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燭龍之淚 時光銘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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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昏之地那令人窒息的絕對靜滯,如同億萬噸透明的冰川,將思維、動作乃至求生的意誌都凍結在瀕臨湮滅的邊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從萬載玄冰中艱難鑿出的空洞回響,沉重、緩慢,仿佛隨時會徹底停止。
    蘇彌緊握著那片溫潤卻重若千鈞的時光龍鱗,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方才那幾隻小獸在時間恢複流動的瞬間化作飛灰的景象,如同最殘酷的烙印深深刻入她的靈魂。那不是拯救,是更徹底的毀滅,是將被無限延遲的死亡過程在瞬間壓縮、引爆的酷刑。龍鱗傳來的微弱暖意,此刻隻讓她感到刺骨的寒意。絕望,比周圍凝固的空氣更加冰冷,一點點蠶食著她近乎凍結的意識。
    陸離眼中幽藍色的數據流近乎完全停滯,隻剩下斷斷續續、被拉長扭曲的電子雜音,如同係統瀕臨徹底宕機前的最後喘息。“環境…靜滯力場…強度…持續…無法…抗衡…沙漏…已失效…生命維持…轉入最低功耗…”他的分析聲微弱得幾乎要被這片死寂吞噬,周身那層能量微光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僅能勉強維持最基礎的生命體征監測和內部頻道連接,每一次信息的傳遞都顯得異常艱難。
    雷燼半跪在地,完好的左臂肌肉因持續對抗那無形的萬鈞壓力而劇烈顫抖,皮膚表麵細密的血珠滲出即被凍結成暗紅色的冰晶。他那條暗金機械臂如同徹底死去,連一絲最微弱的異常悸動都已消失,臂甲上那些曾短暫亮起的暗紅紋路徹底黯淡,這種絕對的沉寂反而帶來一種令人心悸的未知恐懼。
    獨眼中燃燒的不甘怒火,在絕對法則的碾壓下,也隻剩下一點即將熄滅的星火,如同被厚厚冰層覆蓋的炭火。他看著蘇彌蒼白如紙、寫滿無力與悲慟的側臉,又看向她腳邊那氣息幾乎斷絕、連痛苦顫抖都已消失、如同真正化為琥珀標本的小悟,一股混雜著暴怒、心疼和深深無力的情緒堵在喉嚨,讓他幾乎要窒息,連思維都仿佛被這粘稠的靜滯凍結。
    就在所有人的意識都仿佛要被這永恒的黃昏徹底拖入黑暗、同化為背景一部分的絕境時刻——
    一股難以言喻其億萬分之一浩瀚與古老的意誌,再次如同溫和卻無可抗拒的星海潮汐,無聲地漫過這片凝固的死亡之地,精準地籠罩了他們。這一次,那意誌不再僅僅是傳遞信息或發出警告,其中蘊含的情緒複雜得讓蘇彌近乎凍結的靈魂都為之震顫。
    那是一種跨越了萬古塵埃的、深沉的悲憫,如同一位古老的神隻俯瞰著腳下被自己無意間逸散的力量所荼毒、陷入永恒痛苦的渺小造物;一種源自守護職責卻因自身困境或許是“熵”組織實驗的幹擾,或是更古老的創傷)而無力挽回的、積壓了無盡歲月的疲憊與自責;更有一絲…仿佛被這群渺小闖入者於絕境中仍不放棄同伴、試圖抗爭命運的行為所觸動,而產生的、極其微弱的…共鳴與認可?
