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奧術塔七層持續了整整一分鍾。
    林燁的問題懸在空氣中，像一把無形的劍，刺破了所有人勉強維持的表麵平靜。阿爾德裏奇、雷克斯、瑟薇、卡爾——四雙眼睛注視著他，每雙眼睛裏都藏著不同的秘密。
    “真相。”阿爾德裏奇最終重複這個詞，聲音裏有一絲苦澀，“你想要全部的真相。但真相往往比謊言更傷人，林燁。你確定要聽嗎？”
    “如果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我有權利知道一切。”林燁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阿爾德裏奇緩緩走到窗邊，望向外麵沉沉的夜色。奧術塔下的學院建築亮著零星的燈火，更遠處，王都的萬家燈火在夜色中鋪展，像一片倒置的星空。
    “故事要從八十年前說起。”他背對著眾人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回蕩，“那時我還是個年輕的學徒，跟隨我的導師——當時王國最傑出的奧術師，艾德溫大師——進行維度理論研究。”
    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艾德溫大師堅信世界不止一個。他收集了大量古代奧術文獻，破譯了許多失傳的知識。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了如何與另一個世界建立短暫聯係的方法。”
    雷克斯接話道：“那個方法需要三樣東西：精確的跨維度坐標、能夠穿透世界壁壘的能量源，以及……一個特殊的媒介。”
    “媒介？”
    “一個天生具有‘維度親和’體質的人。”阿爾德裏奇解釋道，“這種人極為罕見，他們的靈魂頻率天生不穩定，能夠適應不同世界的法則。在古老的記載中，他們被稱為‘邊界行者’。”
    林燁感到心髒緊縮：“然後呢？”
    “五十年前，艾德溫大師進行了第一次實驗。”阿爾德裏奇的聲音低沉下來，“他找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少年，使用古代奧術帝國遺留下來的‘界門裝置’，試圖開啟一個可控的小型門戶。”
    瑟薇輕聲補充：“根據殘存的實驗記錄，那次實驗……部分成功了。門戶打開了十七秒，他們接收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息碎片。”
    “信息碎片？”
    “數學公式、物理常數、還有……一段模糊的影像。”阿爾德裏奇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陳舊的筆記，翻開到某一頁，“影像中顯示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金屬建造的巨型城市，沒有魔法驅動的飛行器，人們手持發光的小型裝置……”
    他指向筆記上的手繪圖——那是一個城市天際線的速寫，高聳的建築、網格狀的道路、還有類似汽車和飛機的物體。即使畫工粗糙，林燁也能認出那是地球城市的特征。
    “艾德溫大師和他的團隊興奮若狂。”阿爾德裏奇繼續道，“他們認為找到了一個沒有魔法但科技高度發達的世界，兩個世界可以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於是他們計劃進行更大規模的實驗。”
    “但王室介入了吧。”林燁說。
    雷克斯點頭：“當時的國王——艾莉西亞公主的曾祖父——得知實驗後，下令立即停止。理由是‘可能引入未知威脅’。但艾德溫大師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秘密繼續進行。”
    “然後事故發生了。”阿爾德裏奇閉上眼睛，仿佛不忍回憶，“四十五年前，第二次實驗中，界門裝置失控。能量逆流擊中了作為媒介的少年，他的身體……瓦解了。不是死亡，是更可怕的現象——他的存在被從這個世界徹底抹除，就像從未出生過一樣。”
    房間裏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度。卡爾不自覺地抱緊雙臂。
    “更糟的是，”阿爾德裏奇繼續說，“失控的能量在實驗室撕開了一道永久性的‘裂縫’——就是現在奧術塔地下的那個空間點。裂縫的另一端連接著那個科技世界，但通道極不穩定，任何物質通過都會被撕碎。”
    瑟薇接過話頭：“事故發生後，艾德溫大師被剝奪了所有頭銜，終身監禁。所有相關研究被列為禁忌，參與者被施以記憶封印。王室成立了專門的‘維度安全部’，負責監控所有空間異常，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那為什麽現在……”林燁看向雷克斯。
    刀疤臉特派員歎了口氣：“因為裂縫正在擴大。三年前的事故你還記得嗎？那不是意外，而是裂縫另一端的某種‘東西’在嚐試突破。”
    他從懷裏取出一份報告：“過去十年，裂縫的活躍度增加了百分之五百。王室秘密進行的測算顯示，按照這個速度，最多五年，裂縫將擴大到無法控製的程度。屆時，兩個世界可能會發生永久性的連接，甚至……部分重疊。”
    “物理法則紊亂。”林燁想起筆記裏的描述。
    “對。”雷克斯的表情嚴肅，“想象一下，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和一個依賴魔法的世界突然重疊。重力常數、電磁力、甚至基本粒子的性質都可能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最壞的情況下，兩個世界都可能毀滅。”
