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2章霧中食樓

字數:7206   加入書籤

A+A-


    江霧濃得化不開,渡船 stove 的火光在霧中暈開一團昏黃的光暈,如同一隻半睜半閉的困倦眼睛。巴刀魚握著船槳,掌心的厚繭與槳身粗糙的紋路緊緊相貼,他能感覺到江水在槳下不安地湧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貼著船底潛行。
    “主廚,霧太大了,看不清路。”酸菜湯站在船頭,用鐵鏟撥開麵前濕漉漉的霧氣,鏟尖隻觸到一片虛無的潮濕。
    娃娃魚沒有說話,她正用指尖蘸著 stove 裏的熱湯,在船板上飛快地畫著。湯汁畫出的星圖線條剛一成型,就被彌漫的霧氣侵蝕得模糊不清,星軌斷斷續續,如同被蟲蛀過的布帛。
    “星圖亂了,”她終於停下,聲音裏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霧裏有東西,能吃掉生氣。”
    話音未落,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穿透了濃霧,鑽入三人的鼻腔。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味道,有燉肉的醇厚,有炒菜的焦香,有甜點的膩人,還有美酒的辛辣,種種人間至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骨頭發酥的誘惑。
    酸菜湯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眼神有些發直:“這……這是什麽味道?比我做過的所有菜都香!”
    “是‘貪饕引’,”巴刀魚的臉色卻沉了下去,他從圍裙口袋裏掏出一塊焦炭,火星在他掌心微弱地跳動,光芒被周圍的霧氣壓得幾乎抬不起頭,“食魘教的‘七情餌’之一,用人的貪念做引子,專勾魂魄。”
    他話音剛落,濃霧中突然亮起了幾點燈火。
    那燈火起初隻是幾點微弱的光斑,如同夏夜裏的螢火蟲,但很快就連成了一片,勾勒出一個龐然大物的輪廓——那竟是一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酒樓!飛簷鬥拱,雕梁畫棟,每一層都亮著溫暖的燈火,每一扇窗後似乎都有人影晃動,杯盞交錯之聲隱隱傳來,伴隨著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空中樓閣?”酸菜湯驚得合不攏嘴,“這……這是幻術嗎?”
    “是‘蜃樓’,”娃娃魚盯著那座酒樓,井水在她手中凝成一麵小小的水鏡,鏡中映出的卻不是酒樓的倒影,而是一片翻湧的、由怨氣構成的黑色潮水,“怨氣凝實到了一定程度,就能模擬出人心中最渴望的東西。你看那樓頂的匾額。”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巴刀魚和酸菜湯看到酒樓的最高處,一塊巨大的匾額在燈火下閃閃發光,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食珍坊”。
    “食珍坊……”巴刀魚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心頭猛地一震。他想起來了,這是三十年前城裏最有名的酒樓,據說它的老板是初代廚神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後來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老板和所有食客都葬身火海,從此成為了一個都市傳說。
    “是黃片薑!”酸菜湯咬牙切齒,“又是他在搞鬼!”
    “不,”巴刀魚搖頭,“黃片薑隻會利用怨氣,不會製造怨氣。這‘蜃樓’是自發形成的,是那些死於大火的亡魂,還有所有對‘食珍坊’念念不忘的食客的執念,共同催生出來的。”
    他話音剛落,酒樓的大門“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一道由純粹香氣構成的光橋從門口延伸出來,穩穩地搭在渡船的船頭。光橋的盡頭,一個穿著古舊店小二服飾的虛影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程式化的微笑,對著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
    “歡迎光臨,客官裏麵請,樓上雅座已經為您備好了。”
    那聲音空洞而飄渺,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魔力。酸菜湯的雙腳不受控製地向前挪了一步,眼中滿是癡迷:“好香……我想上去看看……”
    “回來!”巴刀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回來。他將手中的焦炭塞進酸菜湯手裏:“握緊火種,守住心神!”
