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膳堂語·流言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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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透,蘇清歡就醒了。
    修煉室的窗紙泛著青灰色,她摸出發間的木劍吊墜,指尖在“護歡”二字上反複摩挲。昨夜的記憶碎片還在腦海裏翻騰,姐姐被按在丹房門上的掙紮、灰袍長老陰冷的笑、那枚泛著黑光的忘憂丹……每一個畫麵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疼。
    枕邊放著那枚小玉瓶,是長老留下的“補靈丹”。蘇清歡捏起瓶子,指尖能感受到丹藥的冰涼,瓶身的紋路硌著皮膚,像某種無聲的警告。她拔開塞子倒出一粒,丹藥滾在掌心,圓滾滾的,泛著死氣沉沉的白,聞不到半分靈氣,反倒有種類似丹房裏的腐朽味。
    “癡心妄想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長老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蘇清歡冷笑一聲,將丹藥扔進床底的暗格裏。她知道這絕不是什麽補靈丹,或許是能讓人嗜睡的迷藥,或許是能磨去心性的散劑,總之,是想讓她變成真正麻木的傀儡。可她偏不,姐姐還在丹房裏等著,她就算拚了這條命,也不能在這裏栽了。
    起身換了身淺青色的內門弟子服,蘇清歡對著銅鏡理了理衣襟。鏡中的少女麵色蒼白,眼底帶著未消的青黑,唯有那雙眼睛,藏著與年齡不符的執拗。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將眼神裏的鋒芒壓下去,換上一副木然的神情——這是她昨晚對著鏡子練了半夜的成果,像那些被忘憂丹蝕了靈智的同門,看上去溫順又呆滯。
    整理好發簪時,指尖觸到中空的夾層,裏麵是昨夜憑記憶畫出的丹房草圖,紙角被她攥得發皺。她摸了摸發簪,冰涼的金屬貼著頭皮,帶來一絲清醒的涼意。
    該去膳堂了。按規矩,弟子卯時需到膳堂用早食,她得混在人群裏,像往常一樣“安分守己”。
    走出修煉室,晨霧還沒散,竹林裏飄著濕冷的寒氣。石板路上結著薄霜,踩上去咯吱作響,蘇清歡縮了縮脖子,將半張臉埋進衣領裏。路過演武場時,幾個外門弟子正在練劍,劍光劃破晨霧,帶著少年人的銳氣。她想起小時候,姐姐也總在這裏教她練劍,木劍相撞的脆響裏,總夾雜著姐姐的笑:“清歡,劍要握穩,心要定。”
    心要定……蘇清歡攥緊了袖口,指甲掐進掌心。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定力。
    膳堂裏已經坐了不少人。長條木桌擺得整整齊齊,弟子們穿著統一的服色,低頭扒著碗裏的粥,偶爾有幾句交談,聲音也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麽。空氣中彌漫著米粥的寡淡味,混著遠處飄來的藥香,形成一種沉悶的氣息。
    蘇清歡剛找了個角落坐下,就見林曉端著碗粥湊過來。林曉是她的同屋,性子溫吞,總愛臉紅,平時話不多,卻總在細節處透著善意——比如冬天會幫她暖被子,夏天會悄悄在她枕下塞驅蚊草。
    “清歡,你臉色好差,”林曉把粥碗往她麵前推了推,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昨晚沒睡好?”
    蘇清歡低頭舀了一勺粥,米粒在清湯裏打著轉,沒什麽滋味。她用木然的語氣應道:“嗯,突破後有些乏。”
    林曉眨了眨眼,忽然湊近了些,熱氣噴在蘇清歡的耳廓上:“我跟你說個事,你別外傳。”她的聲音發顫,帶著明顯的緊張,“昨晚我值夜,繞到丹房附近巡查……”
    蘇清歡握著勺子的手猛地一頓,粥勺在碗底劃出刺耳的聲響。她趕緊低下頭,假裝專心喝粥,耳朵卻豎了起來,連呼吸都放輕了。
    “聽見裏麵有女人哭,”林曉的聲音更低了,幾乎要融進粥碗的熱氣裏,“哭得可慘了,像……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嚇得趕緊跑了,後來見長老過去,就問他是不是有弟子被責罰,長老說我聽錯了,是風刮過鎖鏈的聲音。”
    鎖鏈……蘇清歡的心髒像被一隻手攥緊了。昨夜記憶裏,姐姐被按在門上時,手腕處似乎就纏著什麽,泛著淡藍色的光——難道就是鎖鏈?
