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則例》推行漸入佳境，海疆呈現新氣象，蕭景珩聖眷日隆，永寧侯府門庭若市。然而，在這看似花團錦簇的盛景之下，潛藏的暗流卻愈發洶湧。
    江南，蘇州府，拙政園。
    月色朦朧，園內水榭中，幾位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圍坐品茗，氣氛卻略顯凝重。若有熟悉江南官場之人在此，定會認出在座幾人皆是江南織造、鹽政、乃至致仕高官中的頭麵人物，其背後代表的，是盤根錯節的江南豪商與士族勢力。
    “諸位，市舶司新章推行至今，吾等損失幾何，心中應有數吧？”首座一位麵容清臒、目光銳利的老者緩緩開口，他是致仕的前禮部侍郎，陳閣老家的姻親，江南士林清流的領袖之一，柳文淵。
    “柳公所言極是！”下首一位胖碩的鹽商接口，他是江南鹽業巨頭，趙百萬，語氣憤懣，“以往海路通暢，鹽茶絲瓷，哪樣不是暴利？如今倒好，市舶司卡得死死的，抽分嚴苛，查驗繁瑣，這生意還怎麽做？利潤折了大半！”
    另一位掌管皇家織造的官員陰沉道：“何止利潤？以往咱們的船夾帶些私貨，打點到位，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現在可好，蕭景珩那小子手下的人油鹽不進，稍有差池便是重罰！長此以往，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哼，蕭景珩小兒，仗著些許軍功，聖眷在身，便如此跋扈！”又一人冷哼，他是蘇州本地的致仕知府，“斷了我等財路不說，如今更要編撰什麽《海國圖誌》，鼓勵商船探索新航路？這是要徹底砸了咱們的飯碗！那些新航路若被他人掌控，還有我等立足之地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皆是怨氣衝天。市舶司的新政，如同一把鐵鎖，鎖住了他們以往賴以牟利的灰色通道，觸動了最根本的利益。
    柳文淵靜靜聽著，待眾人稍歇，才慢條斯理地品了口茶，道：“抱怨無益。蕭景珩聖眷正濃，新章又是陛下欽定，硬碰硬，絕非良策。”
    “那柳公之意……難道就任由他斷我等生路？”趙百萬急道。
    “非也。”柳文淵放下茶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蕭景珩年輕氣盛，行事剛猛，看似無懈可擊，實則……未必沒有破綻。”
    “哦？柳公有何高見？”眾人精神一振。
    “其一，市舶司新立，吏員眾多，良莠不齊。蕭景珩能管得住自己，未必管得住所有人。隻要尋到一兩個缺口……嗬嗬。”柳文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其二，蕭景珩如今權柄日重，又得陛下信重，難免引人嫉恨。朝中……可不止我們看他礙眼。隻需稍加引導，自有‘清流’替我們發聲。”
    “其三，”柳文淵壓低了聲音，“聽聞陛下有意遣使遠航，宣諭海外？此事耗資巨大，風險難測，若運作得當，或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眼中皆露出心領神會的神色。
    “柳公深謀遠慮！”趙百萬撫掌笑道，“我等便依計行事！先從市舶司內部入手，我就不信，他蕭景珩手下都是聖人！”
    一場針對蕭景珩和市舶司的陰謀，在江南的暗夜中悄然醞釀。
    京城，永寧侯府。
    蕭景珩對於江南暗流雖未全然洞悉，但也保持著高度警惕。他深知新政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反撲隨時可能到來。他一方麵嚴令各口岸市舶司加強內部監察，嚴防吏治腐敗；另一方麵，則加緊了《海國圖誌》的編撰和鼓勵海商探索新航路的事宜，試圖以此開辟新的局麵，分散壓力。
    這日，他正在書房與幾位精通海事的老商人商議探索東海未知島嶼的航線圖，沈清辭輕步進來，遞上一封密信。
    “世子爺，威遠鏢局林總鏢頭密報。”沈清辭低聲道，“江南那邊，近來有些異常動靜。幾家與我們有舊怨的商號，資金流動異常，似乎在暗中收購生絲、瓷器，數量巨大，卻未見其報關出貨。另外，柳文淵近日頻頻會見一些致仕官員和……幾位在都察院任職的門生。”
    蕭景珩展開密信，快速瀏覽，眉頭微蹙：“囤積貨物？會見言官？他們想做什麽？製造物資緊缺，擾亂市場？還是想借言官之口，彈劾市舶司？”
    “或許……兼而有之。”沈清辭分析道，“囤積貨物，可伺機哄抬物價，造成市舶司‘與民爭利’、‘導致民生凋敝’的假象。聯絡言官，則是準備在朝中發難。柳文淵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其本人雖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影響力不小。”
    “跳梁小醜！”蕭景珩冷哼一聲，“看來，他們是按捺不住了。傳令下去，讓各口岸市舶司嚴密監控大宗貨物進出，若有異常，立刻上報。同時，讓我們的人，盯緊柳文淵和那幾家商號的動向！”
    “是。”沈清辭應下，又道，“世子爺，近日京中亦有風聲，說市舶司抽分過重，導致東南物價上漲，民怨漸起……雖是無稽之談，但三人成虎，不可不防。”
    “我知道。”蕭景珩目光沉靜，“清者自清。市舶司的賬目清楚，稅收皆入國庫，用於整飭海防、造福百姓，陛下心中有數。不過，輿論之事，亦不可輕視。清辭，你可有良策？”
    沈清辭沉吟片刻，道：“或可請父親以老臣身份，在拜見陛下時，‘無意’中提及市舶司稅收大增，海疆靖平，陛下聖心喜悅；同時，讓母親在與幾位宗室命婦閑談時，提及如今海路暢通，海外新奇之物湧入，價廉物美，京中貴婦皆受益匪淺……如此，自上而下，潛移默化，或可抵消些許流言。”
    “好！便依此計！”蕭景珩讚許道，“以事實對抗流言，方是正理。”
    夫妻二人又商議片刻，定下應對之策。然而，他們都明白，這僅僅是開始。江南的暗礁，京城的潛流，絕不會輕易平息。一場圍繞海貿利權、乃至朝局走向的暗戰，已然拉開序幕。他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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