    焦炭上的火星接觸到酸菜湯的皮膚,她渾身一激靈,眼中的癡迷褪去,後怕地打了個寒顫。
    “這鬼地方,太邪門了!”她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
    “我們不能上去,”娃娃魚看著水鏡中翻湧的黑色潮水,“一旦踏上光橋,我們的生氣就會被‘蜃樓’吞噬,變成維持它存在的養料。那些亡魂會把我們當成新的‘食材’。”
    “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麽退回去,”巴刀魚的目光掃過 stove 裏微弱的火光,“火種在指引我們進去。這‘蜃樓’是怨氣的聚合體,裏麵一定藏著大量的‘怨氣核’,那是煉製‘鎮界宴’的重要材料。”
    “主廚,你瘋了?”酸菜湯瞪大了眼睛,“上去就是送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巴刀魚從 stove 裏舀出一勺熱湯,喝了一口。滾燙的湯水順著喉嚨滑下,一股暖流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他掌心的舊疤也開始隱隱發燙,“你們還記得老頭說的話嗎?‘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這‘蜃樓’裏的亡魂,缺的也是一把火。”
    他從懷裏掏出那本從實驗室找到的實驗記錄,翻到最後一頁。那頁紙上畫著一個複雜的符文,旁邊寫著一行小字:“以情入味,以味化情,怨氣亦可為薪柴。”
    “這是黃片薑留下的線索,”巴刀魚指著那個符文,“他想告訴我們,怨氣並非不可化解,隻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就能把它變成我們的力量。”
    “可我們怎麽上去?”娃娃魚問,“光橋不能走,總不能飛上去吧?”
    巴刀魚沒有說話,他走到船尾,將船槳插入水中。他閉上眼睛,將手按在 stove 滾燙的外壁上,體內的玄力順著掌心湧入 stove。 stove 中的火苗猛地竄高,鍋中的熱湯開始劇烈翻滾,冒出的蒸汽不再是白色的,而是帶著一絲赤金色。
    “以我之玄力,引灶火之精粹,”巴刀魚低聲念道,“化龍!”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 stove 中湧出的赤金色蒸汽在空中盤旋、凝聚,竟真的化作了一條由蒸汽構成的、半透明的五爪金龍!金龍長約三丈,鱗爪分明,雙目炯炯有神,雖然是蒸汽所化,卻帶著一股威嚴的龍威。
    “我的天……”酸菜湯看得目瞪口呆,“主廚,你什麽時候學會這招了?”
    “剛學會的,”巴刀魚抹了把額頭的汗水,“黃片薑的記錄裏提到過,‘廚神真諦’的入門,就是‘化氣為形’。這‘化龍術’是其中最基礎的一種。”
    他翻身騎上蒸汽金龍的後背,對酸菜湯和娃娃魚伸出手:“上來,我帶你們上去。”
    酸菜湯和娃娃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興奮。她們沒有絲毫猶豫,一左一右地跳上龍背,緊緊抓住巴刀魚的衣服。
    “坐穩了!”巴刀魚低喝一聲,蒸汽金龍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雙翅一振,便載著三人衝天而起,穩穩地落在了“食珍坊”的頂層。
    酒樓頂層是一個巨大的露台,地麵鋪著光可鑒人的黑金石磚,四周擺放著各種奇珍異草,隻是這些花草都是由怨氣凝結而成,散發著幽幽的冷光。露台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圓桌,桌上空無一物,隻有十二把椅子靜靜地立在那裏,每一把椅子上都刻著一個名字。
    巴刀魚的目光掃過那些名字:主廚、頭灶、二灶、三灶、配菜、打荷、水台、案板、冷碟、點心、跑堂、掌櫃。
    “這是……‘食珍坊’的十二位主事人?”娃娃魚輕聲說。
    “不,”巴刀魚搖頭,“這是‘怨氣核’的容器。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死於大火的亡魂,他們的怨氣凝聚在椅子上,形成了‘怨氣核’。”
    他走到“主廚”的椅子前,伸手觸摸椅背上的名字。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仿佛摸到了萬年玄冰。 chair 上的名字突然亮了起來,一個虛幻的身影從椅子中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潔白的廚師服,麵容清瘦,眼神中卻帶著一股狂熱的偏執。他手裏拿著一把菜刀,正對著一塊看不見的食材比劃著,口中念念有詞:“火候……火候要剛好……七分熟,不多不少……這樣才能鎖住食材的靈氣……”
    “他是‘食珍坊’的主廚,李一刀,”娃娃魚看著水鏡中浮現的影像,“傳說他為了追求極致的美味,不惜用邪術烹製‘玄材’,最終引來了天罰,導致酒樓被雷火焚毀。”
    “不是天罰,”巴刀魚盯著李一刀的幻影,“是人為的。你看他的手腕。”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李一刀幻影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由怨氣構成的勒痕。
    “他是被人綁住,活活燒死的!”酸菜湯驚呼。
    就在這時,其他椅子上的名字也逐一亮了起來,十一個亡魂的幻影從椅子中浮現出來。他們有的在瘋狂地切菜,有的在徒勞地滅火,有的在絕望地呼救,每一個亡魂都沉浸在自己死亡前的最後一刻,重複著生前的動作,臉上滿是痛苦和怨毒。
    整個露台瞬間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地獄。
    “我們得幫他們,”娃娃魚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們被困在死亡的瞬間,永遠無法解脫。”
    “怎麽幫?”酸菜湯握緊了鐵鏟,“他們已經不是人了,隻是怨氣的聚合體!”
