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忘憂餌·指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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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煉魂閣的石階爬滿青苔,每級都像浸了百年的寒氣。蘇清歡踩著薄霜往上走,鞋底碾過枯葉的脆響在山穀裏回蕩,驚得幾隻寒鴉從崖壁的枯樹上飛起來,黑翅劃破鉛灰色的天。
    閣門是塊整玉雕成的,上麵刻著扭曲的符文,陽光照上去竟泛不出暖意,反倒映得她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清晰。守閣的是個獨眼老仆,左眼罩著塊黑布,見她來,隻從喉嚨裏擠出個“進”字,枯瘦的手往門內一指,指尖的老繭比丹房的藥杵還厚。
    門軸轉動時發出“嘎吱”聲,像骨頭摩擦。蘇清歡剛邁過門檻,就被股濃烈的氣味嗆得屏住呼吸——是腐朽的木味混著陳年的藥渣味,還有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比丹房的味道更衝,鑽進鼻腔就不肯走,引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藥材都在西角,”老仆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石頭,“按標簽歸類,別弄混了。”他說罷便縮在門後的陰影裏,獨眼半眯著,不知是在打盹還是在監視。
    西角的藥架比丹房的更高,直頂到閣梁,黑壓壓的像片密林。標簽大多泛黃發脆,有的已經看不清字,隻能憑氣味辨認——當歸的苦、川芎的辛、還有忘憂草那股熟悉的腥甜,混在起像鍋熬壞了的藥。
    蘇清歡踮腳夠最高層的藥箱時,袖口的流蘇不經意掃過架頂,落下層灰,嗆得她打了個噴嚏。就在這時,聽見東角傳來“嘩啦”聲,像是鎖鏈被風吹得晃動。她循聲望去,隻見那裏立著個黑鐵牢籠,籠壁纏著淡藍色的光帶,和丹房布簾後的光一模一樣。
    是記憶鎖鏈!
    她的心髒猛地一縮,腳步不由自主地往東角挪。牢籠裏空蕩蕩的,隻有堆幹草,草上沾著點深色的痕跡,像幹涸的血。籠門的鐵欄杆上刻著個模糊的“衍”字,筆畫被磨得很淺,像是被人反複撫摸過。
    “不該看的別碰。”老仆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嚇得她手一抖,差點碰翻旁邊的藥罐。
    蘇清歡趕緊轉身歸位藥材,指尖卻還在發燙。“衍”字……會不會和那個背破風劍的少年有關?他劍穗上的銀絲彎成桂花形,而籠壁的鎖鏈光帶,和丹房裏束縛姐姐的鎖鏈是同一種氣息。
    整理到中段藥架時,指尖觸到個冰涼的東西。是個銅盒,巴掌大,鎖著把小銅鎖,盒身刻著和閣門一樣的符文。她剛想掂量掂量輕重,就聽老仆又在陰影裏說話:“那是長老的私物,動了要掉手的。”
    蘇清歡縮回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淺痕。長老的私物為何會放在這裏?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盒底露出半張紙,邊緣泛黃,像是張藥方。
    “咚、咚、咚。”
    閣門被敲響時,蘇清歡正在分類忘憂草。老仆跛著腳去開門,寒風卷著雪沫灌進來,吹得藥架上的標簽嘩嘩作響。灰袍長老站在門內,黑袍下擺沾著雪,手裏端著個烏木托盤,托盤上放著個玉碗,碗裏盛著三枚烏沉沉的丹藥,正是記憶裏灌給姐姐的忘憂丹。
    “清歡來得早。”長老的笑裏裹著冰,“老夫聽聞你昨日在丹房受了委屈,特意煮了安神丹,補補心神。”
    蘇清歡的後背瞬間繃緊,指尖的忘憂草葉片被攥得發皺,汁液沾在指腹,又苦又澀。她垂著眼,看著自己的鞋尖:“多謝長老體恤,弟子不敢勞煩。”
    “哎,話不是這麽說的。”長老往她麵前走了兩步,玉碗遞到她鼻尖前,那股腐朽的腥氣更濃了,“你姐姐當年若是肯服下這丹,也不至於……”他故意頓住,獨眼老仆在陰影裏發出聲低笑,像隻老梟。
    蘇清歡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眼前發黑。她想起姐姐被按在門上時,脖頸上暴起的青筋;想起木劍吊墜內側的桂花家紋,被姐姐的指尖反複摩挲得發亮;想起林曉塞給她的熱包子,糖桂花的甜混著麥香……這些畫麵像團火,在胸腔裏灼灼地燒。
    “弟子……弟子遵旨。”她抬起頭,努力讓眼神看起來和那些被藥蝕了靈智的弟子一樣空洞,伸手去接玉碗時,指尖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長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黑眸裏閃過絲滿意,卻沒立刻鬆手。兩人的指尖在玉碗邊緣相觸,長老的指腹冰涼,帶著層薄繭,像條吐著信子的蛇,在她手背上輕輕滑過:“清歡啊,你要明白,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長久。”
    “弟子明白。”蘇清歡垂下眼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恨意。
    接過玉碗時,碗壁的涼透過掌心往骨頭裏鑽。三枚忘憂丹躺在碗底,黑得發亮,像三顆凝固的血珠。她盯著丹藥,忽然想起姐姐教她辨認毒草時說的話:“越是看著無害的東西,越要當心。比如這忘憂草,開著小白花,模樣清秀,骨子裏卻是穿腸的毒。”
    “那若是被人逼著服毒呢?”那時她趴在姐姐膝頭,數著她發間的桂花。
    姐姐沉默了很久,指尖在她發間的木劍吊墜上輕輕敲了敲:“那就先接過來,再找機會扔掉。清歡要記住,永遠不要放棄清醒,哪怕隻有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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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愣著幹什麽?”長老的聲音陡然嚴厲,“怕老夫下毒?”
