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那句“關起門來，坦誠些”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沈清辭心中漾開圈圈漣漪。她明白，這並非簡單的客套，而是關係轉變的信號。他認可了她的能力，也意味著，她將真正踏入他所在的那個波譎雲詭的世界。
    接下來的日子，蕭景珩依舊在墨韻堂“靜養”，謝絕一切外客。但府內核心幾人皆知，這位世子的“病”，更多是韜光養晦，麻痹外界。他的精神一日好過一日，開始更頻繁地召見莫先生，聽取京中乃至各地的密報，並與永寧侯在書房密談至深夜。沈清辭則一如既往地打理內宅，隻是如今，蕭景珩會不時讓她留下，一同商議些事情。他不再將她完全隔絕在外，而是有選擇地讓她知曉部分動向，偶爾也會詢問她的看法。
    這日，蕭景珩剛與莫先生議完事，莫先生退下後，內室隻剩下他與沈清辭二人。他靠在榻上，指尖輕輕敲著扶手，忽然問道：“對於三皇子妃前次的示好，你怎麽看？”
    沈清辭正在整理茶具，聞言動作微頓，沉吟片刻，方道：“三皇子勢大，其妃的示好，看似拉攏，實則是試探。試探侯府在世子‘重傷’後的立場，也試探侯府是否值得投資，或者……是否容易拿捏。”
    “嗯。”蕭景珩不置可否，“那該如何應對？”
    “虛與委蛇，保持距離。”沈清辭清晰答道，“禮數周全，不卑不亢。既不過分親近，以免被綁上戰車；也不刻意疏遠，徒然樹敵。眼下侯府需要的是時間，讓世子爺您‘康複’，也讓外界看不清我們的虛實。”
    蕭景珩眼中掠過一絲讚許：“與我所想一致。那……張貴妃呢？”
    “張貴妃……”沈清辭眉頭微蹙，“其意更為難測。四皇子年幼，帝師家族清貴，看似無意儲位，但未必沒有長遠之謀。其示好更隱晦，也或許……是陛下的意思？”她大膽猜測。
    蕭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能想到這一層，很好。父皇春秋鼎盛，最忌結黨。無論是三哥還是張貴妃，過於熱情的靠近，都非福兆。侯府隻需謹守臣節，忠君之事，不偏不倚，方是長久之道。”
    “世子爺明鑒。”沈清辭頷首。這番交談，更像是一種考較和默契的達成。他們對於當前局麵的判斷，基本一致。
    正當此時，春桃在門外輕聲稟報：“世子爺，世子妃，威遠鏢局的林掌櫃派人送來了一些上好的血燕，說是給世子爺補身子的。”
    威遠鏢局？沈清辭心中一動，看向蕭景珩。這是他們之間那條隱秘的聯絡線。
    蕭景珩神色不變，淡淡道：“收下吧，按例打賞來人。”
    “是。”春桃領命而去。
    沈清辭卻心知肚明，這絕不僅僅是送補品那麽簡單。果然，晚些時候，莫先生去查驗那些血燕時，在其中一盒的夾層中，發現了一封密信。
    密信是威遠鏢局東南分號傳來的，內容讓蕭景珩和沈清辭都皺起了眉頭。信上說，東南沿海近來出現幾股新的海盜，行事詭秘，手段狠辣，專門劫掠往來商船，尤其針對運送藥材、生鐵等物資的船隻。這幾股海盜似乎與以往不同，組織嚴密，情報準確，像是……有備而來。更令人不安的是，有跡象表明，東南水師內部，似乎有人對這些海盜的活動睜隻眼閉隻眼，甚至……有暗中勾結的嫌疑。
    “看來，有人不想讓東南徹底平靜下來。”蕭景珩放下密信，聲音冰冷，“我剛‘重傷’回京，東南就冒出新的匪患，還可能與軍中敗類有染。這是想給我個下馬威，還是想繼續把水攪渾？”
    沈清辭沉思道：“世子爺在東南剿匪，斷了不少人的財路。如今您不在其位，有些人自然蠢蠢欲動。這新出現的海盜，或許與之前‘黑帆’的殘餘勢力有關，也可能……是某些人蓄意培植的新勢力，用以製衡東南水師，甚至……牽製侯府。”
    “不錯。”蕭景珩指尖敲擊桌麵，“東南不能亂，至少，不能在我‘病’著的時候亂。否則，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
    “世子爺有何打算？”沈清辭問。
    蕭景珩目光銳利：“東南水師內部，必須清理。但眼下我無法親自前往，需借力打力。”他看向沈清辭，“你之前通過威遠鏢局調查百草軒，做得很好。這條線，要繼續用起來。讓鏢局的人，暗中查清新出現這幾股海盜的底細，尤其是他們與東南哪些官員、哪些商號有牽連。記住，要隱秘，隻需情報，不必動手。”
    “是，妾身明白。”沈清辭應下。這無疑是將更重要的情報任務交給了她，也意味著更深的信任。
    “另外，”蕭景珩沉吟道，“京中這邊，也不能閑著。三皇子妃和張貴妃的‘好意’，我們也不能全然辜負。”
    沈清辭抬眼看他，等待下文。
    蕭景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找個機會，‘無意中’向三皇子妃透露，我傷勢反複，需一味產自東南深海的血珊瑚入藥，但此物難得，且東南近來海路不太平，恐難尋覓。再向張貴妃宮中進獻一些府中庫藏的、前朝孤本的醫書，就說我病中無聊，偶得幾本醫書，感念貴妃賞賜，特獻上以供四皇子殿下閑時閱覽。”
    沈清辭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向三皇子妃透露東南海路不太平，是借她的口，將東南的亂象傳到三皇子耳中，三皇子若對東南有想法，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或許會有所動作。而向張貴妃進獻醫書，則是投其所好帝師家族重文），示好之餘，也暗示侯府隻關心風雅養生，無意權勢，符合“忠君”的立場，更可能通過張貴妃，間接向陛下表明侯府的“安分”。
    一石二鳥，皆是陽謀。
    “世子爺此計甚妙。”沈清辭由衷道，“妾身會妥善安排。”
    蕭景珩看著她沉穩應下的模樣，心中那份認可又加深了幾分。這個女子，有膽識，有謀略，更難得的是沉得住氣，是個可以並肩的盟友。
    “此事你親自操辦，不必經手他人。”他最後叮囑道。
    “是。”沈清辭垂首。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僅僅是內宅的世子妃，更是他在這盤錯綜複雜的棋局中，一枚可以獨立行走的、重要的棋子。
    新的同盟，在無聲中結成。而他們麵對的風浪，才剛剛開始掀起更大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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