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的學院墓地，比林燁想象的更加陰森。
    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遮蔽，隻有零星幾縷勉強穿透，在墓碑間投下斑駁的光影。霧氣不知從何處升起，在地麵緩緩流動，像是有生命般纏繞著墓碑的基座。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嘶啞而悠長，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林燁站在墓地入口的石拱門下，手中緊握著一根短法杖——這是他離開宿舍前從凱爾那裏借來的，理由是“夜間練習需要照明”。法杖頂端鑲嵌的發光水晶提供著有限的照明範圍，光線在霧氣中形成朦朧的光暈。
    按照信中的指示，他應該前往墓地最深處，靠近老橡樹的地方。那是學院最古老的區域，埋葬著建校初期的教授和傑出校友。
    林燁沿著石板小路向前走。兩旁的墓碑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守衛，有些已經傾斜，有些表麵布滿苔蘚。他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微弱的魔法波動——這是墓地常見的防護法陣，防止死靈魔法和盜墓行為。
    但今晚，除了這些常規波動，還有一種……別的東西。
    一種與奧術塔監測法陣相似的頻率，但更加微弱，更加隱蔽。如果不是林燁最近在訓練維度感知，根本察覺不到。
    他停下腳步，閉上眼睛，開啟多維視界。
    世界在眼前展開不同的層麵。在基礎視覺層，是黑暗的墓地和霧氣。在能量視覺層，是墓地法陣發出的藍色光網。但在更高的維度層麵……
    墓地深處，靠近老橡樹的地方，有一個“空洞”。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空洞，而是維度意義上的——那裏的空間結構異常稀薄，像是被什麽東西反複穿透留下的痕跡。空洞周圍纏繞著細密的時間線，所有線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未來七天後，奧術塔的方向。
    林燁睜開眼睛，心跳加速。那個空洞，可能就是某種形式的“門戶”，或者至少是門戶的雛形。
    他繼續向前走，更加警惕。手中的法杖握得更緊，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老橡樹出現在視野中。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樹，樹幹需要五六個人才能合抱，樹冠如傘蓋般展開，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它的威嚴。樹下有幾座格外古老的墓碑，碑文已經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
    樹下站著一個人。
    那人披著深色的鬥篷，兜帽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麵容。身高與林燁相仿，體型偏瘦，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已經與樹影融為一體。
    “你來了。”聲音從鬥篷下傳出，中性而平淡，聽不出年齡和性別。
    “你是誰？”林燁停在五步之外，法杖的光線照向對方。
    “一個知道真相的人。”那人緩緩抬起手，掀開兜帽。
    月光恰好在此時穿透雲層，照亮了那張臉。
    林燁愣住了。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麵容清秀，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但最令人震驚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純淨的銀色，像液態的水銀在眼眶中緩緩流動。
    “銀瞳……”林燁喃喃道。他在邊界行者的資料裏讀到過這種特征：完全覺醒的邊界行者，眼睛會逐漸變成銀色，代表他們能同時看到多個維度。
    “看來你已經知道一些了。”銀瞳青年微微一笑，那笑容裏有種超脫年齡的滄桑，“我叫伊森，或者說，我曾經叫伊森。現在……我隻是一個守門人。”
    “守什麽門？”
    “守那扇不該被打開的門。”伊森指了指地下，“就在我們腳下，三百年前，學院的創建者在這裏進行了一次實驗，試圖打開通往‘知識本源’的通道。實驗失敗了，但留下了一個永久性的空間薄弱點。”
    林燁想起剛才看到的維度空洞：“就是那個？”
    “是的。”伊森點頭，“那個薄弱點每七年會進入一次活躍期，與特定的星象相位同步。而七天後，就是下一個活躍期，恰好與奧術塔裂縫的擴張周期重疊。”
    他走到老橡樹旁，伸手觸摸樹幹粗糙的樹皮：“學院的高層知道這個地方，但他們選擇隱瞞。因為如果兩個空間薄弱點同時活躍，可能會產生共振效應，導致更大範圍的空間撕裂。”
    “王室也知道嗎？”
    “王室知道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伊森轉過頭，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他們知道墓地有個薄弱點，但不知道它與邊界行者有關。更不知道……這個地方，其實是邊界行者的‘誕生地’。”
    林燁感到脊背發涼：“什麽意思？”
    “三百年前的那次實驗，不是失敗了，而是成功了，但方式出乎意料。”伊森的聲音變得低沉，“實驗者確實打開了一扇門，但不是通往什麽‘知識本源’，而是通往……一個更高維度的存在。那個存在無法完全進入我們的世界，但它留下了一部分本質，嵌入了這個世界的底層法則。”
    “那一部分本質，就是邊界行者的源頭？”
