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落在桌上，背麵朝上。
    林燁盯著那枚銀色硬幣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房間裏沒有點燈，隻有裝置中黑色晶體的微弱脈動光芒，在牆上投下跳動的影子。
    他做出了選擇。不，更準確地說，是選擇做出了他。
    當一個世界在毀滅邊緣呼喚，當求救信號用你能理解的語言喊出“救命”，當你知道自己可能是唯一能聽懂的人——其實根本沒有選擇。
    林燁收起硬幣和裝置，穿上外套，離開了宿舍。夜晚的學院比白天安靜許多，隻有巡邏警衛的腳步聲偶爾打破寂靜。他沿著熟悉的路徑走向奧術塔，每一步都堅定有力。
    塔門如常打開，石像鬼雕塑的紅眼在黑暗中閃爍。林燁登上螺旋樓梯，在六層停了一下。莫裏斯依然坐在那裏看書，但這次書是倒著的，而且他似乎在打瞌睡。
    “導師在等你。”莫裏斯頭也不抬地說，聲音含糊，“直接上去吧。”
    七層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溫暖的光芒。林燁推門進去時，阿爾德裏奇、瑟薇和卡爾都在，還有雷克斯。他們圍在控製台前，正在討論什麽，看到林燁進來，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我決定了。”林燁沒有繞彎子，“我去。”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然後阿爾德裏奇長長地舒了口氣，整個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瑟薇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擔憂、敬佩，還有一絲恐懼。卡爾則興奮地握緊了拳頭。
    “你確定嗎？”雷克斯問，聲音低沉，“百分之四十的生存幾率，如果那邊的實際情況更糟，可能連這個都沒有。”
    “我收到了更完整的信息。”林燁取出那個金屬裝置，放在控製台上，“地球那邊……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糟。”
    他將裝置展示的緊急通告內容複述了一遍。隨著他的講述，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地球表麵安全區數量：零……”瑟薇喃喃重複，“這意味著……”
    “意味著如果求救信號真的是從地球表麵發出的，那麽發送者可能是在廢墟中，在絕境中。”阿爾德裏奇接過話頭，表情嚴峻，“外部威脅入侵……什麽樣的威脅能摧毀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世界？”
    林燁想起地球的科技水平：核武器、太空艦隊、人工智能。什麽樣的存在能戰勝這些？
    “儀式的時間表需要提前。”雷克斯突然說，“如果地球那邊的情況真的這麽糟，裂縫可能不隻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更可能是威脅入侵我們世界的路徑。”
    “什麽意思？”卡爾問。
    “想一想。”雷克斯走到監測法陣前，指著那些脈動的數據，“如果地球被某種外部威脅摧毀，那麽那個威脅很可能已經掌握了跨維度技術。裂縫對他們來說，不是求救通道，而是入侵通道。”
    這個推論讓所有人背脊發涼。
    “那我們更應該去查明真相。”林燁說，“如果是入侵威脅，我們必須知道它是什麽，如何應對。盲目封閉裂縫，可能會讓我們失去預警時間。”
    阿爾德裏奇點點頭：“雷克斯說得有道理。儀式必須提前，但目的要調整。不是單純封閉裂縫，而是建立一道‘篩選屏障’——允許信息和小型物體通過，但阻止大規模入侵。”
    “這能做到嗎？”瑟薇問。
    “理論上可以，但需要精密的控製和巨大的能量。”阿爾德裏奇開始快速計算，“如果利用奧術塔的地脈節點，加上王室儀式準備的材料，再配合林燁的邊界行者特質作為穩定錨點……”
    他在控製台上調出複雜的數學模型，手指在空中劃出光影軌跡：“成功概率大約百分之六十五。但如果失敗，能量反衝可能摧毀半個王都。”
    百分之六十五。比穿越的生存率高，但失敗的後果更可怕。
    “王室不會同意。”雷克斯指出，“對他們來說，任何風險都是不可接受的。要麽完全封閉，要麽什麽都不做。”
    “那就不告訴他們。”阿爾德裏奇說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儀式當天，我們搶先行動。利用王室聚集的能量和材料，但按照我們的方案執行。”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雷克斯盯著阿爾德裏奇，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雷克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帶著重量，“那等同於叛國。如果失敗，我們所有人都會被處決。如果成功但被發現，結果也一樣。”
    “但如果成功且未被發現呢？”阿爾德裏奇反問，“如果我們建立了一個可控的觀察窗口，既能保護我們的世界，又能了解另一邊的真相呢？”
    “風險太大了。”
