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鬼潮夜行,誰敲三更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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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嗚咽的風聲仿佛是冥府的號角,在斷脊城的廢墟上空盤旋不休。
    城牆邊緣,負責巡查的瘸腿阿九猛地打了個寒顫,那股陰寒之氣幾乎要鑽進他的骨頭縫裏。
    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破舊的皮甲,將手中的“引魂燈”舉得更高了些。
    燈芯裏燃燒的不是尋常油脂,而是一種混雜了安息草和朱砂的特製燈油,能照出尋常肉眼不可見的邪祟。
    “都給老子精神點!”阿九朝著身後幾個瑟瑟發抖的燈獵低吼,他那條傷殘的腿在寒風中隱隱作痛,“越是這種鬼天氣,越容易出事!”
    話音未落,他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引魂燈昏黃的光暈所能觸及的極限之處,荒原的地平線上,浮現出了一個個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起初隻是三五個,轉眼間便成了三五十個,繼而匯聚成片,密密麻麻,無邊無際!
    那些影子緩緩走來,輪廓也逐漸清晰。
    它們竟無一例外,盡皆赤身裸體,皮膚呈現出一種溺死者特有的青白色,腫脹而潰爛,仿佛在水裏泡了數月之久。
    膿水順著它們破裂的表皮滴落,在幹涸的地麵上留下一道道濕痕。
    它們的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哭嚎,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無數冤魂在水底掙紮時的最後悲鳴,匯成一股令人神魂欲裂的噪音。
    “是……是‘溺魂油’!”一名年輕的燈獵牙齒打著顫,幾乎握不住手裏的燈籠,“城外冥河裏的溺魂油蒸發了……這些全是遊離的怨念體!”
    阿九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這些東西沒有實體,尋常刀劍根本無法傷及,唯有引魂燈的光和特製的符篆才能勉強驅散。
    但眼前這數量……簡直是無窮無盡的潮水!
    “快!點烽燧!最高級別的狼煙!快!”阿九嘶聲力竭地咆哮,他一把推開身邊嚇傻的同伴,自己則一瘸一拐地衝向城牆角落的烽火台。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引魂燈狠狠砸進了堆滿狼糞和硫磺的烽燧之中。
    一道摻雜著猩紅與墨黑的煙柱衝天而起,在昏黃的天幕下如同一條猙獰的惡龍,向著斷脊城的核心發出了最急切的警報。
    鎮魔殿頂端,顧玄負手而立,衣袂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穿透暮色,落在那片緩緩逼近的鬼影之潮上,眉頭緊緊鎖起。
    這些怨念體雖然看似混亂,但整體移動的速度和方向卻驚人的一致,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在它們後方更遙遠的黑暗中,似乎有一股更加龐大、更加陰冷的氣息在暗中調度。
    “嘿嘿嘿……來了,來了!她終於忍不住了!”
    一個瘋瘋癲癲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顧玄沒有回頭,也知道來者是那個半瘋半癲的老藥癲。
    老頭披著一件破爛的蓑衣,也不知是從哪個墳堆裏扒出來的,手裏還拎著一隻肚子鼓脹的青蛙,倒吊著。
    詭異的是,那青蛙的腹部一起一伏,竟傳出微弱而清晰的人聲:“……鑰匙……不夠……要……要開九重鏈……”
    老藥癲完全不在意青蛙的囈語,他蹦跳到顧玄身邊,枯瘦的手指指向遠方的鬼潮,嘿嘿笑道:“小哥,溺嫗發怒了,她在召集她的大軍。你以為她是因為恨你們這些活人汙染了她的冥途?錯!大錯特錯!她啊……是怕有人在她之前,真正地渡過去。”
    顧玄的眼神一凝,側過頭:“渡過去?渡去哪裏?”
    “誰知道呢?也許是真正的輪回,也許是輪回的盡頭。”老藥癲咧開沒幾顆牙的嘴,“反正,不是她那個半死不活的假冥河。”
    顧玄的思緒飛速轉動,他追問道:“那之前銅棺裏的那個和尚呢?他也是為了渡河?”
    老藥癲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凝重。
    他湊到顧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風中的什麽東西聽見:“他?他可不是來超度的……他是來收債的。”
    夜色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光亮。
    鬼潮與斷脊城的距離已不足十裏,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哭嚎聲,已經清晰可聞。
    “傳我命令!”顧玄的聲音透過風聲,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城防,“所有燈獵和幸存者,立刻退入熄燈堂地下密室,封閉所有出口,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外出!”
