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縫藏糕·牆內叩聲
字數:5367 加入書籤
天還沒亮透,蘇清歡就醒了。窗紙泛著青灰,像蒙了層洗不淨的塵,她摸出發間的木劍吊墜,指尖在“護歡”二字上反複摩挲,桃木的溫潤裏似乎還留著昨夜的餘溫——那是她攥了半宿的結果。
灶房的煙囪剛冒起煙,她就已經蹲在灶台前揉麵團了。桂花是昨日新曬的,金黃金黃的,混在糯米粉裏,蒸出的糕透著淡淡的琥珀色。她把糕切成小塊,用油紙仔細包好,塞進袖中貼身的夾層裏,那裏還藏著片幹枯的桂花——是昨日從丹房門縫裏瞥見的那片,被她趁守衛轉身時飛快撿了回來,此刻花瓣邊緣已被體溫焐得發脆。
“清歡,又做桂花糕?”守灶的老仆端著水盆經過,見她對著竹籃發呆,忍不住打趣,“你這手藝,倒比前山賣的點心鋪還強。”
蘇清歡笑了笑,沒說話。老仆不知道,這糕裏藏著的何止是糖,是她和姐姐的整段光陰——六歲那年姐姐用第一月月例買了糯米粉,蹲在柴房教她做糕,麵沾了滿臉,兩人笑得直不起腰;十二歲生辰,姐姐在糕裏埋了顆蜜餞,說“清歡要像蜜餞般,在苦日子裏也能甜得發亮”。
往庫房去時,晨霧正濃。石板路上的薄霜被往來的腳印踩得斑駁,像幅被揉皺的畫。遠遠看見丹房方向的竹林,霧氣在竹梢間纏纏繞繞,像化不開的愁緒,隱約能聞到風裏飄來的藥味,比昨日更濃,還混著絲若有若無的腥氣,讓人胸口發悶。
庫房的老管事正踮著腳往藥架上擺藥材,跛腳在青磚上磕出“咚、咚”的響。見蘇清歡來,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塞給她:“昨日見你愛桂花,這是我老婆子醃的糖桂花,配粥吃正好。”
油紙包上還帶著老管事的體溫,蘇清歡捏著那包糖,忽然想起他昨日說“你姐姐也愛用桂花入藥”,眼眶一熱。她把糖塞進袖中,和桂花糕貼在一起,掌心的溫度讓兩層油紙漸漸變軟。
領藥材時,老管事特意多抓了把甘草:“忘憂草性烈,配著甘草能壓一壓。”他往竹籃裏裝藥材的動作很慢,指腹在忘憂草的葉片上反複摩挲,“丹房的藥師昨日問起你,說‘新來的丫頭手穩’。”
蘇清歡的心猛地一跳。藥師是長老的心腹,他問起自己,是好事還是壞事?她低頭應著“謝管事提點”,指尖卻在竹籃的藤條上掐出淺淺的印子。
往丹房去的路,比昨日更靜。竹林裏的霧還沒散,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裏,總像是藏著腳步聲。蘇清歡攥緊竹籃把手,袖中的桂花糕隔著布料硌著肋骨,像顆小小的心在跳。
快到丹房時,她看見昨日那兩個壯漢守衛正蹲在門口的石階上喝酒。粗瓷酒碗碰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酒氣混著藥味飄過來,嗆得她皺了皺眉。
“喲,小丫頭來了。”高個守衛斜著眼看她,酒碗往石階上一墩,“今日的藥材,可得好好查查。”
蘇清歡垂著眼,把竹籃遞過去:“都是按單子領的,錯不了。”
“錯不錯,得查了才知道。”矮個守衛說著,伸手就往竹籃裏翻。他的手指又粗又壯,帶著層厚繭,翻到艾草時故意用力一攥,翠綠的葉子瞬間被捏成了碎末。
蘇清歡的指甲掐進掌心,疼得指尖發麻。她知道這些人是故意刁難,或許是長老的意思,或許隻是看她好欺負。可她不能動怒,隻能咬著唇,任由他們把藥材翻得亂七八糟。
“這是什麽?”高個守衛突然揪住她的袖口,眼神像鉤子,“鼓鼓囊囊的藏了什麽?”