    “用美食,”巴刀魚走到圓桌前,從 stove 裏取出焦炭,放在桌上,“用能喚醒他們記憶的美食。”
    他從圍裙的暗袋裏取出幾樣東西:一小塊幹癟的蘑菇,幾粒曬幹的豆子,一把翠綠的香草,還有一小塊風幹的肉。這些都是他沿途收集的、最普通的食材。
    “主廚,你該不會想用這些東西,做出能打動‘食珍坊’主廚的菜吧?”酸菜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最普通的食材,往往能做出最動人的味道,”巴刀魚將蘑菇和豆子放入 stove 中的熱水裏泡發,“關鍵在於,你有沒有用心。”
    他將泡發的蘑菇撕成細絲,豆子碾成泥,香草切碎,風幹的肉切成薄片。然後他將豆泥抹在蘑菇絲上,用香草葉包裹起來,再用肉片將整個包裹卷起來,最後用一根由玄力凝成的細絲捆緊。
    “這是……肉釀蘑菇卷?”娃娃魚看著他熟練的手法。
    “不,”巴刀魚將做好的肉卷放在 stove 上預熱的鐵板上,“這是‘憶苦思甜卷’。”
    他沒有用任何複雜的調味料,隻是在肉卷上撒了一小撮鹽,然後用文火慢慢煎烤。隨著溫度的升高,肉香、菌香、豆香和香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樸實而溫暖的香氣,與之前那種勾魂攝魄的“貪饕引”截然不同。
    李一刀的幻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抽動著鼻子,似乎被這股香氣吸引了。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 stove 上那個其貌不揚的肉卷,眼神中的狂熱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迷茫。
    “這是……”他喃喃道,“娘……娘的味道……”
    他記憶的閘門被這股樸實的香氣打開了。水鏡中浮現出一幅畫麵:一間簡陋的廚房裏,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正在灶台前忙碌著。她將僅有的幾樣食材做成一個肉卷,放在粗瓷碗裏,端到一個瘦弱的少年麵前,慈愛地說:“娃,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氣練刀。”
    少年大口大口地吃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個少年,正是年幼的李一刀。
    “我想起來了……”李一刀的幻影流下了兩行血淚,“我不是為了追求極致的美味……我是為了讓我娘能吃上一口熱飯……是我走錯了路……是我……”
    他的幻影開始變得透明, chair 上的怨氣核也漸漸失去了光澤。
    其他亡魂的幻影也受到了影響,他們停止了瘋狂的動作,眼神中的怨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回憶和悔恨。他們開始低聲啜泣,開始互相道歉,開始回憶起自己生前最溫暖的時刻。
    “有效!”酸菜湯興奮地說,“主廚,你太厲害了!”
    “快,趁現在,”巴刀魚對娃娃魚說,“用井水畫‘安魂符’,引導他們的魂魄進入輪回!”
    娃娃魚點點頭,她將井水灑向空中,雙手飛快地結印。水珠在空中凝成一個個金色的符文,緩緩落入每一個亡魂的幻影之中。亡魂們的身體開始發出柔和的白光,他們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微笑,然後化作點點光斑,消散在空氣中。
    隨著最後一個亡魂的消散,整個“食珍坊”開始劇烈搖晃,露台的地麵開始龜裂,四周的奇珍異草化作黑煙消散。懸浮在空中的酒樓,開始緩緩下墜。
    “快走!”巴刀魚抓起桌上已經變得溫熱的“怨氣核”,塞進懷裏。
    三人跳上蒸汽金龍的後背,金龍發出一聲龍吟,載著他們衝天而起,飛離了正在崩塌的“蜃樓”。
    在他們身後,“食珍坊”這座由怨氣和執念構成的空中樓閣,終於化作了一片黑色的潮水,消散在濃霧之中。濃霧漸漸散去,露出了清澈的夜空和一輪皎潔的明月。
    渡船 stove 中的火種,在月光下跳動得格外歡快。
    “主廚,你看!”酸菜湯指著 stove。
    隻見 stove 的火苗中,多了一絲淡淡的金色。那金色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火苗中遊動,讓整個 stove 的火光都變得溫暖而祥和。
    “是‘安魂金焰’,”娃娃魚看著水鏡中 stove 的倒影,“被淨化的怨氣,化作了最純淨的生氣,融入了火種之中。”
    “走,”巴刀魚握緊船槳,目光望向遠方,“我們該去找黃片薑了。”
    渡船 stove 中的火種,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金色的光痕,如同為他們在江麵上,畫出了一條通往真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