    “是的。”伊森的手從樹幹上移開，樹幹表麵浮現出淡淡的銀色紋路，與邊界行者徽章上的圖案一模一樣，“那個存在的本質是‘跨界’的。它滲透進世界的法則後，每隔幾代人，就會有一個靈魂在誕生時攜帶這種特質——那就是邊界行者。”
    月光再次被雲層遮蔽，墓地陷入更深的黑暗。隻有法杖的水晶和伊森的銀眼提供著微弱的光源。
    “所以邊界行者不是天生的，”林燁慢慢理解，“而是被‘感染’的？”
    “感染，賜予，詛咒……隨你怎麽稱呼。”伊森的聲音裏有一絲苦澀，“重點是，所有邊界行者最終都會回歸這裏。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回歸，而是本質的吸引。當我們覺醒到一定程度，就會感應到這個薄弱點的呼喚，就像鐵屑被磁石吸引。”
    他看向林燁：“你已經感覺到了，不是嗎？那種吸引力，那種想要靠近某個地方的衝動。”
    林燁確實感覺到了。從踏入墓地開始，內心深處就有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這裏有什麽東西在呼喚他。他原以為是緊張或恐懼，現在明白了，那是更深層的聯係。
    “你也是邊界行者。”林燁說。
    “曾經是。”伊森抬起手，那隻手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現在我隻是……一個殘留的影像。我的本體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穿越了，留下了這部分意識作為守門人，警告後來者。”
    “你穿越去了哪裏？”
    “另一個世界，但不是地球。”伊森的目光變得遙遠，“一個被魔法統治的世界，比這裏更古老，更強大。我在那裏生活了十年，學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最後……我選擇回來，或者說，嚐試回來。”
    他頓了頓：“但我失敗了。穿越回程時，我的身體在維度間隙中分解，隻有這部分意識勉強逃脫，依附在這個薄弱點上。這就是為什麽我說，百分之四十的生存幾率是樂觀估計。真實的數字可能不到百分之二十。”
    林燁感到一陣寒意：“那為什麽還要鼓勵我去？”
    “因為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伊森走近一步，銀色的眼睛直視林燁，“地球的求救信號是真的，這一點我可以確認。因為在維度間隙中，我能聽到不同世界的聲音。地球那邊……確實在發生可怕的事情。”
    “什麽樣的可怕事情？”
    “我無法完全理解。”伊森搖頭，“從間隙中聽到的聲音是破碎的，混亂的。但我聽到了戰爭、毀滅、絕望的呼喊。還有……某種不屬於任何已知世界的存在，正在吞噬一切。”
    夜梟再次啼叫，這次聲音更近了，仿佛就在某塊墓碑上。霧氣變得更濃，幾乎要淹沒膝蓋。
    “所以你來警告我？”林燁問。
    “我來告訴你全部的選擇。”伊森從鬥篷裏取出三樣東西，放在旁邊的一塊墓碑上，“第一，放棄。七天後，王室會封閉裂縫，你將作為一個普通的天才法師活下去，但永遠不知道另一邊的真相。”
    那是一枚銀色的徽章，上麵刻著“學院終身榮譽學者”的字樣。
    “第二，穿越。帶著這些準備——”第二樣東西是一本薄薄的筆記本，“這是我二十年的研究心得，包括如何在異世界生存，如何尋找回家的路，如何應對維度疾病。”
    筆記本的封麵是某種未知生物的皮革，觸感溫暖。
    “第三，”伊森拿起最後一樣東西——一枚黑色的水晶碎片，碎片中封存著一點流動的銀光，“成為守門人。如果你穿越失敗，或者回來時身體無法承受，可以選擇像我一樣，將意識寄托在這裏，成為下一個警告者。”
    林燁盯著那三樣東西。放棄，冒險，或者犧牲。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選？”
    伊森笑了，那笑容裏有種看透一切的悲哀：“二十年前，我選擇了冒險。我穿越了，見識了奇跡，也經曆了噩夢。如果讓我重選……我可能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有些問題，如果你不去尋找答案，會一輩子困擾你。”
    他拿起那本筆記本，遞給林燁：“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有真正的求救信號，有明確的目標。而且你比我當時準備得更充分，有阿爾德裏奇和整個團隊的支持。”
    林燁接過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麵用優雅的字跡寫著：
    “致後來者：如果你在閱讀這些文字，說明你已經決定穿越邊界。請記住三條原則：第一，不要相信任何世界的表麵；第二，保持你的核心記憶，那是你回家的錨；第三，無論看到什麽，不要忘記你是人類。”
    “人類？”
    “這是最重要的部分。”伊森的表情嚴肅起來，“在維度旅行中，你可能會遇到無法理解的存在，可能會看到顛覆認知的景象。你的身體會改變，你的感知會扭曲，你的記憶會混亂。但隻要你記得自己是人類，記得你來自哪裏，為什麽出發……你就有機會回來。”
    林燁合上筆記本，將它小心收好。然後他看向那枚黑色水晶碎片：“這個怎麽使用？”
    “隻有在你瀕臨死亡，或者身體即將崩潰時才會激活。”伊森說，“它會自動感應邊界行者的生命狀態。如果激活了，你的意識會被吸入碎片，然後碎片會飛回這裏，與薄弱點融合。”
    “然後我就變成了你？”
    “然後你就成為了守門人，直到下一個邊界行者出現，你可以選擇將責任傳遞給他，或者……永遠守護這裏。”
    林燁拿起碎片。它入手冰涼，但內部的那點銀光似乎在回應他的觸摸，微微發亮。
    “還有一件事。”伊森突然說，聲音變得更加低沉，“關於你的身世，你不是偶然來到這個世界的。”
    林燁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那場實驗室爆炸，那次穿越，不是意外。”伊森的銀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是你體內的邊界行者本質，在感受到地球危機後，本能地觸發了自我保護機製，將你送到了最近的安全世界。”
