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伸出的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中。她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沈清辭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上掃來掃去。
    這位大小姐，怎麽和傳聞中那個怯懦無能的樣子完全不同？這話裏的軟釘子，紮得人生疼！侯府來人就在明日，若大小姐真的“病”得下不了床，或者當眾失儀，柳姨娘為了促成這門親事所做的努力豈不白費？這責任，她一個管事婆子哪裏擔待得起？
    婆子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那點囂張氣焰像是被戳破的皮球，泄了下去。她幹笑兩聲，收回手：“大小姐說笑了，您的份例……老奴再去回稟夫人，定不會短了您的用度。這些東西……您先用著，先用著。”
    說完，竟不敢再多留，帶著兩個仆婦，灰溜溜地退了出去，比昨夜的周媽媽走得還要倉促。
    春桃看著她們狼狽的背影，激動地差點跳起來，看向沈清辭的目光充滿了崇拜：“小姐！您太厲害了！她們……她們這就走了？”
    沈清辭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反而微微蹙眉。這隻是暫時的退讓，柳姨娘的反應比她預想的還要快，打壓也來得更直接。這說明，對方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隻是不想在“衝喜”這個節骨眼上橫生枝節。
    “不過是投鼠忌器罷了。”沈清辭淡淡道，目光落在那些肉饅頭和銀炭上，“她們怕的，不是我，是可能被破壞的聯姻。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拿起一個還溫熱的肉饅頭，慢慢吃起來。食物下肚，帶來些許暖意和力氣。生存是第一步，但被動接招，永遠隻能活在別人的掌控之下。
    “春桃，你買通的那個小乞丐，可靠嗎？”沈清辭問。
    春桃連忙點頭：“奴婢看他機靈，而且……有口吃的就很好收買。小姐是想讓他做什麽嗎？”
    “嗯。”沈清辭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枯敗的庭院，低聲道，“光靠一個小乞丐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可靠的消息來源，也需要能做事的人。你下午再出去一趟，用剩下的錢，去找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鏢局。”沈清辭吐出兩個字。
    “鏢局？”春桃愣住了，那種走南闖北、舞刀弄槍的地方，和深閨小姐有什麽關係？
    “不是去找他們走鏢。”沈清辭解釋道，“大一點的鏢局，除了押送貨物，往往也兼營一些……別的生意，比如替人送信、打探消息，甚至提供護衛。他們的人路子野，三教九流都認識，而且最重信譽和規矩，隻要錢給夠，嘴巴通常比一般人嚴實。”
    這是她基於前世經驗做出的判斷。在信息閉塞的古代，鏢局這種組織，往往是民間信息網絡的重要節點。
    “你去城南最大的‘威遠鏢局’，不要找管事的，就找門口值守的、看起來麵善又不多話的鏢師或者夥計。就說……家裏有件祖傳的舊物，想托人悄悄估個價，又怕被熟人知道，所以想找個可靠的生麵孔幫忙牽線，尋個靠譜的當鋪或古董鋪子。先付點定金，看看對方的態度和辦事效率。”
    沈清辭的目的，並非真的要去估價，而是要借此測試威遠鏢局的人是否可靠，以及他們辦理這種“私密”事務的流程。這是建立聯係的第一步，也是她向外延伸觸角的關鍵試探。
    春桃似懂非懂，但牢牢記住小姐的每一個字。“奴婢明白了！下午就去！”
    午後，天色依舊陰沉。春桃揣著小姐給的一小塊碎銀和幾句叮囑，再次悄悄出了府。
    沈清辭獨自留在冰冷的房間裏，將那塊小小的銀炭敲碎，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個極小的炭盆。微弱的暖意驅散了些許寒意，卻驅不散心頭的凝重。
    她走到院中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寒風卷起她的舊衣擺，單薄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吹走。但她站得很穩，目光銳利地掃過這方破敗的院落，掃過高高的院牆，仿佛要穿透這重重阻礙，看清外麵世界的真實模樣。
    永寧侯世子病危……這消息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若他明日就死了，她這個衝喜新娘會立刻變成陪葬品，最好的結局也是被送到家廟青燈古佛一生。若他吊著一口氣，侯府內必然各方勢力傾軋，她一個無依無靠的衝喜媳婦，處境隻會比在將軍府更凶險。
    前途看似一片黑暗。
    但沈清辭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坐以待斃”這四個字。絕境之中，往往也蘊藏著機遇。侯府勢力龐大，若能……若能在那潭深水中抓住一絲生機，或許能借力打力，反過來製約將軍府裏的魑魅魍魎，甚至……庇護她的弟弟瑜哥兒。
    隻是，這步棋太過凶險，如同走鋼絲，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盡快在外界建立起哪怕一絲微薄的力量。春桃這次的鏢局之行，至關重要。
    威遠鏢局門口，春桃按捺住緊張，找到了一個靠在門邊、看起來有些懶散卻眼神清正的中年鏢師。她按照小姐教的，磕磕巴巴地說明了來意。
    那鏢師打量了她幾眼，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沒有輕視之意。他想了想，低聲道：“小丫頭，你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樣吧，你先付一百文定金，三日後，還是這個時辰，你再來這裏，我告訴你結果。”
    春桃連忙掏出準備好的一小串銅錢遞過去。那鏢師接過，掂了掂，揣進懷裏，不再多言，隻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事情順利得讓春桃有些恍惚。她回到小院，將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清辭。
    “他沒有多問，也沒有推諉，直接收了定金，定了日期……”沈清辭沉吟著，指尖輕輕敲擊桌麵，“看來，這威遠鏢局，確實有這方麵的‘業務’。這是個好消息。”
    至少，一條可能的對外通道，已經初步搭上了線。雖然微弱如風中殘燭，但終究是黑暗中的第一點光。
    夜幕再次降臨，炭盆裏的火苗微弱地跳動著。沈清辭看著那點火光，眼神沉靜。
    明日，永寧侯府的人就要來了。那將是她的第一場硬仗。她必須利用好“衝喜新娘”這個身份，在虎狼環伺中，為自己爭取到盡可能多的籌碼。
    她，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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