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書房回來後的幾天，沈清辭表現得異常安靜。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每日雷打不動地去正房“請安”，而是更多時間待在自己的廂房裏，對著那幾本從外書房借來的書，一看就是大半天。
    她看的，主要是那本《地藏經》，但偶爾，也會翻一翻那兩本遊記。其中一本，恰巧記載了前朝一位官員被貶至東南沿海某地的見聞，裏麵零星提到了當地的海貿和物產。
    沈清辭看書時，並不避諱偶爾來送東西或傳話的丫鬟婆子。有時，她會“無意中”將遊記翻到描述海港商船的那一頁，然後對著窗外發呆，眉頭微蹙，仿佛被什麽難題困擾。若有人問起，她便以抄經抄得乏了，換換腦子為由搪塞過去。
    她這種細微的變化，自然逃不過錢媽媽的眼睛。
    這日，錢媽媽借著送新份例的由頭來到廂房，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桌上攤開的遊記，恰好是那頁描繪“舳艫千裏，貨殖如山”的景象。她放下東西，閑聊般說道：“世子妃近日氣色似乎好些了，也有精神看書了。”
    沈清辭放下書卷，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迷茫的淺笑：“整日閑著也是無事，胡亂翻翻。這書上說東南之地商貿繁盛，真是難以想象……比我們京城似乎還要熱鬧些。” 她的話語天真，完全是一副深閨女子對未知世界的好奇。
    錢媽媽眼神微動，笑了笑：“外頭的事，咱們內宅婦人哪裏懂得。世子妃還是安心抄經養病要緊，夫人還盼著您早日為世子開枝散葉呢。” 她再次將話題引回內宅本分，這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提醒和警告。
    沈清辭立刻低下頭，臉上飛起紅暈，訥訥道：“媽媽說的是，是清辭想岔了。” 她適時地流露出被點破心思的羞赧和順從。
    錢媽媽見她如此，便不再多言，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沈清辭看著她的背影，知道自己的信號已經發出去了。她故意表現出對“東南”、“商貿”這些詞匯的短暫好奇，又迅速回歸到“安分”的軌道上。這種反應，既表明她捕捉到了世子隱含的信息否則不會無故對東南感興趣），又顯示她依舊謹守本分，並未有逾越之舉。
    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回應：我聽到了，我在想，但我很謹慎。
    至於蕭景珩會如何解讀，又會作何反應，就不是她能控製的了。她隻能繼續等待，並在等待中，默默積蓄力量。
    又過了兩日，是老侯爺忌辰。府中舉行了簡單的祭祀儀式。沈清辭作為新婦，也需出席。她穿著素服，跟在趙氏和幾位奶奶身後，低眉順眼，恪守禮儀。
    儀式結束後，眾人依次退出祠堂。沈清辭故意放慢腳步，落在最後。就在她即將踏出祠堂門檻時，眼角餘光瞥見，一直由小廝攙扶著、看似虛弱不堪的世子蕭景珩，在經過祠堂一側的兵器架時永寧侯府以軍功起家，祠堂旁設兵器架是傳統），他那隻未被人攙扶的手，似乎極其隨意地、用指尖在架子上的一柄裝飾性短劍的劍鞘上，輕輕劃過。
    動作快如閃電，輕微得如同拂塵。若非沈清辭一直暗中留意，絕難察覺。
    而那短劍懸掛的位置，恰好指向——東南方！
    沈清辭的心猛地一跳，腳步卻未有絲毫停頓，平靜地走出了祠堂。但她的後背，卻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一次是囈語，兩次是巧合，那這第三次，近乎明示的指向呢？
    蕭景珩在用這種隻有他們兩人才懂的方式，再次確認並強調了“東南”這個信息！他甚至暗示了某種“武力”或“決斷”的意味短劍）！
    他是在催促她！催促她盡快有所行動！
    回到墨韻堂，沈清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蕭景珩像是一個高明的棋手，不斷落子，逼著她這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小卒過河。而她一旦過河，便再無退路，隻能向前，要麽成為棄子，要麽……拚命搏殺，去將對方的軍。
    她不能再等了。
    “春桃，”沈清辭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準備一下，我們可能需要冒一次險了。”
    “小姐？”春桃緊張地看著她。
    “二爺那邊……我們需要更確切的消息。”沈清辭低聲道，“光靠偷聽不夠。祭祀時，我注意到二奶奶王氏身邊的一個大丫鬟，眼神閃爍，似乎有心事。你想辦法，看能不能從她那裏打開缺口。”
    “這……這要怎麽下手？”春桃覺得這比聯係外麵的人還要難。
    “是人就有弱點。”沈清辭冷靜分析，“那個丫鬟，如果我沒記錯，叫秋紋，年紀不小了，似乎還沒許配人家。而且，我注意到她今日戴的一對耳墜，成色普通，卻與她身上的衣料不太相配，像是……私底下得的賞賜，又不敢用太好的。”
    貪財，或者急於為自己謀後路？這或許是可以利用的點。
    “你去庫房領份例時，找機會‘不小心’掉一支不算太起眼、但成色還不錯的珠花在她附近。”沈清辭吩咐，“看她撿到後的反應。如果她私吞了，說明她貪小便宜。如果她上交了，反而不好辦。但無論如何，不要主動接觸，隻需觀察。”
    這又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在侯府內宅動用手段，風險遠比外麵大，但收益也可能更高。若能掌握二爺虧空的實證，她手中就等於多了一張可以打出去的牌。
    春桃感到任務艱巨，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風暴的氣息越來越濃。沈清辭知道，她這隻被卷入旋渦的小船，必須自己揚起風帆，才能在那位深不可測的掌舵人或掀浪者）的操控下，尋得一線生機。
    棋盤之上，她這個小小的卒子，要開始自己的衝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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