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鍾第七次敲響時，林燁走進了《高階元素論》的教室。
    這是個可容納兩百人的階梯教室，此刻已經坐滿了大半。講台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法師正在整理教案，他的法袍袖口繡著代表元素大師的四色環紋——紅、藍、褐、青，分別對應火、水、土、風。
    林燁選了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晨霧尚未散盡，學院建築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奧術塔的尖頂刺破霧靄，直指鉛灰色的天空。
    “今天我們要講的是元素序列的進階應用。”老法師的聲音通過魔法擴音傳遍教室，“特別是火元素與水元素的協同與對抗……”
    林燁打開筆記本，但注意力並不完全在課堂上。他的手指在桌下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銀色戒指，腦海中反複回放著昨夜在禁書區看到的一切。
    雷克斯和那些漢字。王室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他們在尋找“維度錨點”和“回收程序”。
    “回收”——這個詞讓他不安。如果穿越者被視為需要“回收”的對象，那麽他現在的處境比想象的更危險。
    “林燁同學。”老法師突然點名。
    林燁抬起頭，發現全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根據元素親和理論，一個法師同時操控火元素與水元素的極限比例是多少？”老法師問道。
    這是個陷阱題。傳統教材會說“不超過三比七，否則會導致元素衝突”。但林燁昨天剛在阿爾德裏奇的筆記裏看到不同的觀點。
    他站起身：“理論上沒有極限，實際上受限於法師的精神控製精度。”
    教室裏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幾個貴族學生露出不屑的表情。
    “哦？”老法師推了推眼鏡，“解釋一下。”
    “火與水並非本質對立，隻是能量狀態不同。”林燁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火是高熵態，水是低熵態。如果能精確控製每個元素的微觀狀態，甚至可以讓它們在同一空間共存而不發生反應。”
    他在黑板上畫出一個示意圖：兩個重疊的魔法陣，一個紅色，一個藍色，交界處用虛線標出。
    “關鍵在於能量屏障的構建。不是用蠻力壓製，而是創造一種……”他斟酌用詞，“信息層麵的隔離。讓火元素‘認為’水元素不存在，反之亦然。”
    老法師盯著黑板看了很久，最後緩緩點頭：“這是古代奧術的觀點。現代魔法教育因為實用主義考量，簡化了這個理論。但你說得對，理論上確實沒有絕對的上限。”
    他轉向全班：“林燁同學的答案雖然超出教材範圍，但在理論上是正確的。這提醒我們，魔法是不斷發展的學科，教材不是聖經。”
    下課鈴響起時，幾個學生圍了上來。為首的是個戴著眼鏡的瘦高個，胸口的徽章顯示他是煉金術係的學生。
    “那個能量屏障的構造，”他急切地問，“能詳細講講嗎？我在做冰火雙係藥劑實驗，一直無法解決元素互斥的問題……”
    林燁花了幾分鍾解釋基本原理。等他擺脫人群走出教室時，走廊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很受歡迎嘛。”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拐角傳來。
    艾莉西亞靠在牆邊，今天她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色長裙，金發簡單束起，看起來像是剛上完皇家禮儀課。
    “隻是討論學術問題。”林燁說。
    公主走過來，與他並肩而行：“我聽說昨天奧術塔有調查組上門。一切還好嗎？”
    她的語氣隨意，但林燁注意到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裙擺——這是艾莉西亞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例行檢查而已。”林燁選擇了標準回答，“監測法陣有些波動，現在已經穩定了。”
    兩人走出教學樓。晨霧正在散去，陽光透過雲層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的訓練場上，學生們正在練習基礎法術，五顏六色的魔法光芒在空中閃爍。
    “林燁，”艾莉西亞突然停下腳步，“如果你發現了什麽……危險的事情，會告訴我嗎？”
    她的眼神認真而直接。林燁想起昨夜雷克斯在禁書區的行動，想起那些漢字和“回收程序”。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事情。”他謹慎地說。
