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瘋狐與貶值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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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彌抱著鉛灰色的手提箱,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4.19kg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不僅是物理上的負擔,更是存在根基被蠶食的冰冷具象。髓玉齋內塗山月掌心幻化的母親身影和那句母親臨終懷抱,如同燒紅的烙鐵,在她靈魂深處留下嘶嘶作響的焦痕。
    她能支付什麽?支付自己關於母親最後的溫暖烙印?用這個去換雷燼的命?那她蘇彌還剩下什麽?
    雷燼沙啞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靠在扭曲的廊柱上,斷臂處繃帶滲出暗紅血漬,裸露的管線閃爍著不祥紅光。那騷狐狸張口就要命根子?陸離,你是不是早知道這鬼地方的心頭血得拿人魂換?
    陸離站在光影交界處,破碎黑袍幾乎融入骨街幽暗變幻的光影中。我知需珍貴記憶,不知她索要此物。他的聲音平穩得像投入死寂湖麵的石子,卻在蘇彌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絕望如冰冷沼澤泥漿,纏繞心髒,越收越緊。
    就在這片死寂中,一陣極不協調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嗬嗬...嘿嘿嘿...嗚......
    那聲音忽高忽低,時而尖銳如金屬摩擦,時而變成含混嗚咽,像是狂喜與極悲在瞬間切換,聽得人頭皮發麻。
    三人循聲望去,隻見醉生夢死招牌下,搖搖晃晃轉出一個身影。
    那是隻狐妖,卻已無法用來形容。它身上的皮毛肮髒打結,原本蓬鬆的尾巴像被狗啃過,禿了好幾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身上掛滿了東西——無數個大小不一、色彩斑斕、如同肥皂泡般輕盈脆弱的泡泡!
    每個泡泡裏都封存著極其短暫而廉價的記憶:貪婪撕扯烤雞的滿足感、賭骰獲勝的狂喜、被低階精魅跪拜的權力快感......這些彩色的泡泡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幾乎將它整個身體都包裹起來,在幽藍、嫣紅、慘綠的燈籠光線下折射出迷離詭異的光暈。
    然而,泡泡的數量如此之多,光芒如此之盛,卻絲毫無法照亮泡泡中心那張臉。
    它的眼睛隻剩下兩個巨大的、空洞的窟窿。沒有神采,沒有情緒,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臉上的肌肉不時神經質地抽搐著,嘴角一會兒咧到耳根露出無聲的、空洞到極致的狂笑,一會兒又猛地向下撇去,大顆大顆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空洞的眼眶滾落。
    嗬......嘿嘿......好多......都是我的......快樂......我的......它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伸出枯瘦如柴的爪子試圖觸碰身邊一個飄過的大泡泡。
    泡泡應聲而破,炸成無數帶著甜腥氣味的彩色光點,連帶著裏麵的快樂影像徹底湮滅。
    狐妖的動作猛地僵住,空洞眼眶直勾勾盯著泡泡消失的地方,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轉而變成一種深入骨髓的巨大痛苦。
    沒了......又沒了......它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快樂......留不住......為什麽......
    它猛地抬起頭,那空洞的掃過寂靜的街道,最後定格在了蘇彌身上——更準確地說,是定格在她懷中那個沉甸甸的鉛灰色手提箱上!
    一股混雜著極度貪婪與無邊絕望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冰錐猛地刺來!那隻瘋狐枯瘦的身體爆發出與狀態完全不符的野獸速度,掛著滿身叮當作響的彩色泡泡,如一道扭曲的彩虹颶風撲向蘇彌!
    給我!給我!把刻骨之痛給我!把你的痛苦!你的絕望!都給我——!!!
    濃烈的腥臊氣和甜膩泡泡破碎後的腐敗氣息撲麵而來!那張空洞絕望、涕淚橫流的臉在蘇彌驚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
    小心!陸離的低喝和雷燼的怒罵幾乎同時響起!
    蘇彌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本能快過思考!她猛地將懷裏沉重的手提箱如盾牌般橫在身前!
    砰!
    瘋狐枯瘦的爪子狠狠抓在冰冷的鉛灰色金屬箱體上!刺耳的刮擦聲響起,濺起幾點微弱的火星!巨大的衝擊力撞得蘇彌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在一根纏繞著幽藍花朵的冰冷廊柱上!
    幾乎在瘋狐撲擊的同時,雷燼動了!
    你他娘的找死!一聲暴喝炸響。雷燼那隻完好的手臂肌肉賁張,青筋暴起,他根本沒時間抽刀,完全靠著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和一股被傷痛激起的凶悍戾氣,將沉重的槍托當作重錘狠狠掄出!
    呼——!
    槍托帶著破風聲精準砸在瘋狐腰肋部位!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嗷嗚——!!!瘋狐發出淒厲到非人的慘嚎,撲擊勢頭被硬生生砸偏!它整個身體如斷線風箏斜飛出去,狠狠撞在路邊一個擺著暗淡礦石的小攤上!
