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活著的船,吃人的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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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黎明的微光刺破籠罩斷脊城的陰霾,將一夜的血腥與死寂無情地鋪陳在眾人眼前。
    鬼潮如約退去,留下的卻是一座被殘骸與碎骨重新定義的廢墟。
    空氣中彌漫著腥甜的血鏽味與屍骸腐敗的惡臭,令人作嘔。
    顧玄盤坐在熄燈堂僅存的半截擎天石柱頂端,雙目緊閉。
    他周身的氣息沉凝如山,每一次吐納,都帶出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金色霧氣,那是巫神之血正在與他的四肢百骸進行著最深層次的融合。
    一夜激戰的疲憊與傷痛,在這種玄奧的蛻變中被迅速修複、撫平,甚至變得更強。
    他緩緩攤開左手手掌,掌心處,那片在夢境中得到的神秘骨片,此刻已不再是外物。
    它徹底嵌入了顧玄的皮肉之下,形成了一枚詭異而古樸的活體符印。
    符印的紋路宛如天成,隨著他的心跳微微搏動,散發著幽冷而強大的氣息,仿佛第二顆心髒。
    也就在這一刻,他沉寂的識海中,那道冰冷孤高的意誌首次主動發出了清晰的訊念,不再是模糊的低語。
    “吾名,舟侍。”
    這聲音不辨男女,沒有絲毫情感,卻仿佛蘊含著萬古滄桑。
    “此舟非尋常器物,乃‘冥渡九骸’之一,承載往生,橫渡歸墟。每隔百年,於冥涎江擇主一次。在你之前,已有八任擺渡人。他們都曾驚才絕豔,卻無一例外,盡數迷失於江心漩e渦,屍骨無存……唯有你,以巫神之血為引,喚醒了沉眠萬載的‘舵機之心’。”
    顧玄眼簾微動,消化著這龐大的信息。
    冥渡九骸,百年擇主,八任皆亡……這艘白骨舟的來曆,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
    就在此時,石柱之下傳來一陣騷動。
    瘸腿的阿九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走了過來,那人渾身被黑氣纏繞,半邊身子已經呈現出溺斃者的浮腫與青紫,赫然是被鬼潮侵蝕的跡象。
    “玄哥,抓到了一個活口!”阿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興奮,“這家夥鬼鬼祟祟地想往城外跑,看穿著,是摩迦羅那禿驢的弟子!”
    顧玄自石柱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俘虜麵前。
    那沙門弟子一接觸到顧玄冰冷的目光,本就瀕臨崩潰的神誌瞬間決堤,牙齒劇烈地打著顫,嘶啞地哀嚎起來。
    “別殺我!我說……我什麽都說!”他眼中滿是對於死亡和鬼化的恐懼,“銅棺……銅棺裏封印的根本不是什麽佛門舍利!是……是‘第九巫魂’的殘魄!”
    “第九巫魂?”顧玄眉頭一皺。
    “是!”俘虜的神智在求生欲的刺激下清晰了一瞬,“師尊……摩迦羅奉了上頭的師命,前來此地接引巫魂殘魄回歸。如果……如果接引失敗,便不惜一切代價,以斷脊城周邊十萬溺魂為祭品,強行重啟‘歸墟門’,將此地徹底化為死域,再從混亂中撈取殘魄!”
    顧玄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終於明白了摩迦羅那近乎瘋狂的執著和悍不畏死的底氣。
    “所以,他不怕死……”顧玄的聲音冷得像冥涎江底的寒冰,“因為死亡本身,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想借我的巫神之血,強行打開那扇通往未知之地的通道!”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摩迦羅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他,或者說,是他體內的巫神之血。
    當夜,月色慘白,江風刺骨。
    顧玄帶著啞奴阿螢和瘸腿阿九,再次來到了冥涎江畔。
    這一次,他們沒有潛行,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了那片彌漫著死寂霧氣的淺灘上。
    顧玄抬起左手,掌心的骨符印記仿佛感受到了某種召喚,開始散發出微弱的幽光。
    “嗡——”
    江心深處的濃霧劇烈翻湧起來,一聲悠遠的嗡鳴響徹河穀。
    緊接著,一艘通體由森白骨骼構成的巨舟,自行破開重重迷霧,如同一頭蘇醒的遠古巨獸,悄無聲息地滑行至顧玄麵前的淺灘,靜靜停泊。
    舟身之上,那些骨骼關節處閃爍著微光,整艘船仿佛都在呼吸,充滿了詭異的生命力。
    遠遠躲在一塊巨石後的老藥癲看到這一幕,渾濁的雙眼瞪得滾圓,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活了……它真的活了……這艘吃人的船,終於等到了一個能駕馭它的……不,是能被它吞噬的槳……”
    顧玄沒有理會老藥癲的瘋話,他麵無表情地邁步,踏上了白骨舟的甲板。
    “哢!哢哢!”
