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東暖閣內的一番密談，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種子，在永寧侯府內部悄然生根發芽。重啟遠航的宏圖，被嚴格限定在最小的知情範圍內，一切籌備工作，在蕭景珩與沈清辭的精心策劃下，如同暗流般在地下洶湧推進。
    明麵上，永寧侯府依舊保持著低調。蕭景珩每日往返於兵部與府邸，處理著看似尋常的軍務公文。沈清辭則打理內宅，偶爾入宮向皇後、貴妃請安，言行舉止，無可挑剔。
    然而，在不為外人所知的暗處，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然撒開。
    暗線一：尋訪遺珠
    東南沿海，幾個看似普通的鏢隊或商隊，悄然抵達了福州、泉州、廣州等昔日的重要海港。帶隊的是威遠鏢局最精幹的鏢頭，手持特殊的信物。他們不去繁華的市集，而是鑽入偏僻的漁村，尋訪那些須發皆白、皮膚黝黑、眼神卻依舊銳利的老船工、老水手。
    “老師傅，可還識得去‘舊港’今蘇門答臘巨港）的星路？”昏暗的漁家小屋中，鏢頭壓低聲音，問著一位正在修補漁網的老人。
    老人渾濁的眼睛驟然閃過一絲精光，警惕地打量著來人。直到看清信物，才沙啞開口：“朝廷……又要用船了？”
    “老人家放心，隻為繪製海圖，記錄風信，絕無他意。”鏢頭遞上一錠銀子，“若老人家肯將所知星路、水道、暗礁險灘告知，另有重謝。”
    類似的情景，在多個沿海角落悄然上演。這些沉默了大半輩子的老海狼，在被歲月塵封的記憶深處，挖掘著前朝遠航的碎片。一張張粗糙卻精準的草圖，一句句關於季風、洋流、島嶼的諺語，被秘密記錄下來，匯聚成冊。
    暗線二：秘搜圖籍
    京城，翰林院藏書閣深處。永寧侯蕭遠以“修撰兵備誌”為由，調閱了一批積滿灰塵的前朝檔案。沈清辭則通過母親趙氏的娘家關係，結識了幾位喜好收藏古籍的致仕老翰林，以“世子妃雅好雜學”為名，頻頻拜訪，在品茗賞畫間，“無意”中問及海外風物、前朝海圖等話題。
    數日後，幾卷殘破的《鄭和出使水程》、半部《星槎勝覽》的抄本，以及一些標注著古怪地名、繪有帆船與怪獸的泛黃海圖，被悄無聲息地送入永寧侯府。沈清辭親自帶領幾個絕對可靠的書吏，日夜謄抄、校對、整理，試圖從斷簡殘編中，拚湊出通往西洋的航線。
    暗線三：巧立名目
    兵部衙署內，蕭景珩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言及“東南海防，戰船老舊，不堪重用”，奏請於福州、太倉兩地設立“船政分司”，專司“修造、檢修沿海戰船，訓練水師駕船之術”，並請調撥專項錢款。
    奏折理由充分，關乎國防，很快得到皇帝批準，戶部亦按例撥付了款項。然而，在這“修造戰船”的公開名義下，蕭景珩卻暗中指示心腹，在船廠僻靜處開辟了秘密工棚，招募了一批手藝精湛卻因海禁而失業的老船匠。給予優厚待遇，要求隻有一個：參照前朝寶船規製，嚐試建造更適合遠航的大型海船。所需的上好木材、鐵釘、桐油、帆布等物料，則混雜在戰船修繕的采購清單中，分批購入。
    暗線四：京中周旋
    籌備工作緊鑼密鼓，京中的暗流也從未停息。這日，都察院一位素與三皇子親近的禦史，突然上本，彈劾永寧侯世子蕭景珩“借整頓海防之名，於福州、太倉大興土木，耗費國帑，恐有中飽私囊之嫌”。
    奏折一上，朝中竊竊私語。顯然，有人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試圖阻撓。
    消息傳來，蕭景珩冷笑一聲，並未直接辯駁，而是將一份詳細的船政司開支明細、以及水師將領聯名稱讚新船性能的奏報，直接呈送禦前。同時，沈清辭通過安國公夫人，向宮中透露，蕭景珩為督造戰船，親赴船廠，不慎被木材劃傷手臂，卻仍帶傷視事。
    皇帝覽奏，又聞“愛卿受傷”，對比那空泛的彈劾，孰是孰非，一目了然。次日朝會，皇帝當庭斥責那禦史“風聞奏事，誣陷重臣”，將其罰俸半年。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夜幕降臨，墨韻堂書房內，燭火搖曳。蕭景珩與沈清辭對坐，案頭攤開著新繪製的海圖草圖、船樣圖紙以及各地密報。
    “福州來信，第一艘按新法建造的八百料海船，龍骨已成。”蕭景珩指尖點著圖紙，眼中閃爍著光芒，“老船匠們說，若能成，抗風浪之力，遠勝現有戰船。”
    “泉州方麵，又尋到三位通曉阿拉伯語、波斯語的老通事後人，已秘密送往京城安置。”沈清辭補充道，“隻是，海圖仍殘缺不全，西洋航路，大半靠推測。”
    “無妨，萬事開頭難。”蕭景珩沉聲道，“第一步，是打下根基。人才、技術、船隻、圖籍，缺一不可。如今已在暗中有此規模，已屬不易。”
    “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沈清辭輕聲道，“今日彈劾，雖被化解，但對方既已起疑，日後動作恐會更頻繁。船政司目標太大，需更加小心。”
    “我知道。”蕭景珩頷首，“所以，下一步，該‘明修棧道’了。”
    “世子爺的意思是？”
    “奏請陛下，允準市舶司組織官商船隊，巡弋南洋，護商剿匪，以示天朝海疆靖平。”蕭景珩眼中精光一閃，“以此名義，便可派船出海，實地勘測航道，積累經驗，聯絡舊港、滿剌加等地的華人後裔，為將來遠航鋪路。此乃陽謀，看誰還敢阻撓！”
    沈清辭眼中露出欽佩之色：“世子爺此計甚妙！如此，一切便可置於明處，順理成章。”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暗流之下，巨舟的龍骨正在悄然鋪設。通往廣闊海洋的征程，已邁出最艱難的第一步。
    第六卷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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