    “可我明明聽見……”林曉咬了咬唇,眼神裏帶著猶豫,“聽見那哭聲裏,好像喊了聲‘清歡’。”
    “哐當”一聲,蘇清歡的粥勺掉在了碗裏。
    周圍幾桌的弟子都看了過來,目光裏帶著探究。蘇清歡的耳尖瞬間紅了,她趕緊撿起勺子,低著頭小聲說:“許是你聽錯了,我沒什麽親人在丹房當差。”
    林曉還想說什麽,鄰桌突然傳來一陣壓低的議論聲,是兩個丹房的守衛,穿著灰黑色的勁裝,腰裏別著長刀。
    “……長老今早特意吩咐,盯緊那個蘇清歡,”高個守衛舀了一大勺鹹菜,聲音粗啞,“說她跟她那個叛逃的姐姐一樣,骨頭裏都透著不安分。”
    矮個守衛嗤笑一聲:“一個剛突破金丹的丫頭片子,能翻出什麽浪?依我看,還不是怕她像她姐姐那樣,窺見了丹房的事。”
    “閉嘴!”高個守衛踹了他一腳,眼神往蘇清歡這邊掃了掃,“當心禍從口出!丹房的事是你能議論的?”
    矮個守衛立刻閉了嘴,卻還是忍不住朝蘇清歡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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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清歡的後背沁出冷汗,手裏的粥碗晃了晃,米湯濺在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強迫自己繼續喝粥,可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咽不下半點東西。長老果然在盯她,甚至連守衛都被叮囑了,看來她昨夜的偽裝,並沒有完全騙過那個老狐狸。
    “別理他們,”林曉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遞過來一個溫熱的白麵饅頭,“快吃吧,一會兒管事該來查了。”
    饅頭的熱氣透過指尖傳來,蘇清歡捏著饅頭,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在這個人人自危的門派裏,林曉的善意像寒冬裏的一點火星,微弱,卻足夠暖人。可她不能連累她,有些事,隻能自己扛。
    她幾口吃完饅頭,又喝了半碗粥,放下碗筷起身:“我去趟管事房,有點事。”
    林曉愣了愣:“這個時辰?管事剛上值,脾氣正躁呢。”
    “嗯,有點急。”蘇清歡含糊地應著,轉身往外走。經過那兩個守衛身邊時,她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高個守衛正盯著她的背影,手按在刀柄上,像是隨時準備動手。
    走出膳堂,冷風撲麵而來,蘇清歡打了個寒顫,卻覺得腦子更清醒了。她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拿到去丹房送藥的差事,趁長老還沒完全防備,摸清裏麵的情況。
    管事房在東側的回廊盡頭,是間不大的屋子,門口掛著塊“執事房”的木牌,漆皮都掉了大半。蘇清歡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進。”裏麵傳來管事不耐煩的聲音。
    推開門,管事正趴在桌上算賬,算盤打得劈啪響。他抬頭看了蘇清歡一眼,皺起眉頭:“蘇清歡?有事?”
    管事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總是耷拉著眼,看上去沒什麽精神,卻最是趨炎附勢,平日裏對長老跟前的紅人點頭哈腰,對普通弟子卻鼻孔朝天。
    蘇清歡低下頭,擺出那副麻木的神情,聲音平平地說:“弟子想申請差事。”
    “差事?”管事放下算盤,打量著她,“你剛突破金丹,不該好好穩固境界嗎?瞎跑什麽?”
    “弟子感念門派栽培,”蘇清歡垂著眼,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想為門派多盡些力。聽聞丹房缺人送月例藥材,弟子願去。”
    管事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發現了什麽稀奇事。他盯著蘇清歡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嘴角的肉堆在一起:“你想去丹房?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弟子不知,”蘇清歡依舊低著頭,“隻知是門派重地,需盡心值守。”
    “嗬,”管事摸了摸下巴,眼神裏帶著探究,“你姐姐當年,可就是在丹房出的事。你就不怕……步她後塵?”