    緊接著,在這股意誌的源頭,那片位於鍾山最核心、始終被混沌與幽暗籠罩的區域,一點無法用任何世間色彩描述的光芒悄然亮起。那光芒初時極其微弱,仿佛宇宙誕生之初的第一縷星芒,帶著一種穿透一切阻隔的純淨。它無視了空間的距離與永昏之地凝固的法則,如同穿透冰層的陽光,精準地、無聲地降臨在蘇彌他們所在位置的上空,驅散了小範圍內那令人壓抑的昏黃,投下一片柔和而聖潔的光暈。
    光芒緩緩收斂,一滴約莫拳頭大小、形態並非完美球體、邊緣如同流動光影般微微波動的“液體”,靜靜懸浮在那裏。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極致的、仿佛能吸納所有光線卻又自內而外散發微光的透明質感,核心處有點點如同星辰塵埃般的微光緩慢旋轉、生滅,仿佛蘊藏著一個個微縮的宇宙。它沒有散發任何強大的能量波動,卻帶著一種直指時間本源、仿佛凝聚了無數悲歡離合與歲月滄桑的奇異氣息。僅僅是注視著它,就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寧靜,同時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直麵時光長河滾滾流逝的蒼茫與酸楚。
    【此乃…吾之悲憫…亦是…見證…】燭龍那古老的意念再次直接響徹在眾人的意識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卻也帶著一種仿佛琉璃將碎般的脆弱感,仿佛凝聚這滴淚珠對此刻狀態不佳的祂而言也並非易事,【時光之毒…深植於此…根源錯綜…吾亦難拔…此淚…蘊含吾一絲時光銘刻之力…可…將短暫之憶…化為永恒之印…觸碰它…留下你們想留存之瞬…於此永恒黃昏之中…或可…稍慰…無盡靜滯之痛…為後來者…示以生之微芒…】
    隨著這意念的傳遞,關於這滴“燭龍之淚”——或者說“時光珠”——的用途與限製,也自然而然地被蘇彌理解。它無法逆轉靜滯,無法拯救任何被永恒定格的生命,它唯一的能力,就是作為一個絕對永恒的“存儲器”,將觸碰者心中最強烈、最清晰的一段短暫記憶通常是一個瞬間或數個呼吸間的景象、聲音與情感),如同最頂級的工匠般,完美地、不可磨滅地刻印進它自身的核心,並與這片永昏之地的時空結構輕微錨定,隻要此地不毀,印記便永存。這是一種無力的補償,一種悲傷的銘記,一種在殘酷現實麵前,唯一能做到的、帶著詩意和尊嚴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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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彌怔怔地仰望著那滴懸浮的淚珠,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浩瀚、古老卻又無比純淨的悲傷力量,眼眶不受控製地濕潤了,溫熱的液體劃過冰冷的臉頰,帶來一絲刺痛的暖意。她明白了燭龍的用意。無法解救這些被凝固的靈魂,至少,可以為他們這片死寂的墳墓,帶來一點來自外界、來自“生”的、永恒的記憶光輝,哪怕這光輝如此微弱,也足以對抗那吞噬一切的虛無。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咽,轉向雷燼和陸離,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微微發顫:“我想…留下點什麽。為我們,也為…它們。”她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凝固著驚恐與絕望眼神的生靈,那些保持著永恒墜落姿態的樹葉,那些展翅欲逃卻永墜囚籠的飛鳥。
    雷燼沉默了片刻,粗重的喘息在凝滯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最終,他重重地、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有悲憫,有無奈,也有一絲被這古老存在悲憫之舉所觸動的動容,悶聲道:“…好。”陸離眼中那近乎停滯的數據流,也極其艱難地跳動了一下,發出一個簡短的確認信號,仿佛連他那非人的邏輯核心,也在此刻感受到了某種超越數據的情感漣漪。
    蘇彌小心翼翼地,用那隻沒有握著龍鱗的手,極其緩慢地、仿佛怕驚擾什麽般,向上抬起。手臂仿佛重若千鈞,每一個微小的角度調整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指尖顫抖著,一點點地靠近那滴懸浮的燭龍之淚。
    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卻並非沒有溫度、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生命暖意的淚珠表麵的刹那,她閉上了眼睛,摒除了所有雜念,將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入一個記憶的片段——不是那些痛苦的掙紮,不是絕望的未來幻象,也不是一路走來的血腥與廝殺。而是不久之前,在離開招搖山、蠱雕平穩飛行於雲海之上時,小悟模仿雷燼扛箱子、逗得她忍不住笑出聲,連陸離眼中數據流都為之微妙停頓的那一瞬。