蘇清歡的心髒瞬間提到嗓子眼。袖中除了糖桂花和桂花糕,還有她昨夜畫的丹房後窗草圖——那是按神秘人紙條上的提示補畫的,標注著換崗的時間和守衛的位置。
“沒、沒什麽。”她往後縮了縮手,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怯懦,“是……是我娘給的護身符。”
“護身符?”高個守衛冷笑一聲,伸手就想扯開她的袖口。就在這時,丹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探出個戴鬥笠的腦袋,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吵什麽?藥材還送不送了?”
守衛的手僵在半空,悻悻地收了回去。“藥師大人,”高個守衛立刻換上諂媚的笑,“這丫頭藏東西,我們正查查呢。”
“查個屁!”鬥笠下的人罵了句,“長老等著藥材煉藥,耽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
守衛不敢再廢話,把翻亂的藥材胡亂塞進竹籃,往蘇清歡懷裏一推:“進去吧,安分點!”
蘇清歡抱著竹籃往裏走時,後背已被冷汗浸透。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見鬥笠下的人輕輕“哼”了一聲,那聲音裏似乎藏著別的意思,可她不敢回頭,隻能低著頭,快步往丹房深處走。
丹房比她想象的更大,分成內外兩間。外間擺著十幾個藥櫃,抽屜上的標簽大多磨得看不清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苦得人舌根發麻。裏間的門掛著厚厚的布簾,隱約能看見簾後泛著淡淡的藍光,像淬了冰的火。
“藥材放這兒。”鬥笠人指了指牆角的石台,聲音依舊沙啞,“放好了就走,別亂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蘇清歡放下竹籃時,指尖故意在石台上多停留了片刻。石台邊緣有處磨損的缺口,和她記憶裏姐姐書桌的缺口一模一樣——那是小時候兩人搶木劍玩時,姐姐不小心磕出來的。她的心髒猛地一跳,目光飛快掃過牆角——昨日瞥見的“辭”字刻痕就在那裏,比記憶裏更清晰,刻痕裏還嵌著點新鮮的木屑,顯然是被人 recent 描摹過。
她假裝整理藥材,慢慢往牆角挪。袖中的桂花糕被體溫焐得有些軟,油紙邊角卷了起來,露出裏麵金黃的糕體。布簾後的藍光忽明忽暗,像呼吸般起伏,隱約能聽見“嘩啦、嘩啦”的輕響,像是鎖鏈拖地的聲音。
是記憶鎖鏈!蘇清歡的指尖開始發抖。姐姐一定就在裏麵,被那冰冷的鎖鏈捆著,像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還不走?”鬥笠人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警惕。
蘇清歡趕緊應著“就走”,手卻飛快地往石縫裏塞——那是牆角的道裂縫,窄窄的,剛好能塞進塊桂花糕。她的指尖觸到縫裏的潮氣,帶著股土腥味,和桂花糕的甜香混在一起,形成種奇異的味道。
就在她縮回手的刹那,布簾後傳來陣極輕的響動。
“篤、篤。”
兩聲,間隔三息,和昨日一模一樣。
蘇清歡的腳步頓住了,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她甚至能想象出姐姐蜷縮在布簾後,用被鎖鏈磨破的指尖敲著木板的樣子,指甲縫裏還留著刻“辭”字時蹭的木屑。
“滾出去!”鬥笠人突然提高了聲音,手裏的藥杵往石台上重重一砸,“聽不懂人話?”
