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一行人離開後，小院並未恢複平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柳姨娘便去而複返，這次身後跟著的仆婦們手裏捧滿了東西——嶄新的綢緞衣裳、幾件略顯過時但成色尚可的首飾、甚至還有一小筐上好的銀絲炭。
    “清辭啊，”柳姨娘臉上堆著親熱的笑，與之前的冷淡判若兩人，“剛才侯府的人也說了，讓你好生將養。這些都是姨娘替你準備的，後日出嫁，總得有些體麵行頭，不能丟了我們將軍府的臉麵不是？”
    她親自動手，將一件水紅色的衣裙在沈清辭身上比了比，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瞧瞧，這顏色多襯你。到了侯府，可要記得多替將軍府美言幾句。”
    沈清辭心中冷笑，這變臉的速度，真是比翻書還快。無非是見侯府的人似乎對她這個“棋子”還算滿意，甚至隱有回護之意，便忙不迭地來施恩籠絡，生怕她在侯府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多謝姨娘費心。”沈清辭臉上依舊是那副溫順的樣子，輕聲謝過，並不推辭。這些東西，是她眼下需要的，沒必要為了意氣之爭而拒絕。
    柳姨娘見她收下，笑容更真誠了幾分，又假意關懷了幾句，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她相信，隻要拿捏住沈瑜，再給點甜頭，這個沒見識的嫡女翻不出什麽浪花。
    人一走，春桃看著那些東西，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憂心忡忡：“小姐，柳姨娘突然這麽好心……後日您就要去侯府了，那地方比咱們府裏還凶險，奴婢……奴婢心裏怕得很。”
    “怕有用嗎？”沈清辭站起身，走到那筐銀絲炭前，伸手摸了摸，觸手是實實在在的溫暖。“與其害怕，不如想想怎麽活下去，活得更好。”
    她看向春桃，目光沉靜而有力：“春桃，你是我唯一能帶走，也是唯一能信任的人。到了侯府，我們主仆二人便是真正的相依為命。你怕，可以，但不能慌，更不能亂。我需要你時刻保持清醒，幫我看著、聽著、記著。”
    春桃被小姐的目光感染，用力點頭：“小姐，奴婢不怕！奴婢一定機靈點，絕不給您拖後腿！”
    “好。”沈清辭頷首，“現在，我們有兩件緊要事要做。”
    她走到桌邊，柳姨娘送來的東西裏有一套還算不錯的文房四寶，這正合她意。“第一，我需要你想辦法，在我出嫁前，再見瑜哥兒一麵。”
    春桃麵露難色：“柳姨娘把瑜少爺看得緊，院子外麵都是她的人……”
    “不是讓你硬闖。”沈清辭鋪開一張紙，一邊磨墨一邊低聲道，“你去廚房，或者浣衣房，找那些可能接觸到瑜哥兒院子裏丫鬟婆子的下人，不用多打聽，就散點銅錢，傳一句話。”
    “什麽話？”
    沈清辭蘸墨，在紙上寫下幾個字，然後遞給春桃看。上麵隻有八個字：“阿姐安好，勿念，自強。”
    春桃認得幾個簡單的字，看懂了，眼圈又紅了。小姐這是怕小少爺擔心，也是在告誡小少爺要自己堅強。
    “你就讓那些下人‘無意中’把這話傳到伺候瑜哥兒的人耳朵裏，最好是能傳到瑜哥兒本人那裏。不必說是誰傳的，越模糊越好。”沈清辭叮囑。這是她在離開前，能給弟弟的唯一一點支撐和暗示。她相信，瑜哥兒雖然年幼，但並非愚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奴婢明白了！這就去辦！”春桃鄭重地將那張紙收好。
    “等等，”沈清辭叫住她，“還有第二件事。我寫一封信，你今日再去一趟威遠鏢局，找到昨日那個鏢師，不必等三日之約了，直接把這封信交給他，就說這是‘舊物’的圖樣和說明，請他務必在三日內，交給……永寧侯世子。”
    “給世子？！”春桃驚得差點跳起來。世子病重，小姐怎麽會想到給世子寫信？而且是通過鏢局這種渠道？
    沈清辭沒有解釋。這是她的一步暗棋，也是一步險棋。她賭的是，那位世子爺在病中並非完全與世隔絕，侯府內部必有不同勢力的眼線。威遠鏢局若能打通關節，將這封信送到世子手中，哪怕世子隻看一眼，都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變數。
    信的內容很簡單，她沒有訴苦，沒有提要求，隻是用極其冷靜、甚至略帶疏離的語氣，寫下了自己對“衝喜”之事的看法，點明此舉於病情並無實質助益，反而可能徒增紛擾，並隱晦提及將軍府內部的複雜情況，暗示自己並非合適的聯姻人選。最後，她祝願世子早日康複。
    這封信，姿態放得低，語氣卻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和洞察力。它可能石沉大海，也可能激怒侯府的人，但更有可能，會引起那位深陷病榻的世子的……一絲好奇。
    對於一個瀕死之人，或者一個被困於絕境中的人，“不同”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吸引力。
    沈清辭迅速將信寫好，用火漆封好，交給春桃：“記住，此事絕密。若那鏢師問起，隻說受人所托，其餘一概不知。銀錢方麵，可以把柳姨娘剛送來的那對銀鐲子當掉一支。”
    她必須利用這最後的時間，盡可能多地布下棋子。將軍府是龍潭，永寧侯府是虎穴，她不能赤手空拳地走進去。
    春桃握緊信件，感覺手心滾燙，仿佛握著的不是一封信，而是小姐和她的未來。她重重點頭：“小姐放心，奴婢拚了命也會辦好！”
    看著春桃匆匆離去的背影，沈清辭走到窗邊。院外，高牆聳立，隔絕了自由，卻也暫時隔絕了風雨。
    三日後，她將走出這方牢籠，踏入另一個更龐大、更危險的旋渦。
    但她無所畏懼。
    因為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沈清辭。她的謀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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