    “你是說……我自己選擇穿越的？”
    “不完全是選擇，更像是本能。”伊森解釋，“邊界行者的本質是‘跨界’，當所在世界麵臨毀滅性威脅時，這種本質會激活，試圖將宿主送到安全的地方。代價是，宿主會失去部分記憶，關於穿越過程的記憶。”
    林燁想起實驗室爆炸後的空白。他隻記得爆炸的閃光，然後就是在礦場醒來。中間的穿越過程完全空白。
    “那我的父母……”
    “我不知道。”伊森搖頭，“關於你的具體身世，隻有你自己能找到答案。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不是孤兒。每一個邊界行者，在原本的世界都有完整的過去，隻是因為穿越，那些過去被暫時‘隔離’了。”
    霧氣開始旋轉，以老橡樹為中心形成緩慢的漩渦。墓地的溫度明顯下降，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味道。
    “時間到了。”伊森看向天空，雲層正在散開，露出滿天星鬥，“薄弱點開始活躍，我無法維持實體形態太久。”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霧氣般逐漸消散。
    “記住，林燁。”伊森最後說，聲音已經開始飄忽，“七天後，當三星連珠時，墓地薄弱點和奧術塔裂縫會產生共振。那是你穿越的最佳時機，也是風險最大的時刻。王室計劃在那時封閉裂縫，你們必須搶先行動。”
    “如果共振發生會怎樣？”
    “兩個薄弱點會暫時連接，形成一個穩定的通道。但同時，連接的過程會釋放巨大的能量，足以摧毀整個學院區。”伊森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你們必須在通道形成後三分鍾內穿越，然後立即從另一邊封閉它。否則……兩個世界都可能被撕裂。”
    說完最後一句話，伊森完全消失了。鬥篷落在地上，裏麵空無一物，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影。
    墓碑上，三樣東西還在：徽章、筆記本、水晶碎片。
    林燁撿起鬥篷，布料是真實的，還帶著人體的餘溫。他收起所有東西，轉身離開墓地。
    回去的路上，月光完全露了出來，將墓地的墓碑照得一片慘白。林燁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老橡樹下的那個維度空洞，正在緩慢而穩定地脈動，像一顆沉睡的心髒即將蘇醒。
    回到宿舍時，凱爾還沒睡，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麵前攤開的《王國法律通典》又多了一堆筆記。
    “你去哪了？”凱爾揉著眼睛問，“這麽晚才回來。”
    “去墓地轉了轉。”林燁實話實說。
    凱爾瞪大眼睛：“墓地？大半夜的？你瘋了？”
    “有些事需要想清楚。”林燁脫下外套，從口袋裏取出伊森給的筆記本，“凱爾，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可能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你會怎麽辦？”
    凱爾愣了愣，然後認真思考起來：“那要看……真正的我是誰。如果真正的我更好，那就接受。如果更糟……”他聳聳肩，“那就假裝不知道，繼續做現在的我。”
    簡單的邏輯，簡單的生活。林燁突然有些羨慕。
    “你呢？”凱爾反問，“你覺得自己是誰？”
    林燁看向窗外，奧術塔的尖頂在夜空中矗立，塔頂的水晶散發著柔和的藍光。
    “我不知道。”他輕聲說，“但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六天後，一切將揭曉。
    他翻開伊森的筆記本，開始閱讀。第一頁的末尾，有一行小字：
    “所有邊界行者最終都會麵對同一個問題：我們是誰？我們來自哪裏？我們要去哪裏？答案不在書中，不在別人口中，而在你自己的旅程裏。所以，出發吧。去找到你的答案。”
    林燁合上筆記本，躺到床上。但他睡不著，腦海中反複回響著伊森的話。
    邊界行者的本質是跨界。
    穿越不是意外，是本能。
    地球的求救是真的。
    七天後，兩個世界可能被撕裂。
    還有……他不是孤兒，他有過去，有父母，有家。
    這個念頭讓他心髒緊縮。如果地球還在，如果他能回去，如果……
    太多如果，太多未知。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倒計時第三天開始了。
    林燁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明天還有訓練，還有準備，還有更多需要學習的東西。
    但在夢境深處，他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象：不是噩夢，而是一個模糊的城市，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個溫暖的房間，餐桌旁坐著兩個人，麵容模糊，但感覺很親切。他們在笑，在說話，在向他招手……
    然後畫麵破碎，變成了燃燒的城市，尖叫的人群，天空中盤旋的陰影。
    兩個地球。一個是記憶中的家，一個是求救信號中的地獄。
    哪一個是真的？
    或者……兩個都是？
    晨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時，林燁睜開眼睛，眼中已經沒有了迷茫。
    不管真相是什麽，他都要去親眼看看。
    六天後，他將穿越邊界，去尋找答案。
    無論那答案多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