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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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雨軒內彌漫著嗆人的焦糊味和灰燼氣息。春桃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捂著手腕的燒傷處哀嚎不止,臉上、頭發上沾滿了黑灰,眼睛紅腫流淚,狼狽不堪。地上碎裂的油燈盞、潑灑的燈油痕跡、散落的灰燼,還有幾處微弱的、剛剛被沈昭昭用腳踩滅的零星火星,構成了一副混亂而慘烈的現場。
    混亂的聲響和春桃淒厲的哭嚎,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很快便驚動了聽雨軒外暗處的眼睛。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
    周媽媽帶著兩個粗壯的婆子,臉色鐵青地闖了進來。刺鼻的氣味讓她皺緊了眉頭,待看清屋內的狼藉和地上慘嚎的春桃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厲聲喝道:“怎麽回事?!大半夜的鬧什麽鬼!”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第一時間掃向站在一旁、臉上猶帶“驚惶”之色的沈昭昭。
    “周媽媽!”沈昭昭像是見到了救星,眼圈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顫抖,“您……您快看看春桃!她……她不小心打翻了油燈,自己摔倒了,還……還碰翻了火盆灰燼!燒傷了手,眼睛也迷了!這可如何是好!”她一邊說,一邊仿佛後怕似的輕輕拍著胸口,身體微微發抖,將一個受驚過度、六神無主的庶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小心?”周媽媽狐疑的目光在沈昭昭臉上掃過,又落到地上打滾的春桃身上,“春桃!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春桃此刻手腕劇痛,眼睛又辣又痛,心裏更是又怕又恨。她聽到周媽媽質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得許多,哭喊道:“周媽媽!是她!是二小姐害我!她故意打翻油燈燒我!她想燒死我啊!”
    此言一出,周媽媽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淩厲,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沈昭昭:“二小姐?春桃說的可是真的?!”
    沈昭昭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更加慘白,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冤屈,踉蹌後退一步,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搖搖欲墜:“周媽媽明鑒!我……我一直在抄經,為姐姐祈福,心無旁騖!是春桃她……她不知怎地靠近書案,自己打翻了燈盞!我……我躲閃不及,差點也被燒到!”她指著自己洗得發白的舊襖袖口,那裏果然有一小塊被火星燎到的焦黑痕跡。
    “你胡說!”春桃尖叫起來,忍著痛掙紮著想爬起來指證,“明明是你!是你故意用胳膊肘撞的!我看見了!”
    “夠了!”周媽媽厲聲打斷春桃的嘶喊,眼神卻並未從沈昭昭身上移開。她走到書案前,拿起沈昭昭抄寫的那疊厚厚的經文。紙張上墨跡清晰,筆跡雖然因寒冷而略顯僵硬,但極其工整,顯然抄寫之人投入了極大的專注力,絕非故意生事的狀態。再看那盞被打碎的油燈位置,距離書案抄寫的位置確實很近,若是在專心抄寫,被慌亂靠近的人不小心帶倒,也說得通。
    最重要的是,沈昭昭袖口那處新鮮的焦痕,位置和大小,不像是主動打翻油燈能造成的,更像是被濺射的火星燎到。
    周媽媽是老辣的內宅管事,深諳各種陰私手段。她審視著沈昭昭那張寫滿驚懼、委屈和病弱蒼白的臉,又看看地上狀若瘋癲、滿口攀咬的春桃,心中已有了計較。
    “二小姐,”周媽媽的聲音放緩了些,但依舊帶著審視,“夫人命您在此靜心抄經祈福,是為您著想。如今鬧出這等事端,驚擾四鄰,更險些釀成火災!您可知罪?”
