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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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帳裏的燭火跳得急,油珠“啪嗒”滴在銅盤裏,凝出一圈圈冷硬的印子。風從帳縫鑽進來,扯得燭影晃在相柳的玄甲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沉。小夭坐在氈毯上,指尖無意識蹭著衣角——那是塊洗得發白的素布,還是在清水鎮時他給她裁的,此刻攥在手裏,卻沒了往日的暖。
    “他來得太快了。”她的聲音輕得像雪,怕一用力就碰碎了帳裏的平靜。瑲玹的消息剛到,三日後便至,哪是追查阿念,分明是衝著“九命”來的,順帶要把她這個“逃兵王姬”抓回去。
    相柳沒回頭,指腹摩挲著案上的輿圖,指尖劃過黑風峽的墨痕,指甲幾乎要嵌進紙裏。“避不開就不避。”他的聲音低,卻帶著淬過血的穩,冰藍色的眼沉得像海底的暗礁,“他要查,我便讓他查;他要疑,我便讓他疑——棋局到這步,該亮的子,總要亮。”
    小夭抬頭看他的背影,玄甲肩縫裏還卡著前日冰霧的霜,卻挺得比北境的青鬆還直。她突然想起清水鎮的雨夜裏,他也是這樣,背對著她擋著門外的債主,說“有我在”。心口一暖,又一酸:“你打算如何?”
    相柳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沒了將軍的冷,多了點軟:“小夭,你可曾想過,我為何要做‘九命’?”
    小夭一怔。她隻驚於他“死而複生”,隻急著喚醒他的記憶,卻從沒細想過這“西炎將軍”的身份,藏著多少門道。
    相柳走到她麵前,蹲下身,與她平視——這個動作太熟了,像在海底的海貝裏,他也是這樣蹲在她身邊,看她昏昏沉沉的睡顏。“辰榮的旗,早在最後一戰就倒了。”他的聲音輕了些,帶著點透過時光的淡,“我殉城,是全君臣義;可活下來的人呢?斷了腿的老兵,沒了爹娘的孩子,總不能讓他們在北境的雪地裏凍餓而死。”
    小夭的指尖猛地攥緊衣角,指腹蹭得布紋發毛。她想起以前聽他說過,辰榮殘部躲在雪林裏,靠挖野菜過冬,心裏像被冰錐紮了下。
    “西炎與皓翎要一統,這是定局。”相柳的指尖輕輕碰了下她的發梢,像怕碰碎什麽,“北境是這局裏的楔子,守不住,就會再起戰火。‘九命’是張幹淨的牌——沒辰榮的過往,有西炎的兵權,能護著殘部,也能擋著別有用心的人。”
    原來他的“新生”,從來不是為了自己。小夭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卻強忍著眨回去——她不能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那我呢?”她問得輕,尾音卻顫了下。在瑲玹麵前,她是皓翎王姬,他是西炎將軍,他們該是陌路,可她舍不得這剛找回來的親近。
    相柳的目光沉了沉,指尖按在她的手背,暖得能壓過帳裏的寒:“你依舊是皓翎王姬,我是九命將軍。在瑲玹麵前,我們……形同陌路。”
    這是保護她,也是保護他的局。小夭懂,咬著唇點了點頭,掌心卻把他的手攥得更緊:“好。我聽你的。”
    三日過得像三瞬。軍營裏的空氣繃得能勒斷鐵,夥房的老張頭熬粥時,手抖得把鹽罐撒了半袋;巡邏兵的靴底踩過積雪,咯吱聲都透著慌,連帳外的炭盆,都燒得比平時旺三分——怕凍著即將來的王駕。
    相柳沒閑著,白天巡查防務,把北境的布防圖背得滾瓜爛熟,夜裏就在帳裏寫軍報,筆尖劃過紙頁的聲,比炭火炸響還清晰。他不讓小夭出帳,說是“醫官需守著傷藥”,實則是怕使者抓著把柄。兩人獨處時,話不多,卻總挨著坐——他看輿圖,她理藥草,偶爾指尖碰在一起,就像偷來的暖,攥得緊緊的。
    直到黃昏,天邊的霞光被墨色吞了,先聞馬蹄聲——不是軍營裏鬆散的嗒嗒聲,是千騎踩在凍土上的悶響,像擂鼓砸在人心口。跟著是旗聲,玄鳥旗被風扯得筆直,金線在暮色裏晃得人眼暈,連雪粒都被染得發金。
    “王駕到——!”
    親兵的喊聲剛落,軍營轅門“吱呀”開了,將士們列隊肅立,甲片碰撞的聲,都透著敬畏。相柳站在最前,白發束得一絲不苟,玄甲上的冰碴子沒化,卻挺得像塊冰雕。小夭混在醫官堆裏,低著頭,眼尾卻忍不住往他那邊瞟——他的背影,還是那麽讓人安心。
    車駕停下,簾幕掀開,瑲玹走下來。他穿常服,卻掩不住帝王的威壓,眼尾的疲憊沒藏住,可看向相柳的目光,卻像淬了火的刀,直直射過去。
    瑲玹一步步走向相柳,靴底踩過積雪,咯吱聲在寂靜的營地裏,聽得格外清楚。他在相柳麵前站定,兩人差半頭的身高,卻像兩座對撞的山,空氣都凝住了——士兵們的呼吸放輕了,連風都繞著走,帳簾垂在半空不動。
    “你就是九命?”瑲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帝王的冷,每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玄甲上。
    相柳微微躬身,動作不卑不亢:“末將九命,參見王上。”
    瑲玹沒叫他起身,反而往前湊了湊,兩人的距離近得能聞見彼此的呼吸。他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從齒縫裏擠字,帶著滔天的怒:“相柳,你好手段——金蟬脫殼,還敢混進我的軍營!”
    他認出來了。不是靠臉,是靠那股子藏不住的氣質——辰榮軍師的銳,九頭妖的冷,從來都沒從相柳身上散過。
    相柳緩緩直起身,冰藍色的眼迎上瑲玹的目光,沒躲,也沒認,隻淡淡反問:“王上千裏迢迢來北境,是查阿念王姬的下落,還是……查末將的身份?”
    話輕飄飄的,卻像塊冰砸進瑲玹的怒意裏。他的眼角餘光,飛快掃過醫官堆裏那個低著頭的身影——小夭的發梢沾著雪,肩膀繃得緊,一看就慌了。
    小夭能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身上,一道是瑲玹的冷,一道是相柳的暖,後背冒著涼汗,指尖卻掐得掌心發疼。她知道,戲,從這一刻起,就不能停了。
    王旗在風裏獵獵響,玄鳥的金線晃得人眼暈。三個各懷心思的人,站在北境的雪地裏,命運的線再次纏緊——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踩著真相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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