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奧術塔走回宿舍的路，林燁走得很慢。
    下午四點的陽光斜斜灑在學院的石板路上，道旁的古橡樹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過，交談聲、笑聲、遠處訓練場的魔法爆鳴聲混雜在一起，構成這座魔法學院日常的背景音。
    但林燁幾乎聽不見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件事上：口袋裏那枚銀色徽章冰涼的觸感，以及離開時奧術塔七層那個脈動法陣的詭異藍光。
    “和三年前那次很像。”灰袍男人的那句話在腦海中反複回響。
    三年前的事故。重傷的助教。被封鎖的現場。機密的調查報告。
    阿爾德裏奇導師瞬間變化的臉色。
    林燁走進宿舍樓，沿著樓梯向上。在二樓轉角處，他差點撞上一個人。
    “嘿！看著點——”對方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
    是賈斯珀。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高年級學生，都穿著火紅色的法袍，袖口繡著燃燒的火焰徽記——熔火兄弟會的標誌。
    “抱歉。”林燁簡短地說，準備繞過去。
    “等等。”賈斯珀攔住他，上下打量，“剛從奧術塔回來？”
    林燁沒有回答。賈斯珀的眼睛眯了起來：“聽說阿爾德裏奇導師今天約見了某個‘天才’。是你吧？”
    “有事嗎？”林燁的語氣平靜。
    賈斯珀身後的一個高年級生走上前。他比林燁高半個頭，有一頭火焰般的紅發，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小學弟，阿爾德裏奇那老頭沒給你什麽危險的建議吧？比如研究什麽禁忌法術之類的？”
    “我們隻是討論了一些學術問題。”林燁說。
    “學術問題。”紅發學生重複了一遍，笑出聲來，“我哥哥——他是三年前的奧術係畢業生——他說阿爾德裏奇的研究根本就不是什麽‘學術’。那是玩火，玩一些不應該被觸碰的東西。”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知道三年前出事的助教叫什麽嗎？萊恩。萊恩·灰燼。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事故前一天晚上，萊恩還在信裏寫，他快要‘觸摸到世界的真相’了。”
    紅發學生直起身，表情變得冰冷：“一周後，他們從奧術塔七層抬出他的時候，他全身百分之六十的皮膚都被燒毀了。不是火焰燒傷，是某種……魔力輻射導致的細胞壞死。”
    走廊裏安靜下來。遠處傳來其他宿舍的關門聲。
    “我隻是提醒你。”紅發學生拍了拍林燁的肩膀，力度不小，“有些門，打開了就關不上了。有些東西，看到了就忘不掉了。”
    三人繞過林燁，繼續向樓下走去。賈斯珀在樓梯口回頭看了一眼，眼神複雜。
    林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繼續上樓。
    回到宿舍時，凱爾不在。桌上留了張紙條：“我去圖書館查資料，晚飯前回來。——凱爾”
    林燁在床邊坐下，從口袋裏取出那枚銀色徽章。在宿舍的陽光下，徽章表麵的紋路更加清晰——那是一個嵌套的多層幾何結構，最外層是一個正十二麵體，向內依次是八麵體、六麵體、四麵體，最中心是一個小小的球體。
    他想起阿爾德裏奇桌上的星圖，邊緣那些密密麻麻的注釋。想起那些用矢量分析魔力場的公式。想起“世界壁壘”和“頻率差異”的理論。
    最後，想起監測法陣的脈動藍光。
    林燁站起身，從床底拉出自己的行李箱——那是個看起來普通的皮質箱子，但內襯裏藏著他從地球帶來的少數物品：一支鋼筆、一個已經沒電的電子表、一本寫滿推演公式的筆記本，還有幾塊奇怪的金屬碎片。
    這些碎片是他在奴隸礦場深處發現的，嵌在岩層裏，與周圍的礦石格格不入。當時他隻是出於工程師的本能收集起來，但現在，在接觸了古代奧術理論後，他開始懷疑這些東西的來曆。
    碎片呈銀灰色，表麵有細微的紋路，不像人工雕刻，更像某種自然形成的晶體結構。但它們對魔力有反應——當林燁將徽章靠近碎片時，碎片表麵會泛起微弱的熒光。
    他取出一塊碎片，放在桌上，然後拿起徽章，小心地讓兩者接觸。
    什麽都沒發生。
    林燁皺起眉。他閉上眼睛，開啟“多維視界”。在他的感知中，徽章散發著一層穩定的魔力場，頻率恒定，像是一首單調的旋律。而碎片……碎片的魔力場極其微弱，但極其複雜，像是無數個不同頻率的波動疊加在一起，而且這些頻率在不斷變化。
    他嚐試調整自己的精神力，模仿碎片的波動模式。
    這是一個危險的嚐試。米洛曾警告過，未經訓練的法師隨意模仿未知魔力頻率，可能導致精神力紊亂甚至永久損傷。
    但林燁有“多維視界”。他能看到那些波動的結構，能分析它們的數學規律。這不是盲目的模仿，而是有意識的重構。
    他屏住呼吸，開始調整。
    起初是雜音，混亂而無序的波動在腦海中衝撞。林燁感到一陣眩暈，但他穩住心神，開始過濾、分離、歸類。
