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林燁是頂著黑眼圈走進教室的。
    《高等魔力幾何》的講師，一位瘦高的精靈女士，在講解多維空間中的魔力流線分布時，注意到林燁第三次差點把頭磕到桌麵上。
    “林燁同學，”她的聲音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如果昨晚的學術研究影響了你的休息，也許下次應該合理安排時間。”
    教室裏響起幾聲壓抑的輕笑。林燁坐直身體，努力集中精神：“抱歉，講師。”
    但他做不到。整個上午，圓周率的數字在他腦海中盤旋——3.1415926……一遍又一遍，像某種頑固的咒語。這不是巧合，不可能是巧合。一個世界的基礎數學常數，正在穿越維度壁壘發送過來。
    下課後，他沒有去食堂，而是直接返回宿舍。凱爾不在，房間裏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林燁鎖上門，拉出行李箱，重新取出那疊波形數據和金屬碎片。
    他需要再次確認。
    這一次，他用更嚴謹的方法。先檢查數據采集係統的潛在誤差——采樣時鍾的穩定性、量化噪聲、環境幹擾。阿爾德裏奇設計的監測陣列精度很高，理論上誤差小**分之三。這個誤差範圍下，圓周率的前七位數字清晰無誤。
    然後他嚐試不同的時間窗口劃分。如果以脈衝間隔的中點為界呢？如果考慮信號傳輸可能存在的相對論效應呢？如果……
    結果都一樣。無論如何分割，數字序列都是3,1,4,1,5,9,2,6。
    林燁放下羽毛筆，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窗外傳來學生們去食堂的喧鬧聲，遠處訓練場有魔法爆炸的悶響，但這些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
    他的思緒飄回地球。實驗室的爆炸，扭曲的視野，墜入黑暗。然後是在礦場的醒來，陌生的星空，這個充滿魔法的世界。
    如果監測法陣連接的是地球，那麽他可能不是唯一的穿越者？還是說，地球那邊有人在主動發送信號？為了什麽？警告？求救？還是無意識的泄漏？
    敲門聲響起。
    林燁迅速收起數據：“誰？”
    “林燁，是我。”是米洛的聲音。
    林燁開門，實踐課講師站在門外，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包裹：“你的《符文幾何三論》我幫你申請到了延長借閱期，順便……”他打量著林燁的臉色，“你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
    “在研究一些東西。”林燁側身讓米洛進來。
    米洛把包裹放在桌上，目光掃過房間。他的視線在林燁還沒來得及完全收起的波形數據上停留了一瞬：“阿爾德裏奇那邊的研究？”
    林燁猶豫了一下，點頭。
    “進展如何？”
    “有一些發現。”林燁選擇性地回答，“關於空間點的信號特征。”
    米洛在床邊坐下，表情變得嚴肅：“林燁，我昨天和副院長又談了一次。學院高層對奧術塔的監控升級了。不隻是我們，魔法公會和王室都派了常駐觀察員。”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現在每去一次奧術塔，每接觸一次那個監測法陣，都會有三方勢力記錄在案。”米洛的聲音很低，“王室衛隊那個刀疤臉，雷克斯，他不僅是研究員，還是王室的特派員。魔法公會也有眼線，我還沒確認是誰。”
    林燁想起昨晚那個刀疤男子——雷克斯。他確實有種軍人的氣質，話不多，但觀察力敏銳。
    “為什麽突然這麽緊張？”
    “因為監測法陣的讀數。”米洛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這是昨天下午魔法公會傳閱的內部簡報。過去一周，王國境內十七處空間點中，有十一處活躍度上升了百分之三十以上。北部荒原最大的那個，上升了百分之一百五十。”
    他指著紙條上的數據：“而奧術塔地下這個，上升了百分之三百。”
    房間裏安靜下來。窗外，一隻烏鴉落在窗台上，歪頭看著屋內，然後撲棱棱飛走了。
    “阿爾德裏奇導師知道這些嗎？”林燁問。
    “他知道，但可能不完全。”米洛收起紙條，“魔法公會沒有分享全部數據。他們擔心……擔心阿爾德裏奇的研究會進一步刺激空間點。”
    “刺激？”
    “主動探測，信號分析，甚至嚐試回應——這些行為在魔法公會的風險評估裏都是‘**險幹預’。”米洛站起身，走到窗邊，“林燁，我不是要你停止研究。但如果有什麽重大發現，特別是可能影響空間點穩定性的，你需要謹慎。最好……先和我商量。”
    林燁看著米洛的背影。這位講師是真心為他擔憂，但林燁也清楚，米洛背後站著學院，而學院背後是各方勢力的博弈。
    “我明白了。”他說。
    米洛離開後，林燁盯著桌上的波形數據，做了一個決定。
    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這些信號背後的完整意圖。而要獲取更多信息，他必須深入參與阿爾德裏奇的研究，甚至……主導一部分。
    下午兩點，林燁提前來到奧術塔。六層樓梯口，那個灰袍男人——林燁現在知道他叫莫裏斯——依然坐在椅子上看書。今天書是正拿的。