蘇清歡猛地回神,趕緊轉身往外走。經過門口時,聽見守衛還在喝酒,粗聲粗氣地說笑:“這丫頭看著木訥,倒比她姐姐識相。”“識相?我看懸,蘇家的人,骨子裏都帶著反骨……”
他們的話像冰錐紮進耳朵,可蘇清歡卻覺得心裏燒著團火。她知道,那兩聲叩門不是幻覺,石縫裏的桂花糕會被姐姐發現,就像昨日門後的桂花被她看見一樣——這是她們之間的暗號,是藏在刀光劍影裏的秘密。
走出丹房很遠,她才敢回頭。晨霧已經散了,陽光透過竹梢灑下來,在丹房的屋頂上投下斑駁的影。那扇緊閉的門像頭沉默的巨獸,吞噬著裏麵的光陰,可蘇清歡知道,巨獸的肚子裏,藏著姐姐用生命守護的希望。
回到修煉室時,林曉正坐在桌邊繡帕子。見她回來,立刻放下帕子迎上來,眼裏帶著擔憂:“今日怎麽去了這麽久?我還以為……”
“以為我出事了?”蘇清歡笑了笑,從袖中掏出老管事給的糖桂花,往林曉手裏一塞,“嚐嚐,比你的桂花糖還甜。”
林曉捏著糖桂花,突然紅了眼眶:“清歡,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姐姐回來了,穿著白裙子,站在後山的桂花樹下……”
蘇清歡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下,疼得發悶。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後山,那裏的桂花應該快開了,金黃的花綴滿枝頭,像堆碎金子。“會回來的,”她輕聲說,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她一定會回來的。”
午後,她把丹房後窗的草圖標在張新的紙上,和之前的草圖拚在一起。後窗的位置靠近竹林,確實是守衛換崗的盲區,寅時換崗時,守衛會去旁邊的小屋喝忘憂茶——這是她今早特意繞路確認的,小屋的煙囪在寅時三刻會冒起煙,那是燒水煮茶的信號。
指尖劃過圖紙上的“後窗”二字,蘇清歡摸了摸發間的木劍吊墜。桃木的溫潤裏,似乎還留著姐姐的溫度,就像那年在後山,姐姐把這吊墜別在她發間時,指尖的暖意透過桃木,一直暖到心底。
暮色降臨時,她又去了趟灶房,把剩下的桂花全都蒸成了糕。這次她沒包油紙,就用幹淨的竹葉裹著,翠綠的竹葉襯著金黃的糕,像極了後山春天的顏色。
“明日還去送藥?”老仆見她往竹籃裏裝糕,忍不住問,“丹房那地方,陰氣重得很,我老婆子總覺得……”
“沒事的。”蘇清歡笑了笑,把竹葉包的桂花糕藏進竹籃底層,上麵鋪著厚厚的艾草,“那裏有我要找的人。”
老仆歎了口氣,沒再說話,隻是往她竹籃裏多塞了個熱饅頭:“墊墊肚子,別餓壞了。”
回到修煉室時,月光已經爬上窗台。蘇清歡把竹籃放在牆角,借著月光,仔細看著那片從丹房撿來的桂花。幹枯的花瓣邊緣有些發黑,像是被什麽東西熏過,她忽然想起鬥笠人身上的藥味,那味道裏除了苦,似乎還藏著種淡淡的腥——像血幹了的味道。
她把桂花夾進丹房草圖裏,紙頁上的“辭”字刻痕和後窗位置重疊在一起,像幅藏著密碼的地圖。指尖劃過紙頁,她仿佛能看見姐姐的手,正隔著冰冷的門板,和她一起描摹著希望。
夜深了,竹林裏的風漸漸停了。蘇清歡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發間的木劍吊墜輕輕晃動,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知道,明日去丹房,或許還會遇到刁難,或許還會聽到那些刺耳的話,可她不怕。
因為石縫裏的桂花糕會被姐姐發現,因為那兩聲叩門是姐姐的回應,因為她們是姐妹,是彼此在這吃人的門派裏,唯一的光。
竹籃裏的竹葉偶爾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桂花糕在悄悄呼吸,帶著後山的風,帶著灶房的暖,帶著她和姐姐藏在歲月裏的甜,在這寂靜的夜裏,靜靜等待著黎明。
喜歡憶劫修仙請大家收藏:()憶劫修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