    “有時候，不冒風險的風險更大。”阿爾德裏奇看向林燁，“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在無知中做出可能毀滅一個世界的決定。我們需要知道真相，無論那真相多麽可怕。”
    長時間的沉默。控製台的散熱符文發出輕微的嗡鳴，監測法陣的晶體緩慢旋轉。
    “我加入。”卡爾第一個舉手，稚嫩的臉上滿是堅定，“我不想一輩子活在恐懼中，害怕門後有什麽。我想知道真相。”
    瑟薇咬了咬嘴唇：“如果失敗，我的家族會被牽連……但我也加入。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雷克斯。刀疤臉特派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當他再次睜眼時，眼中隻剩下決絕。
    “王室內部對如何處理裂縫也有分歧。”他說，“有一部分人認為完全封閉是懦弱的選擇。我可以嚐試爭取他們的支持，至少讓他們在儀式當天保持中立。”
    計劃就這樣定下了。瘋狂、危險、可能毀滅一切的計劃。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製定了詳細的時間表。儀式原定在二十七天後，但由於地球那邊的情況緊急，他們決定提前到七天後——下一次三星三角定位的時候。
    “七天後，‘裁決之劍’、‘時光沙漏’和‘裂隙之眼’將再次形成精確的三角。”卡爾調出星象圖，“那是裂縫最穩定的時候，也是建立篩選屏障的最佳時機。”
    “我們需要做什麽準備？”林燁問。
    阿爾德裏奇列出一份清單：“第一，完善篩選屏障的數學模型。第二，準備替代能源節點——以防王室切斷地脈供應。第三，為林燁的穿越做好萬全準備。第四，製定應急計劃，如果一切失敗，如何最小化損失。”
    任務分配下去：阿爾德裏奇負責數學模型和儀式設計；瑟薇負責準備穿越裝備和應急方案；卡爾負責星象監測和能量計算；雷克斯負責情報收集和王室內部的斡旋。
    林燁的任務最重要也最危險：熟悉邊界行者的能力，為穿越做準備。
    “今晚就開始。”阿爾德裏奇從書架上取下三本厚重的典籍，“這些是關於邊界行者的所有記載。你需要在一周內掌握基礎的空間感知和維度適應技巧。”
    林燁接過書，每一本都有手掌厚，書頁泛黃，字跡古老。
    “還有這個。”瑟薇遞過來一個小盒子，“維度穩定劑的改良版。每天注射一次，可以增強你對異界能量的耐受性。但副作用是……可能會做非常真實的噩夢。”
    林燁打開盒子，裏麵是七支裝著藍色液體的注射器。他拿起一支，對著燈光看了看。液體中有細微的光點在流動，像是被封存的星辰。
    “今晚就注射第一支。”阿爾德裏奇說，“然後開始閱讀。明天一早，我們進行第一次實際訓練。”
    離開奧術塔時，已是午夜。林燁帶著書和注射器回到宿舍，凱爾已經睡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林燁點亮桌燈，翻開第一本書。書名是《邊界行者：傳說與現實》，作者署名艾德溫——五十年前那位先驅者。
    第一頁寫著：
    “如果你在閱讀這本書，那麽你很可能是一位邊界行者，或者即將成為一位。首先，請接受我的哀悼。邊界行者的人生從不輕鬆，因為你們永遠不屬於任何地方。
    你們是世界的孩子，也是世界的孤兒。你們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維度，能理解常人理解不了的真理。但這份天賦的代價是永恒的孤獨——因為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你們所看到的世界。
    但請不要絕望。因為正是你們的存在，讓世界之間有了對話的可能。你們是橋梁，是翻譯，是信使。在未來的某一天，當不同世界需要彼此理解時，你們將是唯一的希望。”
    林燁繼續往下讀。書中詳細描述了邊界行者的各種能力：空間感知、維度視覺、法則適應、跨界通信。每一種能力都有訓練方法和注意事項。
    關於“維度視覺”——也就是林燁的“多維視界”——書中寫道：
    “維度視覺不是一種魔法，而是一種認知方式。普通人的大腦隻能處理三維空間信息，但邊界行者的大腦能處理更高維度的數據。這種能力可以訓練增強，但要注意：看到太多維度可能導致認知過載，永久性地改變你對現實的感知。
    訓練建議：從四維開始，每天增加一個維度，直到你能穩定感知七維空間。超過七維，人類大腦難以承受。”
    林燁合上書，拿起注射器。針頭刺入手臂的瞬間，一陣冰涼感順著血管蔓延。幾秒後，全身開始發熱，視野邊緣出現彩色的光暈。
    他繼續閱讀，但文字開始模糊、扭曲，像是水中的倒影。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世界變了。
    牆壁不再是固體，而是一層層疊加的半透明薄膜。他能看到牆壁內部的能量流動，看到樓下宿舍裏熟睡的學生，甚至能看到遠處奧術塔地脈節點中奔湧的魔力洪流。
    維度視覺增強了，但也失控了。太多信息湧入大腦，像是被扔進瀑布底部。
    林燁咬緊牙關，按照書中的方法開始調整：聚焦、過濾、分層。他先屏蔽掉聽覺維度的信息，然後是溫度維度、能量維度……一層層剝離，直到隻剩下基礎的視覺信息。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當他終於恢複正常視覺時，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但成功了。他第一次主動控製了維度視覺。