    來了。蘇清歡心裏冷笑,麵上卻依舊木然:“姐姐犯了門規,是她的不是。弟子不會學她,隻求安分做事。”
    管事又盤問了幾句,無非是些“送藥需守的規矩”“不得亂看亂問”之類的話,蘇清歡都一一應了,語氣始終平淡,像個被設定好的木偶。
    末了,管事揮了揮手:“行了,既然你想去,就從今日起吧。辰時去庫房領藥材,送到丹房,記住了,少說話,多做事,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否則——”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陰冷,“後果自負。”
    “是。”蘇清歡低頭應道,轉身退出了管事房。
    走出回廊時,她才發現手心全是汗。剛才的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走,管事的眼神像鉤子,幾乎要把她的偽裝撕開。但她做到了,她拿到了靠近丹房的機會。
    辰時還差一刻,蘇清歡去庫房領了藥材。是個半人高的竹籃,裏麵裝著曬幹的草藥,散發著清苦的氣息。她拎著籃子往回走,路過自己的修煉室時,拐了進去。
    從枕下摸出那個小布包,裏麵是去年秋天和姐姐一起曬的桂花。金黃的花瓣早就幹透了,卻還帶著淡淡的甜香。她小心地取出幾塊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糕,塞進竹籃底層,上麵用草藥蓋住,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看不出破綻,才拎著籃子往丹房走去。
    通往丹房的路在門派深處,兩旁的鬆樹長得又高又密,遮得陽光都透不進來,空氣裏飄著濃重的藥味,比別處的更刺鼻,隱約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蘇清歡的心跳越來越快,腳步卻放得很穩。她能感覺到,有目光在暗處盯著她,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後背。是長老派來的人吧,或許就是膳堂裏那兩個守衛。
    快到丹房門口時,她看見兩個穿勁裝的守衛站在門前,腰間的長刀閃著寒光。他們斜睨著她,眼神裏帶著審視和不屑,像在看一隻闖入禁地的野狗。
    蘇清歡低下頭,拎著竹籃走上前,聲音平靜無波:“弟子蘇清歡,來送月例藥材。”
    高個守衛哼了一聲,伸手攔住她:“放下吧,這裏沒你的事了。”
    “管事說,需親手交給丹房的藥師。”蘇清歡垂著眼,語氣依舊平淡,心裏卻在打鼓。她必須進去,至少要靠近那扇門,確認記憶裏的暗號是不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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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來那麽多廢話!”矮個守衛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讓你放下就放下,趕緊滾!”
    蘇清歡被推得一個趔趄,竹籃晃了晃,底層的桂花糕差點露出來。她穩住身形,依舊低著頭,聲音裏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怯懦:“是弟子記錯了,那……那我放在這裏。”
    她彎腰放下竹籃,手指故意在籃底多停留了片刻,借著整理草藥的動作,飛快地用眼角的餘光掃過丹房的木門。
    斑駁的朱漆門上,刻著無數細密的劃痕,是常年開關留下的痕跡。而在門右側的牆角,靠近地麵的地方,有一道極淺的刻痕,像被指甲反複劃刻過,隱約能看出是個“辭”字——那是姐姐的名字,是她們小時候約定的暗號!
    蘇清歡的心髒猛地一跳,血液瞬間衝上頭頂。是真的,姐姐真的在這裏!她沒有騙她!
    “看什麽看!”高個守衛厲聲喝道,“還不快走!”
    蘇清歡猛地回神,趕緊直起身,低著頭往後退。走出幾步,她聽見身後傳來守衛的議論聲:
    “這丫頭看著傻愣愣的,倒比她姐姐安分。”
    “安分?我看懸,蘇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聲音越來越遠,蘇清歡卻像是沒聽見。她攥緊了袖口,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手心的傷口又裂開了,滲出血珠,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
    她知道,從今天起,這條路她要天天走。她要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在這片壓抑的土地上紮根,等待時機,然後——
    救出姐姐,撕碎所有的謊言。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落在丹房的屋頂上,卻照不進那扇緊閉的門。蘇清歡回頭望了一眼,木劍吊墜在發間輕輕晃動,帶著姐姐留下的溫度,像一句無聲的承諾。
    她轉身,一步步離開,背影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長,堅定得像要走向一場注定要贏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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