拾東西,去城北。”
城北的老工廠區,像塊被遺忘的骨頭。煙囪塌了半截,牆壁上的泥皮掉光了,露出裏麵的鋼筋。風從斷牆裏刮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像群看不見的狼在嚎叫。
三人順著鐵軌往裏走。鐵軌上長滿了野草,草葉上沾著露水,亮晶晶的,像掛了串串珍珠。巴刀魚踩著碎石,聽見腳下的野草發出“沙沙”的聲音,像群看不見的蟲子在爬。
“主廚,”酸菜湯扛著鐵鏟,“城北有啥?黑窟窿?”
巴刀魚沒說話,盯著鐵軌上的腳印。腳印是新的,帶著泥,往工廠區深處延伸。他想起昨天在“刀魚小灶”,娃娃魚說“星軌在變”,想起城北的黑影像塊爛肉。
“有黑窟窿,”他說,“還有火種。”
娃娃魚蹲在鐵軌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北的黑影更濃了,把周圍的星火啃了個洞。“怨氣,”她輕聲說,“是吃蘑菇的人心裏的怨氣,被‘怨氣菇’吸走了。”
老工廠的廢墟裏,有座破廟。廟門塌了半邊,牆上的泥皮掉光了,露出裏麵的磚頭。廟裏的破灶在角落,灶膛裏有堆灰燼,灰燼裏埋著幾個烤熟的蘑菇——是“怨氣菇”,傘蓋紫黑色,像塊塊爛肉。
“就是這裏,”娃娃魚指著灶膛,“怨氣從這裏出來的。”
酸菜湯罵了句:“這群狗娘養的!”
巴刀魚蹲在灶膛前,摸了摸灰燼。灰燼是冷的,帶著股甜腥味,像摸了塊爛肉。他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扔進灶膛,用火折子點著。焦炭裏的火星慢慢燃起來,火苗不大,卻很穩,照得廟裏的牆亮堂堂的。
“怨氣菇不能留,”他說,“得燒了。”
酸菜湯從灶膛裏扒出“怨氣菇”,扔進火裏。蘑菇一進火,立刻冒出黑煙,像口煮沸的墨汁。黑煙裏飄著些東西:有撕碎的紙錢,有帶血的指甲,還有些說不清道明的碎渣。
“怨氣,”娃娃魚輕聲說,“是吃蘑菇的人心裏的怨氣,被‘怨氣菇’吸走了。”
巴刀魚拿起長勺,慢慢攪。攪著攪著,黑煙裏的碎渣慢慢飄起來,飄到廟裏的牆上。牆上浮出些畫麵:有個人在吵架,有個人在哭,有個人在打孩子。那些畫麵慢慢連成片,像張張發黃的照片。
“我想起來了……”一個聲音突然從廟門口傳來。
三人回頭,看見個老頭站在門口,手裏拿著煙袋,臉上帶著倦容。“這是我老婆走的那天,”老頭指著牆上的畫麵,“我跟她吵架……我說她沒用,她說我要餓死孩子……後來她走了,再也沒回來……”
他蹲在地上,哭出聲來:“我想起來了……我老婆以前說,隻要能吃上熱飯,就不是苦日子……可我忘了……”
巴刀魚看著他,輕聲說:“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願意為你點。”
老頭擦了擦眼淚,站起來:“大哥,我幫你燒火。我老婆以前說,隻要能燒火,就不是冷天。”
廟外傳來陣腳步聲。幾個穿黑袍的人衝進來,手裏拿著刀,臉上蒙著黑布。“誰讓你們動這灶火的?”為首的人吼著,刀尖指向巴刀魚,“這些是‘食魘’大人的貢品!”
巴刀魚沒動,盯著那些黑袍人。他想起昨天在城中湖,黑袍人哭著說“我妹妹昨天走了”。他知道,這次不一樣了。以前是把光捅進黑窟窿,這次得把光撒滿整個廟。
“你們是食魘教的人?”他問。
“知道還問?”黑袍人揮了揮刀,“趕緊滾,不然連你們一起砍!”
巴刀魚從灶膛裏拿起塊焦炭,扔過去:“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嗎?”
黑袍人躲過,焦炭掉在地上,火星濺到他的腳上。“哎喲!”他叫了聲,盯著焦炭,“這是啥?”