    “比如，可能影響到王國安全的事情。”艾莉西亞壓低聲音，“或者，涉及到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林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著公主的眼睛，試圖判斷她知道了多少。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父親——國王陛下——最近召見了三位大魔導師和五位星象學者。”艾莉西亞的聲音更低了，“他們在準備某種大型儀式，需要的材料清單包括‘界石’、‘時空穩定水晶’、還有‘異界信標’。這些都是與維度壁壘相關的禁忌物品。”
    林燁記得阿爾德裏奇筆記裏提到過這些材料。“界石”用於錨定空間坐標，“時空穩定水晶”防止時間流紊亂，“異界信標”則是用來發送跨維度信號的裝置。
    “你知道儀式的內容嗎？”
    艾莉西亞搖頭：“所有參與者的記憶都被施了保密咒。但我偷聽到一個詞——‘門戶’。他們可能在嚐試打開或關閉某個‘門戶’。”
    兩人走到學院中央的噴泉廣場。水流在魔法驅動下形成複雜的幾何圖案，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艾莉西亞，”林燁斟酌著詞句，“如果那個‘門戶’連接的是另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正在求救呢？”
    公主猛地轉頭看他，湛藍的眼睛裏滿是震驚：“你看到了什麽？”
    “我不能說。”林燁搖頭，“但請相信我，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是王國的公主，未來的統治者。”艾莉西亞的語氣堅定，“我有責任知道可能威脅到子民的事情。”
    “那如果你的父親就是威脅的一部分呢？”
    這句話脫口而出，林燁立刻就後悔了。但說出去的話無法收回。
    艾莉西亞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退後一步，盯著林燁，嘴唇微微顫抖：“你……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都不知道。”林燁迅速說，“隻是假設。在複雜的局勢中，有時候最親近的人，可能是最需要警惕的人。”
    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艾莉西亞獨自站在噴泉邊。
    午後的課程是《魔法陣實踐》，在專門的符文工坊進行。林燁到得早，工坊裏隻有講師和幾個勤奮的學生。
    講師是位中年女性，正指導一個學生修正一個出錯的傳送陣。看到林燁，她點了點頭：“你來了正好。今天練習複合符文陣列，每人設計一個至少包含三個子陣的聯動係統。材料在那邊架子上。”
    林燁選了靠窗的工作台。他打算設計一個能量轉換陣列，將光能轉化為奧術能量儲存起來——這在阿爾德裏奇的筆記裏屬於中級應用。
    正當他開始繪製第一個基礎符文時，工坊的門被推開了。
    雷克斯走了進來。
    刀疤臉特派員今天沒穿軍裝，而是換了一身普通的學者長袍，但那股軍人的氣質依然無法完全掩蓋。他徑直走向講師，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講師點了點頭，離開了工坊。
    雷克斯走到講台前，目光掃過工坊裏的學生：“臨時調整課程內容。今天我們來學習‘反探測符文陣列’——如何在魔法探測下隱藏自己或某個物體。”
    幾個學生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林燁的心卻沉了下去。
    雷克斯開始講解基本原理，在黑板上畫出複雜的符文結構。他的教學風格直截了當，沒有多餘的廢話，每個符文的作用、每個連接的意義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在實際應用中，”雷克斯一邊說一邊走下講台，在學生的工作台間穿行，“這種陣列常用於保護重要物品或信息。當然，也可能被用於不那麽正當的目的。”
    他在林燁的工作台旁停下，看著桌上剛剛開始繪製的光能轉換陣列。
    “很標準的設計。”雷克斯評論道，“但第五個符文的角度偏差了半度，會導致能量流失增加百分之三。”
    林燁低頭檢查，果然如此。他修正了那個符文，陣列的光澤立刻變得更加穩定。
    “謝謝指導。”
    雷克斯點點頭，但沒有離開。他的聲音壓低到隻有兩人能聽見：“昨晚圖書館的霧很大，看不清路的時候，最好不要亂走。”
    林燁握筆的手僵住了。
    “特別是禁書區，”雷克斯繼續說，“那裏的書架年久失修，有時候會自己發出奇怪的聲音。想象力豐富的人，可能會以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他拍了拍林燁的肩膀，力度不輕不重：“專心學習，林燁同學。好奇心是好東西，但要知道界限在哪裏。”