    阿爾德裏奇走回控製台前，調出監測數據：“所以我們麵臨一個兩難選擇：要麽任由裂縫擴大，賭兩個世界重疊後能形成新的平衡——這個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要麽在裂縫失控前，主動關閉它。”
    “但關閉裂縫會切斷求救信號。”林燁指出。
    “這就是問題所在。”阿爾德裏奇調出另一組數據，“三個月前，求救信號開始出現。最初很微弱，我們以為是裂縫的自然波動。但信號越來越強，內容越來越清晰——數學常數、坐標、還有最近的文字信息。”
    他看向林燁：“王室認為這是陷阱。他們相信裂縫另一端的‘東西’在用求救信號引誘我們，試圖讓我們主動打開門戶，以便入侵我們的世界。”
    “你認為呢？”林燁問。
    阿爾德裏奇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在做出可能毀滅一個世界的決定前，我們至少應該知道真相。知道那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知道是誰在求救，為什麽求救。”
    他走到林燁麵前，直視他的眼睛：“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需要你，林燁。不僅僅因為你能理解那些文字。更因為……你可能是天生的‘邊界行者’。”
    林燁感到呼吸一窒：“什麽意思？”
    “從礦場救回你的醫療記錄。”阿爾德裏奇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上麵記載，你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接觸了高濃度的‘異界輻射’——這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法師對裂縫能量的稱呼——但你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了，還獲得了特殊的能力。”
    “多維視界……”
    “對。普通人在那種輻射下會全身器官衰竭而死。但你適應了，甚至將輻射轉化為了一種天賦。”阿爾德裏奇的眼神複雜，“艾德溫大師的理論認為，邊界行者之所以能適應不同世界，是因為他們的靈魂本質就是‘跨界’的。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個單一世界，所以能在多個世界間穿行。”
    林燁想起自己的穿越。那場實驗室爆炸，那個扭曲的視野，然後醒來在這個世界。如果阿爾德裏奇的理論是對的，那麽他可能不是“偶然”穿越，而是因為天生就具有這種特質？
    “我需要證據。”他說，“證明我是邊界行者的證據。”
    雷克斯走到房間角落，打開一個厚重的保險箱。他取出一個金屬盒子，打開後，裏麵是一塊手掌大小的水晶板。水晶板表麵布滿複雜的紋路，中心有一個手印形狀的凹槽。
    “這是古代奧術帝國留下的‘邊界測試儀’。”雷克斯解釋道，“理論上，隻有邊界行者能讓它產生反應。願意試試嗎？”
    林燁看著那塊水晶板。他知道這可能是關鍵一步，一旦確認，就再也無法回頭。
    但他需要知道真相。
    他將右手按在凹槽上。起初什麽也沒發生，水晶板冰涼光滑。但幾秒後，紋路開始發光——不是單一顏色，而是如同彩虹般不斷變幻的色彩。光芒越來越亮，最終整個水晶板變得透明，裏麵浮現出一幅動態影像：
    兩個相互環繞的球體，一個散發著魔法光芒，一個表麵覆蓋著金屬和電路。它們之間有一條纖細的光帶連接，光帶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影在穿行。
    人影的輪廓，和林燁驚人地相似。
    光芒逐漸暗淡，水晶板恢複原狀。房間裏一片寂靜。
    “現在你知道了。”阿爾德裏奇輕聲說，“你不僅僅是能理解另一個世界的語言。你可能是唯一能安全穿越兩個世界的人。”
    林燁收回手，感到一陣眩暈。真相的重量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那麽，二十七天後的儀式……”
    “王室計劃使用‘界門裝置’的殘存部件，強行封閉裂縫。”雷克斯說，“但根據我的情報，他們真正的計劃是……雙向封閉。”
    “雙向封閉？”
    “從我們這邊關閉裂縫，同時從另一邊也施加封印，確保它永遠不會再打開。”雷克斯的表情陰沉，“這意味著，如果有人在另一邊，他們將永遠被困在那裏，無法返回。”
    林燁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你們想讓我過去，然後在封印完成前回來？”
    “不完全是。”阿爾德裏奇搖頭，“如果求救是真的，如果我們有能力幫助那個世界，也許……也許我們可以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不一定是完全封閉，可能是建立某種可控的通道，或者至少，弄清楚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頓了頓：“但這一切都取決於你，林燁。如果你選擇去，我們將全力支持你，為你準備一切。如果你選擇不去，我們會尊重你的決定，你仍然可以繼續在這裏學習、生活，忘記這一切。”
    窗外，夜色漸深。奧術塔的魔法燈自動調節亮度，讓房間籠罩在柔和的光暈中。
    林燁看向其他三人。瑟薇緊抿著嘴唇，眼中滿是擔憂；卡爾則一臉興奮，仿佛已經迫不及待要見證曆史；雷克斯麵無表情，但手按在腰間——那裏隱約可見武器的輪廓。
    “我需要時間考慮。”林燁最終說。
    “你有三天時間。”阿爾德裏奇說，“三天後，王室將開始準備儀式，屆時奧術塔將被完全封鎖。如果你決定去，我們必須在那之前做好所有準備。”