    那一刻,陽光正好,穿透雲層灑下金輝,風掠過耳畔帶著清新的涼意,夥伴都在身邊,新加入的小生命眼中閃爍著依賴與懵懂的快樂,一種短暫卻真實的、仿佛能驅散所有陰霾的輕鬆與溫暖充盈在心間。那是絕望旅途中的珍貴喘息,是黑暗中攜手前行的微小確幸。
    她將這瞬間的景象——雷燼那別扭卻默許的容忍、小悟那靈動機敏又帶著幾分滑稽的姿態、自己那久違的、發自內心的清澈笑容、陸離那超出常規計算的微妙“停頓”,以及那份充盈於胸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暖與希望——連同其中蘊含的所有細膩情感,如同最虔誠的獻祭般,毫無保留地、清晰地投向那滴淚珠。
    嗡……
    一聲清越得如同琉璃輕碰、卻又仿佛直接響在時間軸上的悅耳鳴音,以淚珠為中心蕩漾開來,奇異地並未被周圍的靜滯力場完全吞噬。那滴燭龍之淚驟然爆發出柔和卻不容忽視的光芒,光芒中,蘇彌所刻印的那幅“雲海歡笑圖”如同被無形的畫筆細致勾勒,瞬間變得清晰無比,栩栩如生,甚至能感受到當時陽光的溫度和風的流動,聽到她那時輕快的笑聲與小悟細微的咕嚕聲!緊接著,這凝固定格的記憶畫麵,如同擁有了實體與重量一般,緩緩下沉,最終無聲地融入下方一塊半埋在地麵、覆蓋著琥珀色光澤的巨大岩石之中。
    那岩石表麵,原本凝固的昏黃光澤仿佛被注入了生機,微微流轉起來,蘇彌刻印的那幅畫麵,如同最精美的浮雕,又像是岩石本身自然生成的紋路,清晰地、永恒地呈現在那裏。畫麵上,雷燼略顯僵硬卻難掩關切的側臉,蘇彌眉眼彎彎、毫無陰霾的笑容,小悟抱著“虛擬箱子”那靈動機警又可愛的姿態,甚至蠱雕寬闊背脊和雲海的背景,都清晰可辨,那份短暫的歡樂與溫暖,仿佛穿透了永恒的靜滯,在這片死亡之地留下了不屈的、屬於“生”的印記。
    “媽的…”雷燼低啞地咒罵了一聲,迅速別開臉,獨眼似乎有些發紅,用力眨了眨,完好的左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陸離眼中那緩慢的數據流,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一瞬,核心處理單元記錄下了一個無法用現有情感模型完全解析的複雜波動。
    蘇彌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疲憊襲來,仿佛剛才那一下耗盡了她最後的心力,靈魂都被抽空了一部分。但她看著岩石上那幅永恒定格的畫麵,看著畫中夥伴們的身影和小悟靈動的樣子,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帶著淚光的、極其微弱的笑意。至少,在這片絕望的永恒黃昏裏,留下了一點屬於他們的,生的印記,愛的證明。
    然而,就在這絲悲慟中夾雜著微弱慰藉的情緒尚未平複——
    “蘇彌!看小悟!”雷燼壓抑著激動與難以置信的聲音猛地在她意識中響起,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蘇彌猛地低頭,心髒幾乎跳出胸腔。隻見蜷縮在蠱雕羽翼下、氣息奄奄的小悟,不知何時,它那半邊被死寂青白色冰霜覆蓋的身體表麵,正對著那枚剛剛完成刻印、光芒尚未完全散去的“時光珠”方向,一絲微不可察的、與時光珠同源的柔和流光,如同受到無形牽引般,悄然掠過,迅速沒入它冰封的皮毛之下!
    而小悟那原本幾乎察覺不到、細若遊絲的呼吸,似乎…極其微弱地…加重了一絲絲?胸口那微弱的起伏,雖然依舊微不可查,但那如同風中殘燭般即將徹底熄滅的生命氣息,似乎因此得到了一縷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支撐?就仿佛幹涸的河床滲入了一滴甘露,雖不足以解渴,卻帶來了濕潤的可能。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蘇彌的心髒猛地一縮,隨即狂跳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希冀如同破土的嫩芽,驟然穿透了厚重的絕望冰層。
    可與此同時,一種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抽離感與虛弱感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一段關於現代校園生活的模糊記憶碎片——似乎是某個午後陽光下的圖書館,空氣中彌漫著舊書和咖啡的混合香氣,一個模糊的同學身影向她笑著招手——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擦拭般,悄然從她的腦海邊緣褪色、消失,留下一種冰冷而空洞的失落感,仿佛生命拚圖又缺失了一角。
    時光的銘刻,帶來了片刻的慰藉與一絲渺茫的希望,而代價,依舊如影隨形,無聲地侵蝕著她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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