    說完，他繼續走向下一個工作台，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正常的師生交流。
    林燁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雷克斯在警告他，但為什麽沒有直接采取行動？是因為沒有確鑿證據，還是因為顧忌阿爾德裏奇？
    或者，雷克斯在等什麽？
    下課後，林燁沒有直接回宿舍。他去了學院東北角的觀星台——那是個很少有人來的地方，因為正式的星象課在專門的星象塔進行。
    觀星台建在一座小山坡上，是個露天平台，中央立著一架古老的水晶望遠鏡。林燁走上平台時，發現已經有人在那裏了。
    是卡爾。矮個子少年正趴在一張巨大的星圖上，手裏拿著量角器和圓規，眉頭緊鎖。
    “你在做什麽？”林燁走過去。
    卡爾嚇了一跳，抬頭看到是林燁才鬆了口氣：“我在驗證一個猜想。你看——”
    他指著星圖上的幾個標記：“這是昨天奧術塔監測法陣活躍時，我在同步記錄的天象數據。注意到規律了嗎？每當空間點活躍度上升時，這三個星座——”他指著星圖上的三個點，“都會處於特定的相對位置。”
    林燁仔細觀察。卡爾標記的三個星座分別是“裁決之劍”、“時光沙漏”和“裂隙之眼”。它們確實在昨天下午形成了一個接近等邊的三角形。
    “三星連珠？”林燁想起筆記裏的那句話。
    “不是連珠，是三角定位。”卡爾興奮地說，“而且不隻是空間位置，它們的光譜也發生了變化。看這裏的數據——”
    他翻開另一本筆記，上麵記錄著複雜的光譜分析：“‘裂隙之眼’的主星在昨天下午四點十分，突然出現了異常的藍移現象，持續了整整三分鍾。而那個時間點，正好是奧術塔監測法陣出現最強烈波動的時候。”
    林燁感到一陣寒意。天象變化與空間點活躍度同步，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那些空間點不是孤立的異常，而是與整個世界的天文規律有關？
    “卡爾，”他問，“這些數據你跟誰說過？”
    “隻跟瑟薇提過一點，但她讓我不要再研究這個，說太危險。”卡爾壓低聲音，“但我停不下來，林燁。如果天象真的能影響甚至預測空間點的活動，那我們就可能提前預警，甚至……找到控製它們的方法。”
    控製空間點。這個想法大膽得近乎瘋狂。
    “你打算怎麽做？”
    “我需要更多數據。”卡爾的眼睛在發光，“長期的同步監測，至少三個月。我需要更精密的儀器，更多的觀測點。但問題是我沒有權限，也沒有資源——”
    “阿爾德裏奇導師可以幫你。”
    “我試過了。”卡爾的表情黯淡下來，“導師說這個研究方向太顯眼，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讓我先專注於信號分析。”
    林燁看著星圖上那個三角形，腦海中浮現出筆記本裏那個簡略的星圖：“當三星連珠時，門將開啟。”
    如果卡爾發現的三角定位是某種“門”的開啟條件，那麽下一次三星形成特定角度時，可能會發生什麽？
    “卡爾，”林燁說，“你能預測下一次這種三角定位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嗎？”
    “可以。”卡爾快速計算，“根據軌道周期……大約在二十七天後。但這次的角度不會完全相同，誤差在正負三度內。”
    二十七天。時間不多了。
    林燁離開觀星台時，天色已近黃昏。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腦海中整理著所有線索：求救信號、碎片坐標、三星定位、王室的神秘儀式、雷克斯的警告……
    所有這些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某個重大事件正在逼近。而那個事件，可能與“門戶”的開啟有關。
    如果那個門戶連接的是地球，那麽二十七天後，可能會發生什麽？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短暫打開？還是某種災難性的空間撕裂？
    回到宿舍時，林燁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條。
    “今晚八點，奧術塔七層，緊急會議。務必出席。——A”
    是阿爾德裏奇的筆跡。緊急會議？發生了什麽？
    林燁看了眼時間，六點四十分。他還有一個多小時準備。
    他走進房間，凱爾正趴在桌上睡覺，旁邊攤開一本厚厚的《王國法律通典》，上麵密密麻麻地做了筆記。看來這位室友在為期末考試拚命。
    林燁沒有打擾他。他走到自己的床邊，從暗格裏取出那本《維度壁壘理論與跨界通信》，快速翻閱到關於“門戶開啟條件”的章節。
    “……門戶的穩定開啟需要三個條件：精確的空間坐標錨定、足夠強大的能量源、以及合適的天象相位。其中天象相位是最難控製的變量，通常需要等待特定的星象排列……”