    第一個頻率被鎖定。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五分鍾後，他成功複製了碎片魔力場中七個主要頻率的疊加態。就在這一瞬間——
    碎片突然亮了起來。
    不是之前那種微弱的熒光，而是明亮的藍白色光芒，與奧術塔七層那個監測法陣的顏色一模一樣。光芒中，碎片表麵的紋路開始流動、重組，最終在空氣中投射出一幅三維影像。
    那是一張星圖，但不是阿爾德裏奇桌上那種傳統的星座圖。這張星圖上，星辰之間用線條連接，構成一個無比複雜的網絡。網絡的中心不是任何已知的恒星，而是一個……扭曲的漩渦狀結構。
    影像隻持續了三秒就消失了。碎片恢複了原狀，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林燁大口喘著氣，額頭滲出冷汗。剛才的精神力調整消耗巨大，他感覺像剛跑完一場馬拉鬆。
    但值得。
    他快速在筆記本上記錄下剛才看到的星圖細節，尤其是那個漩渦結構的坐標參數。這些參數用這個世界的天文學體係無法解釋，但在林燁眼中，它們更像是某種……空間坐標。
    多維空間坐標。
    敲門聲突然響起。
    林燁迅速收起碎片和筆記本：“請進。”
    門開了，是凱爾。紅發少年抱著幾本厚厚的書，臉上帶著興奮的表情：“你猜我在圖書館發現了什麽？”
    “什麽？”
    “關於古代奧術帝國的史料！雖然不是禁書區的那些，但也有一些有趣的記載。”凱爾把書放在桌上，翻開其中一本，“看這裏，寫於五百年前的《北境遊記》，作者是個遊曆法師。他在荒原深處發現了一處遺跡，描述說‘牆壁上刻滿奇異的幾何圖形，仿佛在描述星辰運行的另一種規律’。”
    林燁湊過去看。那段文字旁邊還有幅手繪插圖，雖然粗糙，但能看出是某種複雜的魔法陣。
    “還有這裏。”凱爾翻到另一頁，“這位法師猜測，古代奧術師可能掌握著‘計算未來’的能力。不是占卜，是真正的計算——通過分析魔力潮汐的周期，預測未來某個時間點的魔法環境變化。”
    “魔力潮汐……”林燁想起《星隕紀年》裏的記載。
    “對！而且你猜怎麽著？”凱爾壓低聲音，“我查了年份，這位法師遊曆的時間，正好是奧術帝國滅亡後大約兩百年。那時候關於奧術的記載還沒被完全銷毀。”
    林燁仔細閱讀那些文字。遊曆法師描述說，在遺跡深處有一個“仍在運轉的裝置”，裝置的核心是一塊“散發藍白光芒的晶體”，晶體表麵有“流動的星光”。
    藍白光芒。
    “那個遺跡在什麽地方？”林燁問。
    “書上隻說在‘北境荒原深處’，沒有具體坐標。”凱爾有些遺憾，“而且這本書是孤本，我費了好大勁才從故紙堆裏翻出來。”
    就在這時，宿舍的魔法通訊器響了——那是每間宿舍配備的基礎傳訊設備，一塊鑲嵌在牆上的水晶石板。
    石板表麵浮現出文字：“林燁同學，請於晚上七點至學院行政樓三層會議室。學院調查組有事詢問。——院長辦公室”
    凱爾睜大眼睛：“調查組？他們找你幹什麽？”
    林燁盯著那行字，沉默了幾秒：“可能是關於奧術塔的事。”
    “但你不是剛回來嗎？消息傳得這麽快？”
    “在這個學院裏，沒有什麽秘密能保持太久。”林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經接近黃昏，“我去準備一下。”
    “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林燁搖頭，“有些事，得一個人麵對。”
    晚上六點五十分，林燁來到了行政樓。
    這座建築位於學院中心區，風格莊重嚴肅，與奧術塔的神秘感截然不同。大理石台階兩側立著曆代院長的雕像，每一尊都神情肅穆。
    三層會議室的門開著。林燁走進去時，裏麵已經坐了四個人。
    主位上是一個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的老者——學院副院長，負責學生紀律的格倫·鐵砧。他左邊是個麵容嚴肅的中年女法師，胸口的徽章顯示她是魔法公會的代表。右邊是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肩章上的星徽表明他來自王國王室衛隊。
    第四個人讓林燁有些意外——是米洛。實踐課講師坐在最靠邊的位置，看到林燁時微微點了點頭，但表情很嚴肅。
    “林燁同學，請坐。”格倫副院長示意林燁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林燁坐下，感受著四道審視的目光。
    “今天請你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格倫副院長推了推眼鏡，“根據學院的安全規程，任何學生與阿爾德裏奇導師的單獨會麵，都需要事後向學院報備。這是為了學生的安全考慮。”
    “我理解。”林燁說。
    “那麽，能否請你描述一下今天下午會麵的內容？”女法師開口，她的聲音幹澀而冷淡，“詳細一點。”
    林燁斟酌著詞句：“阿爾德裏奇導師對我昨天在實踐課上的表現感興趣。我們討論了一些關於元素序列重構的理論，他給我看了一些古代奧術的文獻，並邀請我加入他的研究小組。”