    “導師在等你。”莫裏斯頭也不抬地說，“瑟薇和卡爾已經在七層了。”
    林燁點頭致謝，繼續上樓。
    七層的門開著，裏麵傳來激烈的爭論聲。
    “——這太冒險了！我們連信號的基本性質都沒搞清楚，就要嚐試回應？”是瑟薇的聲音，帶著精靈特有的清冷質感。
    “但我們至少知道它是數學常數！這說明發送方是有智能的、有數學體係的文明！”卡爾的聲音稚嫩但激動，“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瑟薇！第一次與其他世界建立聯係的機會！”
    “也可能是第一次打開潘多拉盒子的機會。”
    林燁走進房間。瑟薇和卡爾站在實驗區兩側，中間隔著那個巨大的監測法陣。阿爾德裏奇導師不在。
    “林燁。”瑟薇看到他，表情緩和了些，“你來得正好。卡爾想向空間點發送回應信號，用斐波那契數列。你覺得呢？”
    林燁走到監測法陣前，法陣今天發出柔和的黃光，表示空間點處於相對穩定狀態。
    “我們需要先知道更多。”他說，“信號的發送周期是固定的嗎？強度有變化嗎？除了圓周率，還有沒有其他信息隱藏在信號裏？”
    卡爾眼睛一亮：“你也認為這是信號？”
    “我認為它是。”林燁走到控製台前，調出過去一周的數據，“看這裏，每次脈衝序列之後，都有一個短暫的‘靜默期’，大約持續0.3秒。然後會出現一個非常微弱的‘回波’——強度隻有主信號的千分之一左右。”
    瑟薇湊過來看：“我之前以為那是噪聲。”
    “噪聲的統計特征應該是隨機的。”林燁放大那個區域，“但這些回波有結構。看，它們也是脈衝，但間隔不同。”
    他在草稿紙上快速計算：“如果主信號是圓周率，那麽回波對應的數字序列是……2，7，1，8，2，8，1……”
    “這是自然常數e的前幾位！”卡爾驚呼。
    房間裏安靜了。兩個數學常數，一主一次，一強一弱，像是對話。
    “像是……”瑟薇的聲音有些發顫，“像是在等我們回應。”
    就在這時，阿爾德裏奇導師從書架深處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本厚重的古籍。他顯然聽到了剛才的討論。
    “你們發現了雙重信號。”他放下書，走到控製台前，“這個現象我三個月前就注意到了。但我不敢確定，因為回波太微弱，可能是設備誤差。”
    他調出更早的數據：“直到上周，回波的強度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現在，連一年級的卡爾都能看出來了。”
    “您為什麽不早說？”瑟薇問。
    “因為恐懼。”阿爾德裏奇坦誠得令人意外，“如果這是兩個世界的對話，那麽對話的另一方是誰？他們想要什麽？我們準備好接受答案了嗎？”
    他看向林燁：“昨天你離開後，我分析了你的信號解碼方法。很精妙，不是這個世界的數學體係。能告訴我你是從哪裏學到的嗎？”
    林燁感到四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沉默了幾秒，選擇了一個半真實的答案：“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流浪學者，他教了我一些奇怪的數學。當時覺得有趣，就記下了。”
    這個解釋勉強說得通。王國境內確實有一些隱居的學者，研究著非主流的學問。
    阿爾德裏奇盯著他看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那麽那位流浪學者有沒有教過你，如何安全地與未知存在交流？”
    “沒有。”
    “那麽我來教你們第一條原則：永遠不要暴露自己的位置。”阿爾德裏奇的聲音嚴肅起來，“向空間點發送信息，就像在黑暗的森林裏點火。火光照亮了你，也讓你成為所有潛伏者的目標。”
    他調出另一組數據：“過去三天，除了我們的監測陣列，還有另外三個探測器記錄到了異常波動。一個在王都以北兩百裏的黑森林，一個在西部山脈的礦洞深處，還有一個……在王室宮殿的地下密室。”
    卡爾倒吸一口涼氣：“國王陛下也在監測空間點？”
    “不隻是監測。”阿爾德裏奇的表情複雜，“根據我的情報，王室在秘密進行‘屏障加固’工程，試圖封閉一些過於活躍的空間點。但效果……有限。”
    瑟薇的臉色變得蒼白：“如果連王室都束手無策……”
    “所以我們必須謹慎。”阿爾德裏奇說，“今天的研究計劃改變。林燁，你和卡爾一起，嚐試解碼回波信號中可能存在的更多信息。瑟薇，你繼續完善屏蔽法陣的設計，如果我們真的要發送回應，必須確保信號不會泄露我們的坐標。”
    “那您呢？”林燁問。
    “我要去見一個人。”阿爾德裏奇拿起外套，“魔法公會的一位老朋友，他可能知道一些……關於古代裂隙的真相。”
    導師離開後，三人開始工作。卡爾負責數據清洗和預處理，林燁負責信號分析和解碼，瑟薇則在一旁繪製複雜的屏蔽符文陣列。
    時間在安靜的忙碌中流逝。窗外，天色從明亮轉為昏黃，奧術塔內的魔法燈自動亮起，投下溫暖的光。
    “林燁，”卡爾突然開口，眼睛沒離開屏幕，“你真的相信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信號嗎？”
    “數據支持這個結論。”
    “但如果是真的……”卡爾的聲音裏混合著興奮和恐懼，“那意味著我們不是孤獨的。魔法不是唯一的超自然力量體係。可能有其他世界，用完全不同的方式理解宇宙。”