    礦石四散飛濺,攤主——一個拖著三條雜色尾巴的狐妖老頭——嚇得一聲縮回門洞,隻露出一雙警惕冷漠的眼睛。
    瘋狐癱在礦石堆裏抽搐著,口中溢出暗紅血沫,身上泡泡在劇烈撞擊下又破碎數個,發出輕響。它空洞的眼眶茫然對著上方懸掛的怨骨籠燈籠,慘綠光芒映照在它涕淚血汙交加的臉上。它似乎感覺不到身體劇痛,隻是徒勞地伸出爪子抓握空氣,嗚咽著:痛......好痛......給我......要深的......要刻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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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彌!沒事吧?陸離的身影已閃至蘇彌身側,一隻手迅速搭上她肩膀,一股微涼氣息湧入,撫平她翻騰的氣血和腦海中的混亂。另一隻手則隱秘按在劍柄上,劍鞘內傳出低沉嗡鳴,鎖定著癱在礦石堆裏的瘋狐。
    蘇彌驚魂未定,心髒狂跳,後背撞在廊柱上的鈍痛蔓延。她低頭看向箱子——鉛灰色金屬外殼上留下幾道帶著汙血的爪痕。dos界麵短暫閃爍後恢複平靜,【4.19kg】紋絲不動。
    這......這瘋子怎麽回事?雷燼拄著槍大口喘氣,斷臂劇痛讓他額頭冷汗直冒,掛一身泡泡又哭又笑撲過來要?腦子被雷劈了?
    陸離的目光掃過瘋狐身上那些不斷產生又破碎的彩色泡泡,聲音冰冷:樂極生悲。過度吞噬廉價快樂記憶。彩泡雖多卻輕浮無根,轉瞬即逝。短暫刺激閾值被不斷拉高,需要更多、更強烈的快樂才能填補空虛,最終導致情感破產
    他看向蘇彌,眼神深邃:它撲向你,是嗅到了你身上被索取未果的痛苦波動,還有這箱子不斷吞噬自身所散發出的氣息。這對它而言,是比彩泡美味萬倍的和。
    蘇彌抱緊箱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快樂會中毒?追求快樂反而墜入絕望深淵?這青丘的規則比最複雜的物理公式還要詭異殘酷!
    就在這時,一隊穿著製式皮甲、氣息彪悍的狐衛從幽深岔道中轉出。首領冷漠掃視現場,對散落的礦石、抽搐的瘋狐、抱著箱子的蘇彌和拄槍喘息的雷燼視若無睹,隻對手下微微頷首。
    兩名狐衛立刻上前,動作粗暴地架起還在徒勞抓握空氣的瘋狐,如同拖拽一袋沒有生命的貨物,毫不理會它因斷骨摩擦發出的淒慘哀嚎。
    瘋狐被拖行著,枯瘦爪子無意識抓撓地麵,在瑩白骨路上留下幾道帶著血痕的刮痕。就在被拖過蘇彌腳邊時,一件東西從它破爛的皮毛縫隙中掉落。
    啪嗒。
    半掌大小的粗糙玉牌落在蘇彌沾滿泥汙的靴邊。玉質渾濁,邊緣帶著天然崩口,中央用尖石硬生生鑿刻出一個歪扭卻透著無盡荒涼的古老篆字——
    。
    這個字像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痛苦,筆畫扭曲變形,透著一股掙紮的意味。
    蘇彌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鬼使神差地,她趁著陸離注意狐衛、雷燼查看傷口時,飛快彎腰用腳尖將玉牌撥到靴內側陰影裏,然後迅速站直,裝作驚魂未定地拍胸口掩飾劇烈心跳。
    就在她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玉牌的瞬間,一段破碎的記憶碎片猛地湧入腦海——
    一個穿著素白裙衫的小狐女,正在青丘的月光下小心翼翼地雕刻著什麽。她的手法生疏卻專注,嘴角帶著純淨的笑意。爹爹總是不開心,小狐女輕聲呢喃,他說活著太累,記得太多......我要做個能讓人忘記煩惱的禮物......
    影像戛然而止。
    蘇彌猛地回過神,心髒狂跳。那個小狐女......是誰?
    狐衛拖著不斷嗚咽的瘋狐消失在岔道陰影中。骨街恢複死寂,隻有甜膩異香和詭異絲竹聲依舊流淌。周圍的攤主和行人對這一幕司空見慣,冷漠地移開目光。
    一隻懸掛在附近的怨骨籠燈籠,慘綠光芒恰好掃過蘇彌靴邊,那枚粗糙玉牌靜靜躺在那裏,字在綠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芒。
    雷燼吐出口帶血唾沫,暴躁低吼:他媽的!晦氣!快樂吃多了會變傻逼?這鬼地方規矩比雷澤爛泥塘還渾!蘇彌,趕緊想轍!
    陸離的目光似乎不經意掃過蘇彌靴邊,氣息幾不可察地凝滯一瞬,攏在袖中的手指無聲撚動。脖頸側後一縷銀亮絨毛在幽光下似乎又探長一分。
    蘇彌抱著箱子,感受靴內粗糙玉牌傳來的冰涼。前路迷茫,危機四伏。髓玉齋門檻高不可攀,瘋狐結局觸目驚心。
    但那段突然湧入的記憶......那個雕刻玉牌的小狐女......這一切是否暗示著,在這冷酷的記憶黑市中,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
    甜膩異香無孔不入,絲竹鬼語如影隨形。骨街兩側扭曲建築投下怪誕陰影,如同無數張開的吞噬巨口。
    青丘的獵場,獵取的從來不隻是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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