“灶底的火,”巴刀魚說,“是廢工廠裏,少年們用廢鐵拚成的灶眼裏燒出來的火。他們說,隻要能燒飯,就不是垃圾。”
黑袍人嗤笑了聲:“什麽灶底的火,都是屁話!我們‘食魘’大人說,隻有怨氣才是真的,隻要讓人吃怨氣,就能控製他們!”
“你們錯了,”巴刀魚搖頭,“怨氣是假的,灶底的光才是真的。”
他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是昨天在孤兒院裏,孩子們給他的,扔向另一個黑袍人。焦炭砸在黑袍人的胸口,火星濺到他的臉上。黑袍人捂著臉,叫了聲:“燙!”
“這是灶底的光,”巴刀魚說,“是孤兒院裏,孩子們用撿來的土豆熬粥時,灶膛裏燒出來的火。他們說,隻要能喝上熱粥,就不是苦日子。”
黑袍人盯著他,突然蹲在地上,哭出聲來:“我想起來了……我妹妹昨天走了……我昨天吃了怨氣菇,忘了給她燒飯……”
另一個黑袍人也蹲在地上,哭著說:“我想起來了……我昨天罵了我兒子,說他沒用……可他昨天還給我買了糖葫蘆……”
那些黑袍人全蹲在地上,哭聲一片。巴刀魚看著他們,輕聲說:“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願意為你點。”
廟裏的哭聲漸漸停了,黑袍人們摘下蒙臉的黑布,露出張張淚痕斑斑的臉。巴刀魚走到為首的人麵前,遞給他塊抹布:“擦擦臉,然後去把你們的怨氣菇全燒了。”
為首的人接過抹布,擦了擦臉,然後從懷裏掏出個火折子,走到灶膛前,把剩下的“怨氣菇”全倒進火裏,點著了。火苗竄起來,燒得那些蘑菇吱吱作響,冒出股黑煙,可黑煙裏卻飄著點點火星,像群螢火蟲,慢慢飄向廟外。
巴刀魚看著那些火星,想起娃娃魚說的“星軌變了”。他知道,灶底的光,已經從破廟,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他轉身對酸菜湯和娃娃魚說:“走,去下一站。”
酸菜湯扛著鐵鏟,娃娃魚抱著井水,跟在他後麵。老頭站在廟門口,揮著手:“大哥,謝謝你們!我老婆以前說,要幫幫走路的人!”
傍晚,三人站在城北的孤兒院門口。孤兒院的牆是灰的,門是鐵的,門上掛著把鏽鎖。風從牆頭刮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像群看不見的狼在嚎叫。
“主廚,”酸菜湯啃著塊冷饅頭,“咱們今晚住這兒?”
巴刀魚沒說話,走到鐵門前,伸手推了推。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裏麵的院子。院子裏有口井,井台邊放著個木桶,桶裏裝著半桶水。
“有人來過,”娃娃魚指著井台,“井水裏有星火。”
巴刀魚走進院子,看見井台邊有堆灰燼——是有人在這裏生過火,灰燼裏還埋著幾個烤熟的土豆,表皮焦黑,像塊塊小石頭。
“是孩子們,”他輕聲說,“他們來過這裏。”
酸菜湯從圍裙裏掏出塊焦炭,扔進灰燼裏:“主廚,用這個點火。這是灶底的光。”
焦炭一進火,火苗立刻旺起來,火星跳動著,像群螢火蟲。“這是啥?”一個聲音從牆頭傳來。
三人抬頭,看見幾個孩子蹲在牆頭,手裏拿著烤土豆,眼裏帶著好奇。
“是火種,”巴刀魚說,“隻要有人願意點,就能燎原。”
夜幕降臨,孤兒院的院子裏,火堆燒得旺旺的。孩子們圍坐在火堆邊,手裏拿著烤土豆,啃得滿嘴流油。巴刀魚坐在井台邊,看著火苗。火苗跳動著,照得他的臉暖烘烘的。
“主廚,”酸菜湯啃著冷饅頭,“明天去哪兒?”
巴刀魚沒說話,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焦炭裏的火星還沒滅透,一粒一粒,像群睡著的螢火蟲。
“哪兒有黑窟窿,咱們就去哪兒。”他說。
娃娃魚蹲在井台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北的位置那團黑影淡了,星火慢慢亮起來。“星軌在變,”她輕聲說,“這裏的‘生氣’已經連成片了。”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輕聲說:“是啊,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烤土豆的香氣。灶膛裏的光,跳動得更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