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浴帶來的淬煉效果顯著，接連數日，白璃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肉身在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速度變得強韌。經脈拓寬，氣血旺盛，連帶著運轉優化引氣訣的效率也提升了少許。
    然而，這種隱秘的進步很快便被外界的喧囂打斷。
    青丘一年一度的靈狐節到了。
    這是狐族祭祀先祖、慶祝繁衍的傳統節日，亦是年輕狐族們最為期待的盛會。宮闕內外早已裝飾一新，桃花枝上係滿了祈福的紅色絲帶，夜明珠與琉璃燈將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晝。空氣中終日彌漫著酒香、果香與歡快的笑語絲竹之聲。
    白璃本欲如往常般閉門不出，這喧鬧的節日於她而言，並無甚吸引力，反而容易橫生枝節。
    但這一次，雲瑤卻並未依她。
    “璃兒，靈狐節乃是我族大事，你身為公主，總不出麵終是不好。”雲瑤攜著新裁的衣裙來到她寢殿，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今日天色正好，晚間林間還有篝火晚會與幻術表演，你大哥他們都在，一起去瞧瞧熱鬧，散散心，嗯？”
    她拿起一件湖水綠的流光錦裙在白璃身上比劃，眼中滿是期待：“看，母後特意為你新做的，襯你的膚色。”
    白璃看著雲瑤那殷切的目光，拒絕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深知，過分的避世隻會引來更多的關注和擔憂。
    “……好。”她終是輕輕點頭。
    雲瑤頓時喜笑顏開，親自為她梳妝打扮。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後山一片開闊的草甸上，早已燃起巨大的篝火，赤紅的火焰舔舐著夜空，映照著一張張洋溢著歡樂的年輕麵孔。各式各樣的靈果佳肴擺放在長案上，狐族少年少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笑玩鬧，空氣中充滿了活潑躁動的氣息。
    白璃隨著雲瑤和白宸、白爍、白翊三人到來時，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穿著那身湖水綠的裙子，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鬥篷，墨發鬆鬆挽起，簪著一支碧玉步搖，襯得小臉愈發蒼白精致，在跳躍的火光下，有種脆弱的美麗。與她身旁英姿勃發的三位兄長相比，更顯得我見猶憐。
    “參見帝後，參見諸位殿下。”周圍的狐族子弟紛紛行禮，目光大多好奇地落在久未露麵的小公主身上，帶著打量、驚豔，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與疏離。
    白璃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中的含義。美貌卻無用的花瓶，尊貴卻需要被小心翼翼對待的易碎品。他們對她禮貌，卻並無親近之意，仿佛她與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無形的壁壘。
    她垂著眼睫，安靜地跟在雲瑤身側，對周遭的一切似是渾然未覺，隻偶爾在白翊興奮地指著某處新奇玩意給她看時，才配合地抬眸，露出一個淺淡而略顯迷茫的微笑。
    “小妹，你看那邊！有賣糖狐的！和三哥小時候給你買的一樣！”白翊指著不遠處一個熱鬧的小攤。 “嗯。”她輕輕點頭。 “那邊是在玩投壺？哈哈，看那個笨蛋，一支都沒中！” “……嗯。”
    她的回應總是簡短而平淡，帶著恰到好處的病弱之氣，與周圍喧囂熱烈的氣氛格格不入。
    白宸和白爍一左一右護在她身邊，如同兩尊守護神，隔絕了大部分試圖靠近或搭話的人。白宸時不時低頭問她冷不冷、累不累，白爍則默默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蜜露。
    雲瑤被幾位長老夫人請去說話，臨走前細細叮囑了白宸好生看顧妹妹。
    篝火越燃越旺，氣氛逐漸推向高潮。有擅舞的狐族少女赤足躍入場地中央，隨著鼓點跳起熱情奔放的祭祀之舞，身姿曼妙，裙擺飛揚，引來陣陣喝彩。
    白璃安靜地坐在兄長們為她安排的、相對清淨的席位上，小口喝著蜜露，目光看似落在舞者身上，實則放空，心神早已沉浸在對自身修煉的推演之中。
    直到一陣格外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將她驚醒。
    原來舞蹈已畢，接下來是年輕狐族們展示幻術的環節。方才驚豔全場、獲得頭彩的，正是淩波。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一身火紅的舞衣，勾勒出窈窕身段，臉上帶著自信又嬌媚的笑容，正從主持長老手中接過一枚作為彩頭的流光溢彩的靈玉玉佩。接受著周圍同齡人或羨慕或欽佩的目光洗禮，她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目光流轉間，她恰好瞥見了獨自坐在一旁、與周圍熱鬧格格不入的白璃。
    淩波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捏著那枚玉佩，嫋嫋娜娜地走了過來。
    “淩波見過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她先是規規矩矩地向白宸三人行了禮，然後才將目光轉向白璃，語氣親熱又帶著幾分刻意，“小公主今日也來了？真是難得。瞧著氣色好了不少呢。”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笑道：“方才僥幸得了這彩頭，不過是些哄人開心的小把戲，比不得小公主身份尊貴，什麽好東西都見過。這玉佩雖不值什麽，倒也別致，小公主若是不嫌棄，拿去把玩可好？”
    這話聽著是謙遜和討好，實則是在炫耀自己的技藝，並暗諷白璃空有尊寵卻無實能，隻配接受別人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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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宸眉頭微蹙。白翊卻渾不在意，笑道：“淩波姐姐的幻術越發精進了！”
    白璃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那枚玉佩，又落回淩波寫滿得意的臉上。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玉杯，聲音輕軟，卻清晰地傳入周圍幾個豎起耳朵聽熱鬧的人耳中：“姐姐幻術精湛，這是應得的。我於幻術一竅不通，拿了也是暴殄天物，姐姐自己留著吧。”
    她語氣平淡，既無羨慕，也無嫉妒，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這種全然不在意的態度，反而讓蓄力一擊像是打在了空處的淩波，感覺一陣憋悶。
    她還想說什麽，白宸已沉聲開口：“好了，幻術既已展示完畢，便去別處玩吧。璃兒需要靜養。”
    語氣雖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淩波笑容一僵，對上白宸深邃的目光，心頭一凜，不敢再多言，隻得訕訕行禮退下。轉身時，眼角餘光刮過白璃那副無動於衷的側臉，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插曲過後，晚會繼續。
    白璃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周圍的歡笑、喧鬧、那些暗流湧動的嫉妒與炫耀，於她而言都顯得如此幼稚而遙遠。
    她像是被無形的水壁隔絕在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大哥，我有些累了。”她輕聲對白宸道。
    白宸立刻點頭：“好，大哥送你回去。”
    避開依舊喧囂的人群，踏上返回宮闕的小徑，身後的歡聲笑語逐漸模糊。
    夜風清涼，吹拂著她微熱的臉頰。
    白璃回頭望了一眼那遠處跳躍的篝火，以及火光映照下那些鮮活生動的臉龐。
    那裏是屬於“白璃”的世界，喧囂、簡單、帶著些許幼稚的爭鬥。
    而她前方的路，卻通往更深沉的夜色，以及潛藏在夜色下的、無盡的風波與殺機。
    靈狐節的暖意，終究無法真正滲入她漸冷的骨血。
    她攏了攏狐裘，轉身，步入了宮闕投下的、更深沉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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