    林燁想起地球。科學、技術、沒有魔法的物理規則。如果那個世界的人來到這裏，會怎麽看待魔法？會覺得是奇跡，還是可以解析的現象？
    “卡爾，”瑟薇停下手中的羽毛筆，“如果你真的聯係上了另一個世界，你想問什麽？”
    矮個子少年想了想：“我想問……他們世界的數學是怎樣的。他們的π是多少位小數？他們有沒有發現質數分布的規律？他們怎麽看待無窮大？”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我還想問……他們孤獨嗎？他們也在尋找其他世界的存在嗎？”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監測法陣發出的微弱嗡鳴，以及控製台散熱符文的風扇聲。
    林燁看著屏幕上的波形，那些代表圓周率和自然常數e的脈衝序列。他想問的問題太多了：地球怎麽樣了？實驗室的爆炸後續如何？有沒有人記得他？但更深層的問題是：為什麽是他？穿越是意外，還是某種安排？
    “有變化。”卡爾突然說。
    監測法陣的燈光從黃色轉為橙色。屏幕上的波形開始改變——脈衝間隔在縮短，強度在增加。
    “空間點活躍度上升。”瑟薇迅速啟動備用監測係統，“讀數……比五分鍾前增加了百分之八十。”
    “還在上升。”林燁盯著實時數據流，“百分之百。百分之一百二十。”
    法陣中心的晶體開始發出刺眼的白光。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味道，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氣息。
    “啟動屏蔽！”瑟薇喊道。
    卡爾在控製台上快速操作。一層半透明的光罩從房間邊緣升起，逐漸合攏，將實驗區包裹在內。這是瑟薇設計的屏蔽法陣，理論上能隔絕百分之九十九的能量泄露。
    但讀數還在上升。百分之一百五十。百分之兩百。
    “不對勁。”林燁感覺到皮膚開始發麻，這是高濃度魔力環境下的生理反應，“這不是自然波動。這像是……像是某種回應。”
    “回應什麽？”卡爾的聲音在顫抖，“我們今天沒有發送任何信號！”
    法陣中央，三顆水晶開始劇烈振動，發出刺耳的高頻聲響。白光中開始出現色彩——詭異的紫色、綠色、藍色，像油滴在水麵上擴散。
    然後，光幕上出現了一個字。
    不是這個世界的文字。不是古代奧術語，不是精靈文，不是矮人符文。
    是漢字。
    一個巨大的、由光線構成的漢字，懸浮在法陣上方：
    “救”
    它持續了三秒，然後碎裂成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緊接著是第二個字：
    “命”
    第三個字：
    “坐”
    第四個字：
    “標”
    “救命坐標。”林燁喃喃道，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這不是普通的信號。這是求救信號。來自地球的求救信號。
    光幕上的漢字消失了。法陣的燈光恢複到黃色，活躍度讀數開始下降，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但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證明，那不是幻覺。
    瑟薇臉色煞白，手指緊緊抓著桌沿：“那是什麽文字？”
    “我不知道。”林燁強迫自己保持平靜，“但從結構看，應該是某種表意文字係統。”
    卡爾癱坐在椅子上：“他們在求救。另一個世界……在求救。”
    林燁盯著法陣中心逐漸平息的水晶。四個漢字在他腦海中燃燒：救命坐標。
    坐標在哪裏？誰在求救？地球發生了什麽？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是真的求救信號，他們應該回應嗎？能夠回應嗎？
    就在這時，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爾德裏奇衝進房間，臉色異常凝重。
    “馬上封鎖所有數據。”他的聲音不容置疑，“剛才發生的一切，不得記錄，不得討論，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可是導師——”卡爾想說什麽。
    “沒有可是。”阿爾德裏奇的目光掃過三人，“魔法公會的監測網捕捉到了這次異常。十分鍾後，調查組就會到達。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讓一切看起來……正常。”
    他看向林燁，眼神深邃得令人不安：“尤其是你，林燁。無論你看到了什麽，無論你想到了什麽，現在，立刻，忘掉它。”
    林燁迎上導師的目光，點了點頭。
    但他心裏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看見，就永遠無法忘記。
    窗外的天空完全暗了下來。奧術塔頂的水晶光芒在夜空中閃爍，像一隻注視著大地的眼睛。
    而在地平線之外，在維度壁壘的另一側，某個世界正在呼喊求救。
    而他們，可能是唯一能聽到這呼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