    沈昭昭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順著蒼白的麵頰滑下,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那鑽心的疼痛讓她身體猛地一顫,卻更添了幾分淒楚可憐:“周媽媽!女兒知錯!女兒未能約束好下人,讓春桃毛手毛腳闖下大禍,驚擾了母親和府中安寧!女兒……女兒甘願受罰!隻求母親看在我日夜抄經、誠心祈福的份上,莫要氣壞了身子!”她伏低身子,肩膀微微聳動,泣不成聲。
    這番認錯,姿態放得極低,將責任全部推到春桃“毛手毛腳”上,同時強調自己“日夜抄經”、“誠心祈福”,甚至擔心柳夫人的身體,將一個膽小、認命、唯恐惹嫡母不快的庶女形象塑造得無懈可擊。
    周媽媽眉頭緊鎖。沈昭昭的表演太“真”了。真到讓她挑不出明顯的破綻。一個剛被罰跪祠堂、奪走前程、又被軟禁抄經的庶女,還有膽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玩火?圖什麽?就為了燒一個丫鬟?這邏輯根本不通。反倒是春桃,平日裏就懶散刻薄,如今又口口聲聲攀咬主子,行為舉止更像是為了推卸責任而狗急跳牆。
    “哼!”周媽媽冷哼一聲,不再看跪著的沈昭昭,而是將矛頭對準了春桃:“大膽賤婢!自己做事毛躁,闖下大禍,竟還敢攀誣主子!我看你是活膩了!”她使了個眼色,身後兩個粗壯婆子立刻上前,粗暴地將還在哭嚎的春桃架了起來。
    “我沒有!周媽媽!真的是她……”春桃驚恐地掙紮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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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堵上她的嘴!”周媽媽厭煩地命令道。一塊破布立刻塞進了春桃嘴裏,隻剩下嗚嗚的悶哼。
    “二小姐,”周媽媽這才轉向依舊跪著的沈昭昭,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敲打,“這次念在你誠心抄經,又受了驚嚇的份上,夫人那邊,老奴會替你轉圜幾句。但這聽雨軒,看來是不能消停了。”她環顧了一下狼藉的屋子,“夫人賞你的新襖子呢?”
    沈昭昭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茫然地四處看了看,然後指向靠近混亂中心、地上那件沾滿了灰燼、油汙,甚至還有幾個燒焦小洞的深青色襖子:“在……在那兒……怕是……被火燎了……”
    周媽媽看著那件汙損不堪、幾乎報廢的“恩賜”,嘴角抽搐了一下。柳夫人剛賞的東西,轉眼就毀成這樣,雖然責任在春桃,但終究是晦氣!
    “這不知好歹的東西!”周媽媽低聲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春桃還是罵這晦氣的意外。她煩躁地揮揮手:“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關進柴房!請個跌打大夫給她看看手,別死了!至於這屋子……”她看著滿地的狼藉,“叫兩個粗使婆子來,連夜收拾幹淨!還有,給二小姐再送盞新燈,添些燈油炭火過來!夫人讓她抄經祈福,凍壞了像什麽樣子!”
    最後一句,顯然是對柳夫人命令的一種“補救”,也是堵住可能傳出去的“苛待庶女”的閑言碎語。
    “是!”婆子們應聲,拖著還在嗚嗚掙紮的春桃出去了。
    很快,兩個粗手粗腳的婆子進來,麵無表情地開始打掃。她們動作麻利,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漠然,仿佛在清理垃圾。
    沈昭昭依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無聲抽泣。直到周媽媽帶著人離開,那兩個粗使婆子也收拾完畢,默默退了出去,留下一盞新點的油燈和一小筐勉強夠用的炭塊,聽雨軒才重新恢複了死寂。
    沈昭昭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冰冷的地上站起身。膝蓋的舊傷加上剛才重重一跪,疼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扶著書案,走到那盞新點的油燈旁。
    昏黃的光線映照著她蒼白的麵容。臉上淚痕未幹,嘴角卻已悄然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弧度。
    危機,暫時解除了。春桃被拖走,攀咬被定性為誣陷。柳夫人的“恩賜”毀於“意外”,軟禁的命令也因這場混亂而不得不稍作“通融”至少有了燈油和炭火)。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在周媽媽麵前,再次強化了那個“膽小、認命、逆來順受”的假象。
    她走到角落,拿起火鉗,撥開灰燼,將幾塊新炭放入火盆。冰冷的炭塊在微弱的火苗下,緩慢地開始燃燒,釋放出久違的、微薄的暖意。
    火光跳躍,映在她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她看著那簇小小的火苗,如同看著自己剛剛點燃、並成功守護住的希望火種。
    反戈一擊,初戰告捷。
    但這隻是開始。柳夫人不會善罷甘休。春桃的消失,會換來誰?新的監視?還是更隱秘的刁難?
    沈昭昭的目光,落在了書案上那厚厚一摞《金剛經》上。抄經,是枷鎖,但誰說……不能變成武器?
    她拿起筆,重新蘸墨。這一次,她的筆尖落在紙上,沉穩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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