    星象排列。卡爾發現的三角定位。
    “……如果強行在非合適相位開啟門戶，可能導致空間結構不穩定，甚至引發局部時空崩塌。最壞的情況下，兩個世界可能會發生部分重疊，導致物理法則紊亂……”
    物理法則紊亂。林燁想起三年前的事故，那個助教全身皮膚壞死的症狀，會不會就是兩個世界法則衝突的結果？
    他繼續往下讀，越讀越心驚。筆記中提到，古代奧術帝國曾經嚐試過大規模的世界間旅行，但最終因為一次災難性的實驗事故而中止。那次事故導致帝國首都所在的整個次元空間被撕裂，至今那裏仍是一片“法則混沌區”，任何進入者都會被不可預測的物理現象殺死。
    八點差十分，林燁合上筆記，將它重新藏好。他穿上外套，戴好銀色戒指，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然後出門前往奧術塔。
    夜色中的奧術塔比白天更加神秘。塔身的符文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藍光，像是有生命般緩緩流動。林燁推門進去時，守門的石像鬼雕塑眼中紅光閃爍，似乎在確認他的身份。
    七層的門虛掩著，裏麵傳出激烈的爭論聲。
    “——這太瘋狂了！我們根本不知道門的另一邊是什麽！”是瑟薇的聲音。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卡爾反駁，“如果錯過這次星象相位，可能要再等三年！”
    林燁推門進去。房間裏除了阿爾德裏奇、瑟薇和卡爾，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雷克斯，另一個是林燁沒見過的白發老者，穿著樸素的灰袍，但胸前佩戴著一枚奇特的徽章——那是一個被圓環貫穿的三角形。
    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他。
    “林燁，你來了。”阿爾德裏奇示意他坐下，“情況有變。王室決定在二十七天後進行一次‘維度穩定儀式’，地點就在奧術塔地下。”
    林燁的心髒猛地一跳。二十七天，和卡爾的預測完全吻合。
    “儀式的目的是什麽？”他問。
    “官方說法是‘加固空間壁壘，防止異界滲透’。”雷克斯接話，他的表情嚴肅，“但實際上，根據我得到的情報，他們可能想嚐試關閉某個特定的‘門戶’。”
    “哪個門戶？”
    阿爾德裏奇和雷克斯對視一眼。最終，阿爾德裏奇歎了口氣：“連接我們世界和……信號來源世界的門戶。”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監測法陣發出規律的嗡鳴，像是某個巨大生物的心跳。
    “但問題在於，”瑟薇打破沉默，“如果我們強行關閉一個正在傳輸求救信號的門戶，可能會切斷那邊唯一的希望。我們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求救的原因，不知道……”
    “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阿爾德裏奇打斷她，“但王室不會等待。對他們來說，未知的威脅比已知的風險更可怕。”
    他走到控製台前，調出一份加密文件：“這是王室儀式的一部分設計圖。看這裏——”他指著圖紙上的一個結構，“這是一個‘單向封印陣’，隻能關閉從另一邊過來的通道，無法關閉從我們這邊過去的通道。”
    “這意味著我們可以過去，但他們不能過來？”卡爾問。
    “理論上是的。”阿爾德裏奇的表情凝重，“但前提是，我們能在儀式完成前，找到並激活一個反向通道。而這需要精確的坐標、龐大的能量、以及……”
    “以及一個願意過去的人。”雷克斯接話，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林燁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為什麽是他？因為他能理解信號？因為他是唯一能解讀漢字的人？
    “坐標我們已經有了。”阿爾德裏奇調出另一份文件，上麵是林燁熟悉的數字——3.14，1.59，2.65，“從碎片和信號中解析出來的。能量……奧術塔的地脈節點可以提供。現在的問題是——”
    他看向林燁：“你願意成為那個穿越者嗎？去往另一個世界，查明求救的原因，如果可能的話，提供幫助？”
    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奧術塔內的燈光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二十七天。一個決定。兩個世界。
    林燁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然後，我會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