    窗外，天色開始泛白。林燁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他還有兩個小時可以休息。
    但他睡不著。注射劑的副作用開始顯現——閉上眼睛的瞬間，噩夢就開始了。
    不是一個連續的夢境，而是無數碎片：地球的城市在燃燒，天空中盤旋著無法形容的生物；魔法學院的奧術塔崩塌，學生們在廢墟中尖叫；他自己站在兩個世界的裂縫之間，身體被撕扯成兩半……
    淩晨六點，林燁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桌燈還亮著，書攤開在昨晚的頁麵。凱爾依然在熟睡，對一切毫無察覺。
    新的一天開始了。倒計時第二天。
    上午的課程林燁請了假。他在宿舍繼續閱讀邊界行者的資料，同時嚐試控製新增強的維度視覺。到中午時，他已經能在不失控的情況下，穩定觀察五維空間。
    這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在五維視角下，時間變成了一條可瀏覽的軸。他能看到桌上的水杯在過去幾小時內的位置變化，看到陽光在房間裏移動的軌跡，甚至能看到自己昨晚閱讀時翻書的動作留下的時間殘影。
    但看得越清楚，恐懼越深。因為在他的時間視野中，奧術塔方向有一條巨大的、黑暗的“裂縫”——不是空間裂縫，而是時間裂縫。那是一個未來事件的投影，強大到扭曲了現在的時間線。
    而那個事件，就在七天後的某個時刻。
    下午，林燁前往奧術塔進行第一次實際訓練。阿爾德裏奇已經在七層等他，實驗區中央畫著一個全新的法陣。
    “這是‘維度適應訓練陣’。”阿爾德裏奇解釋，“它能模擬不同世界的物理法則。今天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重力變化。”
    林燁走進法陣中心。阿爾德裏奇啟動法陣的瞬間，他感到身體一沉——重力增加了三倍。每一個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呼吸變得困難。
    “適應它。”阿爾德裏奇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邊界行者必須能在任何物理環境下生存。調整你的身體，讓它接受新的法則。”
    林燁閉上眼睛，開始感受重力的變化。不是抵抗，而是適應。他想象自己的細胞在改變密度，骨骼在強化結構，血液在調整流速。
    五分鍾後，他睜開眼睛，已經能在三倍重力下正常行走。
    “很好。”阿爾德裏奇調整法陣，“接下來是魔力環境變化。”
    重力恢複正常，但空氣中的魔力濃度急劇下降。對普通法師來說，這相當於被扔進水裏無法呼吸。但林燁發現，自己依然能感受到魔力的存在——不是從環境中，而是從自己體內。
    邊界行者自帶微弱的魔力源。這是書裏沒提到的。
    訓練持續了整個下午。重力變化、魔力環境變化、溫度變化、甚至時間流速的輕微扭曲。每一次，林燁都勉強適應了。
    結束時，他癱坐在地上，全身肌肉酸痛，大腦昏沉。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潛力。”阿爾德裏奇遞給他一杯能量補充藥劑，“利亞姆——五十年前那個孩子——花了三個月才達到你今天的水平。”
    “代價是什麽？”林燁喝下藥劑，感覺體力在緩慢恢複。
    阿爾德裏奇沉默了一下：“利亞姆在事故前一周，開始出現維度混淆的症狀。他會把不同時間點的事情混在一起，有時會對著空氣說話，說他在和‘另一個自己’對話。”
    “我會變成那樣嗎？”
    “如果你過度使用能力，可能會。”阿爾德裏奇坦率地說，“但如果我們能找到控製方法，如果能建立穩定的篩選屏障，讓你的穿越在可控環境下進行……風險會小很多。”
    晚上，林燁回到宿舍時，發現桌上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封是普通的羊皮紙，封蠟上沒有任何徽記。
    他拆開信，裏麵隻有一行字：
    “明晚午夜，學院墓地，獨自前來。關於你父母的事。——知情人”
    林燁盯著那行字，心髒狂跳。在這個世界，他應該沒有父母，沒有過去。這封信是陷阱嗎？還是真的有知情人？
    他將信紙燒掉，灰燼撒出窗外。
    無論如何，他都會去。因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知情人”，很可能與裂縫、與邊界行者、與整個事件有關。
    倒計時第二天結束了。
    距離儀式還有六天，距離可能的穿越還有六天，距離真相還有六天。
    而明晚的墓地之約，可能是另一個轉折點。
    林燁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維度視覺不受控製地開啟，他看到房間裏有無數個時間層麵的自己：昨晚閱讀的自己，今早做噩夢的自己，下午訓練的自己……
    所有的時間線都指向同一個未來：七天後的那個時刻。
    那個時刻，一切將改變。
    要麽拯救兩個世界，要麽毀滅所有。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明天還有更多訓練，更多準備。
    而在夢境深處，那個求救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快來……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