    命令迅速被執行,城中殘存的百餘人帶著恐懼和不安,潮水般退入地底。
    很快,偌大的斷脊城,隻剩下顧玄一人。
    他轉身走下城牆,徑直來到鎮魔殿的中樞。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室,地麵上刻滿了繁複的陣紋,中央則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池子——萬法池。
    顧玄麵無表情地從懷中取出第二枚巫血珠。
    這枚血珠比上一枚更加殷紅,內部仿佛有雷光閃爍。
    他毫不猶豫地將其投入萬法池中。
    嗤——
    池水瞬間沸騰,如同被燒紅的烙鐵淬入。
    猩紅色的霧氣蒸騰而上,濃鬱得幾乎化為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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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翻湧的血霧中,隱約浮現出九艘巨大的白骨舟並列航行的幻象,它們在一條看不見的冥河上破浪前行,氣勢磅礴,充滿了死寂與威嚴。
    也就在此時,一道冰冷的意念在顧玄的識海中浮現。
    【檢測到高濃度巫血源與水屬怨力共鳴……條件滿足,解鎖權限:禦煞令雛形)】
    【禦煞令雛形):可短暫號令等級低於自身的低階怨靈。
    限定條件:水域範圍或與水相關的怨靈。】
    顧玄眸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厲的弧度。他要的,就是這個。
    子時已至。
    鬼潮終於抵達城下,它們擁擠著,推搡著,黑壓壓的一片,仿佛要將這孤城徹底淹沒。
    那一張張潰爛浮腫的臉龐仰起,空洞的眼窩齊齊“望”向城頭。
    城牆之上,顧玄孤身而立,宛如風中礁石。
    他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漆黑、布滿倒刺的短刃——穿心棘。
    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握緊,任由鋒利的棘刺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
    鮮血,混合著巫血之力的殷紅鮮血,順著棘刺的溝壑汩汩流出,滴落在城牆的裂縫之中,再滲入地底。
    這並非尋常的流血,而是一種經過他改良的【怨水追蹤術】。
    以自身巫血為引,催化怨靈體內的水汽,從而形成一種臨時的、霸道無比的血肉契約!
    刹那間,異變陡生!
    衝在最前方的三百多隻溺魂,它們的動作齊齊一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緊接著,它們的頭顱以一種極其僵硬、違背常理的角度,咯咯作響地轉動過來,三百多雙空洞的眼窩,精準無誤地鎖定在了顧玄身上。
    【臨時統禦鏈接建立成功……目標數量:312……持續時間:90息。】
    九十息!足夠了!
    顧玄眼中殺機爆閃,正準備催動這支臨時組建的“仆從軍”,讓它們調轉槍頭,反噬那藏於幕後的鬼潮源頭。
    然而,就在這一刻——
    轟隆!!!!
    城外那條早已幹涸的冥河故道,地麵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
    一道難以言喻的龐大黑影衝天而起,掀起漫天沙石。
    那是一個女人的輪廓,巨大無比,僅僅是上半身就堪比一座小山。
    她的身軀由無數糾纏的怨魂和漆黑的河水構成,而她的頭發,則是億萬條蠕動的黑色水草,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潮,向著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竊血者——!還我冥律!!!”
    怨毒到極致的嘶吼化作實質的音波,震得整座斷脊城都在嗡嗡作響。
    溺嫗,這冥河的怨念聚合體,終於現身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北方荒原的盡頭,一陣沉重而壓抑的梵音由遠及近。
    一具古樸的青銅巨棺,竟在離地三尺的空中平穩漂浮,逆著鬼潮的流向疾速而來。
    銅棺之上,站著一個身披破舊袈裟的苦行僧,他麵容枯槁,雙目緊閉,單手立於胸前,結著一個奇異的法印。
    “第九魂滯留陽世,輪回失序,天道不彰。”摩迦羅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響起,“今日,吾代天地,拘之!”
    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恐怖的威壓,如同兩麵正在合攏的巨壁,從左右兩方狠狠夾擊而來!
    溺嫗的怨念如海嘯,摩迦羅的梵音如山嶽!
    顧玄的識海劇烈震蕩,那剛剛建立起來的“禦煞令”鏈接瞬間變得搖搖欲墜,仿佛狂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千鈞一發之際,鎮魔殿深處,那個沉寂許久的獸首猛然睜開了眼。
    白骨舟靈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和警告的意味,直接在他腦海中炸響:“快!以血喚舟!用你的本命精血!”
    顧玄毫不猶豫,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混合著巫族精血與自身心頭血的紫金色血液,被他噴吐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玄奧的血色符文。
    這道符文仿佛一把鑰匙,瞬間洞穿了現實與虛無的界限。
    在某個不可知的維度,那條真正的、奔流不息的冥河深處,一艘沉寂了萬古的殘破白骨舟,船體輕輕一震。
    舟首那對早已黯淡的巨大蛇瞳之中,驟然亮起兩點猩紅的光芒!
    嗡——
    一道無形的波紋以顧玄為中心,刹那間擴散開來。
    那席卷而來的、由溺嫗長發化作的黑潮,在接觸到波紋的瞬間,竟被硬生生偏移了三尺,擦著顧玄的身體呼嘯而過!
    而摩迦羅那足以鎮壓神魂的梵音咒印,節奏也被瞬間打斷,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凝滯!
    風停了,鬼潮的哭嚎也靜止了。
    溺嫗的巨影和踏棺而來的摩迦羅,兩者的目光第一次從顧玄身上移開,帶著一絲驚疑,望向了那波紋傳來的源頭。
    顧玄強忍著識海的劇痛,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而古老的力量正在通過血契與他連接。
    低頭看去,隻見他掌心那枚一直以來隻有模糊輪廓的骨符,此刻正散發著微光,其上繁複的紋路竟在自行補全。
    而在那艘緩緩從虛無中升起的白骨舟船身上,一道嶄新的符文,也正隨著他掌心的變化,一筆一劃地悄然浮現,最終徹底成型——那形態,與他掌心此刻完整的骨符,一模一樣!
    一個詭異的三方對峙,在這片被撕裂的夜幕下,驟然形成。
    空氣凝固了,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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