    “研究小組？”軍裝男人挑起眉，“具體研究什麽？”
    “主要是古代奧術理論的複原和應用。比如用數學方法描述魔力場，優化傳統法術模型之類的。”
    會議室裏安靜了片刻。女法師在一份文件上記錄著什麽，羽毛筆劃過紙張發出沙沙聲。
    “阿爾德裏奇導師有沒有向你展示……某些特殊的裝置？或者提及某些實驗？”米洛突然問，他的語氣有些緊繃。
    林燁猶豫了一秒。監測法陣的脈動藍光在腦海中閃過。
    “沒有。”他說，“我們主要是在閱覽室談話，沒有進入實驗室區域。”
    這是真話，但也是選擇性的事實。
    格倫副院長和女法師交換了一個眼神。軍裝男人則一直盯著林燁，仿佛在判斷他是否說謊。
    “林燁同學，”格倫副院長緩緩說道，“你是個有天賦的學生，這一點學院已經看到了。但天賦需要正確的引導。阿爾德裏奇導師的研究……很有價值，但也伴隨著風險。三年前的事故你應該有所耳聞。”
    “我聽說了。”
    “那場事故的原因至今沒有完全查明。”女法師接話，“魔法公會的調查結論是‘實驗中的不可控魔力反噬’，但有一些細節……不太對勁。”
    她翻開另一份文件：“事故現場的魔力殘留數據顯示，當時爆發的能量類型不屬於任何已知元素。不是火，不是冰，不是雷電，也不是奧術。那是一種……無法歸類的東西。”
    “無法歸類？”
    “就像……”女法師斟酌著用詞，“就像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量。”
    林燁的心跳漏了一拍。
    軍裝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王室衛隊的情報部門一直對奧術塔保持關注。不是不信任阿爾德裏奇導師，而是他的研究涉及一些……敏感領域。‘世界壁壘’理論如果被證實，將改變我們對整個世界的認知。而改變認知，往往伴隨著動蕩。”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房間：“林燁，你是個平民學生，沒有家族背景，沒有政治立場。這對你既是劣勢，也是優勢。學院希望你繼續參與阿爾德裏奇導師的研究，但——”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我們需要你定期匯報研究的進展。不是要你當間諜，而是為了確保安全。如果有任何你認為危險或不妥的情況，隨時可以向米洛講師或直接向我報告。”
    米洛對林燁點了點頭，眼神裏有一絲歉意，也有一絲懇求。
    林燁明白了。這不是詢問，而是通知。學院高層、魔法公會、王室——各方勢力都在盯著奧術塔，而他現在被選中作為那個觀察者。
    “我接受。”他說。
    與其拒絕然後被排除在核心研究之外，不如接受這個角色，在夾縫中尋找自己的道路。
    格倫副院長似乎鬆了口氣：“很好。那麽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記住，這次談話的內容是保密的。”
    林燁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米洛跟了出來。
    “抱歉。”實踐課講師低聲說，“這不是我的本意，但……副院長親自找我談話，王室衛隊也施加了壓力。”
    “我明白。”林燁說，“您之前提醒過我，學院不是象牙塔。”
    米洛苦笑：“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就卷進來。”他猶豫了一下，“聽著，如果阿爾德裏奇導師那邊真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不要勉強自己。安全第一。”
    “謝謝您。”
    走出行政樓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學院的魔法路燈逐一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溫暖的光暈。遠處奧術塔頂的水晶散發出柔和的藍光，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林燁抬頭望著那座塔，思緒萬千。
    監測法陣的脈動藍光。碎片的星圖投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量類型。世界壁壘理論。
    這些碎片在他腦海中旋轉、組合，逐漸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圖景。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深入其中，親自揭開那層帷幕——無論帷幕後麵是真理，還是深淵。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銀色徽章，金屬的冰涼透過布料傳到指尖。
    周一晚上，奧術塔七層。
    到那時，真正的探索才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