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內門深處，玄璜長老的洞府安靜得能聽到靈燭火苗細微的劈啪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陳舊的檀香和淡淡靈氣混合的味道，沉甸甸地壓著。
    玄璜長老閉目盤坐在蒲團上，枯瘦的手指間，那串墨玉念珠一顆顆緩慢地撚過，發出極有規律的、沉悶的嗒嗒聲。
    他腦海裏，一幕幕畫麵飛快閃過。
    雜役區破屋外，那深夜一閃而逝、晦澀難明的微弱氣息波動。
    後山采藥歸來，雜役們繪聲繪色又語焉不詳的“一拳驚獠狗”，以及那獠狗頭頂恰到好處、僅致暈厥的擊打痕跡。
    李青木那老古板親自屈尊前往，竟被一個雜役用一番滴水不漏的說辭婉拒，事後非但不怒，反而似乎對那雜役高看了一眼。
    演武場邊，那瞬間的、幾乎難以捕捉的靈氣微瀾，純淨自然，絕非尋常功法所能引動，源頭直指那看似懵懂無知的女娃。而她身邊那個雜役哥哥，當時驚恐萬狀、掩耳盜鈴般的反應，快得驚人，也……假得可疑。
    太多巧合了。
    巧合多了，便是必然。
    念珠撚動的節奏微微一頓。
    那雙一直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精光乍現，隨即又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那女娃，林寶兒。
    身負罕見天賦，幾乎可以確定。絕非簡單的力氣大。那是一種更本源、更純粹的東西。像是未經雕琢的璞玉，不，甚至是未曾凝固的靈髓！僅僅是旁觀模仿，便能引動靈氣呼應，這是何等駭人的潛質？若是能得其法，好生引導栽培，未來……
    玄璜長老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了幾分，一股久違的灼熱感在幹枯的經脈中隱隱流動。
    但更讓他捉摸不透的，是那個哥哥，林二狗。不，是林閑。
    表麵上看，怯懦，卑微，貪生怕死，符合一個底層雜役的所有特征。但細究之下，處處透著詭異。
    每一次麻煩，每一次窺探，似乎都能被他以一種看似狼狽僥幸、實則精準無比的方式化解。或是裝傻充愣，或是痛哭流涕，或是禍水東引……每次都能恰好踩在“合理”與“可疑”那條模糊的線上。
    還有那股時不時圍繞在他身邊的、極其微弱卻異常隱晦的波動。那絕不是一個普通雜役該有的東西。是某種隱藏的護身法器？還是他本身就有問題？
    玄璜長老更傾向於後者。一個真正普通的人，不可能在李青木麵前說出那番話，更不可能養出這樣一個妹妹。
    這對兄妹，就像裹著厚厚泥殼的河蚌，看似平凡無奇，甚至有些醜陋，但撬開之後，裏麵藏著的，或許是令人眩目的珍珠。
    不能再等了。
    李青木已經注意到了他們。雖然暫時被搪塞過去，但那老家夥惜才的毛病玄璜很清楚，他絕不會輕易放棄。隻是他更講究規矩和循序漸進。
    而宗門裏，還有其他眼睛。夜長夢多。
    繼續暗中觀察，效率太低，也容易橫生枝節。必須更進一步。
    墨玉念珠被輕輕放在一旁的矮幾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玄璜長老緩緩站起身，青灰色的袍服垂下，沒有一絲褶皺。他踱到洞府一側，那裏擺放著一麵光滑如鏡的水壁，裏麵映出他略顯陰鷙的麵容。
    他需要一個由頭。一個合理的，不會顯得太過突兀的由頭，正式接觸那對兄妹。
    直接搶奪？不行，太蠢，吃相難看，容易引來李青木甚至宗主的幹涉。青雲宗畢竟不是魔門，表麵規矩還是要講的。
    收徒？倒是個好借口。但李青木已經試探過藥童之事，自己再直接出麵收徒，意圖過於明顯，且那林閑已有推拒先例，未必會就範。
    需要一個他們無法拒絕，或者不敢拒絕的理由。
    一個能逼他們顯露真形的理由。
    玄璜長老的目光落在水壁上，裏麵映出的那雙眼睛，冰冷而算計。
    有了。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最近宗內不是有幾起無頭公案麽？丟失了一些不大不小、卻有些特別的材料。一直沒查到線索。
    若是有眼線匯報，曾在雜役區附近見到可疑行蹤呢？
    不需要確鑿證據，隻需要一個懷疑，一個調查的借口。
    作為負責部分宗門戒律的長老，他親自過問一下，合情合理。
    屆時，麵對質問和搜查，那個看似怯懦的林二狗，會如何應對？是繼續表演他的惶恐無助，還是會情急之下，露出馬腳？
    還有那個女娃……麵對威壓和盤問，又會有什麽反應？她那身古怪的力量，會不會應激爆發？
    玄璜長老幾乎有些期待起來。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既能名正言順地近距離試探、施壓，若能順勢找到些“證據”，更能將這對兄妹的掌控權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就算最後證明偷盜之事是子虛烏有，他也能以調查清楚、還人清白為借口，順勢提出些“補償”，比如……將那女娃帶在身邊“考察”，旁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心思既定，玄璜長老轉身，走向洞府門口。
    “來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了出去。
    一名心腹弟子立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躬身等候。
    “去雜役處，尋一個叫林二狗的雜役，和他妹妹。”玄璜長老語氣平淡，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帶他們來戒律堂偏殿問話。就說……近日宗庫失竊一案，有些情況需他們協助核實。”
    弟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立刻低頭應道：“是，長老。”
    “態度，客氣些。”玄璜長老又淡淡補充了一句，眼底卻毫無暖意，“畢竟，隻是協助核實，莫要嚇壞了人。”
    “弟子明白。”
    心腹弟子迅速離去。
    玄璜長老重新走回水壁前，看著裏麵自己模糊的倒影。
    戲台已經搭好。
    接下來，就看那對兄妹，要如何唱這出戲了。
    他很好奇，那層看似脆弱的泥殼之下，藏的究竟是明珠，還是……更驚人的東西。
    洞府內，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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