    蘇清歡猛地回神,抓起枚丹藥就往嘴裏送。指尖觸到丹藥的刹那,故意手一歪,丹藥“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到藥架底下去了。“弟子該死!”她慌忙跪下去撿,趁低頭的功夫,飛快地將另外兩枚丹藥攥進掌心,指縫夾緊。
    “毛手毛腳的。”長老的語氣帶著不耐煩,卻沒起疑,“撿起來趕緊服了,別耽誤整理藥材。”
    蘇清歡“撿”起地上的丹藥,假裝塞進嘴裏,實則藏進袖中,和那兩枚攥在一起。吞咽的動作做得極真,喉結滾動時,能感覺到掌心的丹藥硌著骨頭,涼得像冰。
    長老盯著她看了半晌,見她眼神確實木然了幾分,才轉身離開。閣門關上的瞬間,她聽見老仆在身後說:“這丫頭比她姐姐識趣。”
    蘇清歡沒回頭,繼續整理藥材,隻是攥著丹藥的手,指節泛著白。直到日頭爬到閣頂,老仆縮在陰影裏打起了呼嚕,她才悄悄挪到東角的牢籠邊。
    籠壁的記憶鎖鏈還在泛著藍光,手靠近時能感覺到股吸力,像要把魂魄都扯出來。她蹲下身,假裝係鞋帶,指尖飛快地將三枚忘憂丹塞進籠底的幹草裏,又用塊鬆動的石頭壓住——這裏是長老最不會留意的地方,畢竟誰會想到,他用來害人的藥,會被藏在囚禁人的牢籠裏。
    做完這一切,手心已全是汗。她站起身時,瞥見籠壁的“衍”字刻痕旁,還有道極淺的劍痕,形狀和破風劍的劍鋒一模一樣。
    原來那少年的師父,真的被關在這裏。
    往回走時,雪下得大了些。蘇清歡踩著自己的腳印往住處走,袖中的流蘇被風吹得飄起來,銀絲裹著的桂花形彎成道細弧,在雪光裏閃著微光。路過膳堂後巷時,看見林曉正蹲在柴房門口,手裏捧著個瓦罐,見她來,立刻朝她招手。
    “我娘寄了些薑茶來,”林曉把瓦罐往她手裏塞,罐口冒著白氣,“煉魂閣陰氣重,你喝了暖暖身子。”她的眼神往蘇清歡的袖口瞟了瞟,聲音壓得極低,“方才見長老從煉魂閣出來,臉色不太好。”
    蘇清歡捧著熱瓦罐,暖意順著掌心漫到心口。她沒說忘憂丹的事,隻把罐裏的薑茶喝得幹幹淨淨,薑的辣混著隱約的桂香,嗆得她眼眶發熱。“林曉,”她忽然開口,“若有天我做了‘出格’的事,你會信我嗎?”
    林曉正往罐裏續水,聞言手頓了頓,抬頭時眼裏閃著光:“我娘說,看人要看心。清歡的心是熱的,我信你。”她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半塊桂花糕,“今早做的,怕你沒吃早飯。”
    蘇清歡捏著那塊糕,忽然想起籠底的忘憂丹。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兩種藥,一種讓人忘了痛,卻丟了心;一種帶著苦,卻能讓人記著來路。她往林曉手裏塞了把剛在煉魂閣摘的薄荷,葉片上還沾著雪:“這個醒神,你值夜時用。”
    回到住處時,雪已經停了。蘇清歡坐在窗邊,看著陽光把雪照得發亮,指尖摩挲著木劍吊墜。桃木內側的桂花家紋被體溫焐得發燙,與袖中流蘇的銀絲相觸,生出股微弱的靈力,順著經脈遊走,像條細小的溪流。
    她知道長老不會善罷甘休,忘憂丹隻是第一關。往後的路,定像煉魂閣的石階,布滿青苔與陷阱。可隻要想起姐姐刻在家紋裏的守護,想起林曉瓦罐裏的薑茶,想起牢籠壁上那個“衍”字背後的等待,她就覺得掌心有了力氣。
    窗外的竹影又開始晃動,像隻窺探的眼睛。蘇清歡摸出發間的木劍吊墜,對著陽光舉起,桃木的影子落在窗紙上,像把小小的劍,而劍柄處的桂花家紋,正泛著層淺淡的金芒,在雪光裏,亮得像顆不肯熄滅的星。
    她要守住這份清醒,哪怕像走在刀尖上,也要一步一步,靠近丹房裏的叩門聲,靠近籠壁後藏著的真相,靠近所有被遺忘的名字。
    畢竟,姐姐還在等她,那些藏在暗處的微光,也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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