    就在他雙腳落地的瞬間,腳下的甲板骨骼竟如同活物般自行重組、移動,裂開一道縫隙,延伸出一條蜿蜒向下的骨梯,直通深不見底的船艙。
    顧玄沒有絲毫猶豫,帶著阿螢和阿九順著骨梯走了下去。
    船艙底部,並非想象中的貨倉,而是一間幽閉的密室。
    密室中央,靜靜矗立著八塊斷裂的石碑,每一塊都散發著濃鬱的死氣與不甘。
    碑上用古老的文字刻著曆代擺渡人的生平與死因。
    顧玄的目光掃過,最終停留在第八塊石碑上,上麵的字跡最為清晰:“第八任主,終年二十三,死於心魔反噬,魂歸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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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八塊斷碑之後,赫然還有一處空著的碑位。
    一座嶄新的、尚未完工的石碑立在那裏,上麵已經有兩個血淋淋的大字浮現出來,字跡新鮮得仿佛剛剛用鮮血寫就——
    “顧……”
    隻一個姓,後麵的名字尚未顯現。
    “你若在此碑刻下全名,便為第九任擺渡人,再無回頭之路。”舟侍冰冷的聲音在顧玄的識海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記住,你將背負此舟的因果。每渡一亡魂,須償一度春秋;每啟一禁門,必失一至親之人。”
    償一壽,失一親。
    這代價,何其沉重!
    阿九和阿螢也看到了那塊詭異的石碑,臉上寫滿了驚恐與不安。
    顧玄卻隻是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沒有絲毫動搖。
    在這末世般的絕境中,退縮與回頭,與死亡無異。
    他緩緩抽出那根黑紫色的穿心棘,鋒利的尖端閃爍著妖異的寒芒。
    他握緊穿心棘,沒有絲毫遲疑,在那血色的“顧”字之後,一筆一劃,用力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玄!”
    當最後一筆完成的刹那,整座石碑轟然一震,兩個血字瞬間融為一體,化作“顧玄”二字,綻放出刺目的血光!
    返程途中,顧玄站在船頭,嚐試著將自己的意念與白骨舟相連。
    他心念一動,望向北方。
    “轟隆隆——”
    白骨舟船首那巨大的蛇形頭骨,空洞的眼窩中驟然亮起兩點猩紅的光芒,隨即猛地轉向北方!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河床開始劇烈震動,整條冥涎江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扯,硬生生為白骨舟分出了一條新的支流,筆直地通向北方!
    分江斷流!
    這僅僅是開始。
    更讓顧玄震驚的是,在白骨舟的底部,一片巨大的虛影地圖緩緩展開,那光影竟穿透了船體,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腳下。
    那赫然是整片山海大荒的水脈網絡圖!
    無數江河湖海,明流暗湧,被一條條光線勾勒出來,複雜無比。
    其中,有數條極其隱秘的暗河,穿過重重險地,最終匯集於遙遠的北方雪域深處。
    而在那所有暗河的終點,標注著一個巨大而模糊的輪廓——那是一座宏偉到難以想象的……倒懸的宮殿!
    【檢測到高級坐標錨點,時空烙印穩固。】
    【是否將‘北境·倒懸魔宮’標記為‘鎮魔殿·分殿候選地’?】
    一行冰冷的係統提示,適時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回到已是一片廢墟的斷脊城,城中的幸存者們正在清理戰場,氣氛壓抑而沉重。
    顧玄剛走下白骨舟,啞奴阿螢卻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顧玄回頭,隻見阿螢小臉慘白,眼中滿是驚恐與痛苦,淚光在眼眶裏打轉。
    她用力地指著自己的喉嚨,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下一瞬,在顧玄驚愕的注視下,阿螢猛地張開了嘴。
    她沒有發出任何人類的音節,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尖銳、淒厲、完全不屬於她的嘶吼!
    “嗬——啊——!”
    那聲音充滿了怨毒與溺水的絕望,竟與昨夜那些無窮無盡的溺嫗的嘶吼,如出一轍!
    顧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他反應快如閃電,一步上前,瞬間扣住阿螢的脈門,同時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將後續的尖嘯硬生生堵了回去。
    一股精純的巫力湧入阿螢體內,飛速探查。
    很快,顧玄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在阿螢的經絡深處,他竟發現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陰冷氣息,如同一顆種子,正悄然潛伏著。
    那是……“溺魂寄生種”!
    他的識海中,舟侍那萬年不變的冰冷聲音,帶著一絲嘲弄般的漠然,緩緩響起。
    “她聽了太多來自江底的低語……現在,輪到她們,開始聽她了。”
    顧玄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他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眼中滿是無助與恐懼的阿螢,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與殺意在胸中翻騰。
    他可以麵對千軍萬馬,可以對抗神魔鬼怪,卻絕不允許身邊的人受到這樣的傷害!
    必須想辦法!立刻,馬上!驅除這該死的寄生種!
    他的目光掃過四周的廢墟,最終定格在熄燈堂的方向,眼神變得決絕而瘋狂。
    常規的辦法已經沒用,想要救阿螢,隻能動用非常規的力量,哪怕那股力量會帶來無法預知的後果。
    他腦中閃過一個大膽至極的念頭,一個與血脈、與那艘白骨舟緊密相連的禁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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