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溫柔的觸碰，那聲“娘親”，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記憶的洪閘。
    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強烈的情緒，蠻橫地衝撞著瑤光殘存的神魂。
    ——是漫天霞光裏，一個嬌小身影在桃花林中笨拙地追逐蝴蝶，笑聲清脆如鈴，身後幾條毛茸茸的雪白尾巴歡快地搖晃。
    ——是病榻前，方才那絕美女子狐後雲瑤）徹夜不眠地握著她的手，將溫潤的靈力源源不斷輸入她體內，眼角猶帶淚痕。
    ——是一個威嚴俊朗、身著帝袍的男子狐帝白淵）將她高高舉起，朗聲大笑：“朕的小璃兒，便是這青丘最珍貴的明珠！”
    ——是幾個麵容相似的俊逸少年兄長們）圍著她，爭著獻上奇珍異寶，隻為逗她展顏一笑。
    ——還有……深入骨髓的虛弱感，每次修煉都如履薄冰的滯澀，以及旁人背後那若有若無的“惋惜”與“廢柴”的低語。
    白璃……
    青丘狐帝白淵與帝後雲瑤最小的女兒，天生九尾，血脈尊貴至極，卻因神魂孱弱，靈慧不通，體弱多病，空有絕頂資質卻無法修煉，是青丘上下捧在手心也憂在心尖的珍寶。
    記憶的融合帶來了劇烈的頭痛，瑤光白璃）忍不住發出一聲極輕的抽氣，眉頭緊緊蹙起。
    “怎麽了？是不是又疼了？”雲瑤立刻察覺，臉上的喜悅化為緊張，手忙腳亂地替她掖好被角，輸入靈力的動作更加輕柔小心，“醫官馬上就到，小璃兒再忍一忍。”
    這無微不至的關懷，真誠不做偽，讓習慣了天宮清冷威嚴、等級森嚴的瑤光感到一絲無措。
    她曾是紫微帝姬，受萬神敬仰，卻從未有人敢如此親密直接地將擔憂與愛意傾注在她身上。
    她艱難地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能發出一點氣音。
    “水…咳咳…”
    雲瑤立刻會意，親自從旁邊溫著的玉壺中倒出一杯氤氳著靈氣的花露，小心地托起她的後頸，將杯沿湊到她唇邊。
    微甜溫潤的液體滑入喉嚨，稍稍緩解了不適。瑤光就著她的手，小口啜飲，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
    寢殿極大，陳設精美雅致，不同於天宮的恢弘肅穆，這裏處處透著一種溫暖的生機。雕花的窗欞半開著，窗外一樹桃花開得正豔，花瓣偶爾隨風飄入，帶來濃鬱甜香。空氣裏彌漫的，正是她醒來時聞到的那股獨特異香，似乎是狐族特有的氣息。
    她的視線最終落回雲瑤身上。這位青丘帝後，美得驚人，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那雙含情目裏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
    這就是……母親？
    一種陌生而奇異的暖流，悄然劃過瑤光冰冷了千萬年的心湖。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卻穩重的腳步聲。
    “娘娘，醫官到了。”侍女的聲音響起。
    “快請進來！”雲瑤連忙道。
    紗幔再次被掀起，一位身著青色羽衣、胡須花白的老者提著藥箱快步走入，身後跟著兩名捧著藥童。老者目光沉靜，氣息溫和，顯然醫術精湛。
    他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參見帝後，參見小公主。”
    “木老不必多禮，快給璃兒看看！”雲瑤急切地讓開位置。
    木老醫官在床榻邊的繡墩上坐下，三指虛虛搭上白璃瑤光）的手腕，一縷精純溫和的木係靈力探入其體內。
    瑤光立刻繃緊了神經。
    她不確定這位醫官是否能探查出她神魂的異常。雖然她已極力收斂，但帝魂的本質與這具身體原主的殘魂截然不同。
    木老醫官閉目凝神，眉頭時而舒展時而微蹙。
    殿內一片寂靜，隻聞窗外桃花落地的細碎聲響和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良久，木老醫官收回手，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和些許困惑：“奇哉，怪哉。”
    “如何？”雲瑤急忙問道。
    “回帝後，小公主脈象雖仍虛弱，但體內生機勃勃，此前淤塞的靈脈竟有疏通之兆，枯竭的神魂本源也似乎……穩固了許多，甚至比昏睡之前還要好些。”
    木老撫著胡須，眼中滿是不解，“按理說，神魂之缺乃先天所致，極難彌補，此番昏睡竟似因禍得福？老朽行醫萬年，也未曾見過如此奇事。”
    雲瑤聞言，喜色瞬間染上眉梢，隻要女兒好轉，原因反在其次：“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確是好事。”木老點頭，“隻是小公主身子終究底子薄，仍需靜養，萬不可急躁修煉。待老朽開幾副溫養神魂、鞏固元氣的方子，慢慢調養便是。”
    “有勞木老了。”雲瑤連連點頭，吩咐侍女隨醫官去取藥。
    待醫官離去，雲瑤重新坐回床邊，握著白璃瑤光）的手，喜不自勝：“璃兒你聽到了嗎？醫官說你好多了！定是蒼天庇佑，我兒必有後福！”
    瑤光白璃）靜靜地聽著，心中了然。
    那並非什麽因禍得福，而是她的帝魂雖然殘破，但本質極高，融入這具身體後，無意中也在滋養和修補著原本孱弱的神魂本源。隻是這個過程緩慢而隱晦，連醫術高明的狐族醫官也難以窺其全貌。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複雜的神色。
    蒼天庇佑？她便是祭告天地而死的那一個。
    如今頂替了這白璃的身份活下來，是機緣巧合，還是……另有因果？
    她看著雲瑤欣喜的側臉，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那句到了嘴邊的、否認身份的話語，終究是咽了回去。
    暫且……便如此吧。
    至少，先弄清楚置身何處，又是何等光景。
    她微微動了動被雲瑤握住的手指，極輕地、生疏地，回握了一下。
    雲瑤感受到那微弱的力道，先是一怔，隨即巨大的喜悅和酸楚湧上心頭，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滴落在錦被上，暈開小小的水痕。
    她的璃兒，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樣了。
    瑤光白璃）沉默地看著那淚珠，心中那片沉寂了萬古的冰原，仿佛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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