    林燁點頭，轉身走向門口。在握住門把手時，他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如果我去了，回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房間裏再次陷入沉默。
    最終，阿爾德裏奇給出了誠實的回答：“根據理論計算，如果一切順利，百分之四十。如果出現意外……可能更低。”
    百分之四十的生存幾率。
    林燁推門離開。螺旋樓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無盡的深淵。每走一步，他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塔壁間回蕩，像是倒計時的心跳。
    回到宿舍時，已是深夜。凱爾依然在桌前奮戰，桌上攤開的《王國法律通典》又多了一堆筆記。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眼睛布滿血絲。
    “你最近總是很晚回來。”凱爾揉著眼睛說，“奧術塔的研究很忙嗎？”
    “有點。”林燁簡短地回答，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
    凱爾打了個哈欠，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今天下午有個人來找你。說是你老家的親戚，有急事。”
    林燁警惕地抬起頭：“什麽樣的人？”
    “中年男人，穿得很普通，但說話很有禮貌。”凱爾回憶道，“他說他叫羅恩，是你父親以前的朋友。聽說你在學院表現優異，特意來看你。”
    林燁在這個世界沒有父親，更沒有什麽父親的朋友。這是個陷阱。
    “他說了什麽？”
    “他說讓你明天中午去‘老橡樹酒館’見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凱爾撓撓頭，“聽起來挺神秘的。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林燁說，“可能是騙子。”
    他躺到床上，閉上眼睛，但大腦卻在飛速運轉。羅恩是誰？王室派來試探他的人？魔法公會的眼線？還是……另一個勢力的代表？
    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複雜。而他現在，正站在風暴的中心。
    三天時間。百分之四十的生存幾率。一個可能正在毀滅的世界在求救。
    林燁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月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他想起了地球。實驗室裏那些沒完成的項目，家裏書架上還沒讀完的書，常去的那家咖啡館的味道。然後是這個世界的礦場、黑橡木鎮、魔法學院、奧術塔。
    兩個世界，兩種生活。他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個偶然的穿越者，但現在看來，可能一切都不是偶然。
    邊界行者。天生的穿越者。
    如果這是他的命運，那麽他應該逃避，還是麵對？
    林燁坐起身，從床下拖出那個裝著他從地球帶來的物品的箱子。他打開箱子，拿出那支已經沒墨的鋼筆，那個停止走動的電子表，還有那本寫滿推演公式的筆記本。
    最後，他取出那些金屬碎片。
    碎片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藍光。他將它們拚湊在一起，試圖還原它們原本的形狀。這不是隨意的拚接，而是根據斷口的形狀和紋路的連續性。
    一小時後，一個完整的結構出現在他手中——那是一個二十麵體的核心部件，表麵布滿了精密的紋路。即使破損嚴重，依然能看出它曾經是一件極其精密的裝置。
    裝置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凹槽，形狀正好能放入……
    林燁從箱子裏取出最後一樣東西——一枚他從礦場帶出來的、從未搞清楚用途的黑色晶體。
    他將晶體放入凹槽。
    完美貼合。
    碎片突然全部亮了起來，藍光在房間裏流動，在牆壁上投射出一幅完整的三維星圖。星圖中心，一個坐標點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坐標旁邊，有一行小字，用漢字寫著：
    “地球聯合政府緊急通信節點Alpha7。如發現此裝置，請立即聯係最近的地球駐點。重複：立即聯係。”
    星圖持續了十秒，然後消失。碎片恢複了原狀，但黑色晶體依然在凹槽中發出微弱的脈動光芒。
    林燁握著這件裝置，感到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
    這不是隨機的求救信號。這是有組織的求救。地球聯合政府？駐點？這意味著地球那邊有完整的應對機製，有組織，有計劃。
    但為什麽要求救？發生了什麽？
    他需要答案。而答案，可能在裂縫的另一端。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他的倒計時，隻剩下兩天。
    林燁將裝置小心收好，重新躺回床上。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迷茫。
    當第一縷晨光照進房間時，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無論風險多大，無論生存幾率多低，他都必須去。
    因為在那一邊，是他的故鄉。而在這一邊，他是唯一能聽懂故鄉呼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