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城的街道，如同被尺規量過，橫平豎直。地麵鋪著切割整齊的灰黑色石板，縫隙嚴密得插不進一根針。兩側的建築也透著劍宗特有的冷硬風格，棱角分明，少有繁複裝飾，高大的門楣上常懸掛著劍形徽記或刻著“劍”字的匾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如同鐵器淬火後的金屬氣息，混合著若有若無的丹香、符紙的朱砂味，以及一種名為“秩序”的無形壓力。
    人流在寬闊的街道上穿行，卻並不嘈雜。修士們大多步履匆匆，神色肅然，交談也多壓低聲音。身著青色劍宗服飾的弟子隨處可見，他們或單獨行走，或三五成群，步履間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所過之處，尋常散修往往下意識地避讓幾分。
    玄淵行走其間，如同一條格格不入的陰影。他赤裸上身的焦痕與血痂在整齊的街景中分外刺眼，身上那股混雜著劫雷餘威與蠻荒氣息的彪悍感，更是與周圍精雕細琢的“秩序”格格不入。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驚疑，更多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排斥與警惕。他恍若未覺，隻是將粗布短褂的領口拉緊了些，目光在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招牌上掃過。
    “百草閣”、“靈丹坊”、“萬符樓”、“神兵閣”……大多是些針對修士日常所需的店鋪。他的目標很明確——療傷丹藥。體內被劫雷撕裂的經脈如同幹涸龜裂的大地，每一次靈力運轉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殘餘的雷霆之力更像不安分的毒蛇，在血肉中左衝右突。若不盡快壓製、修複，根基必損。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一家規模不小的店鋪前。黑檀木的匾額上，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回春堂”。店鋪門麵開闊，進出的修士不少，氣息大多駁雜，顯然散修是其主要客源。門口沒有劍宗弟子把守，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略微鬆了一絲。
    抬步走入。一股濃鬱卻不刺鼻的混合藥香撲麵而來，瞬間衝淡了街道上那股冰冷的金屬氣息。店內寬敞明亮，一排排由整塊暖玉雕琢而成的櫃台陳列有序，櫃台後是直達屋頂的巨大藥櫃，無數小抽屜上貼著各種靈藥的名字。暖玉散發的溫潤光澤映照著櫃台內陳列的丹藥玉瓶、靈草玉盒，流光溢彩，令人目眩。
    幾個穿著統一灰色短褂的夥計穿梭在櫃台間，接待著客人。店內的客人果然以散修為主，穿著各異，氣息強弱不一，大多神色謹慎，低聲與夥計討價還價。店鋪深處，一個身著深青色綢衫、留著山羊胡的微胖老者正撥弄著算盤，眼皮半耷拉著，一副精明掌櫃的模樣。
    玄淵的目光快速掃過櫃台。他的需求很直接：能快速修複經脈損傷、鎮壓狂暴雷霆之力的丹藥。這種丹藥，品階必然不低，價格也絕對不菲。他徑直走向一處陳列著高階丹藥的櫃台。
    櫃台後的夥計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見玄淵走近，目光在他赤裸上身的恐怖傷痕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過一絲驚色，但很快換上職業化的笑容：“這位客官，需要點什麽？本堂丹藥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玄淵的視線落在櫃台內一個標注著【赤陽融脈丹】的玉瓶上。玉瓶通體赤紅，隱隱有溫潤紅光透出。標簽上寫著：“五品靈丹，主材赤陽精金草、地火玉髓。藥性霸道熾烈，專克陰寒淤滯，可融通受損經脈，淬煉駁雜靈力。適用金丹期經脈重創、靈力暴走之症。注：火屬修士尤佳。”
    正是他所需！藥性霸道，正合他體內肆虐的雷霆！火屬？他雖非專修火法，但劫雷屬陽，蘊含毀滅與新生之力，與赤陽藥性亦有共通之處。
    “此丹，多少靈石？” 玄淵的聲音低沉沙啞。
    夥計臉上笑容更盛，知道來了大主顧：“客官好眼力！這‘赤陽融脈丹’可是本堂鎮店之寶之一，出自丹霞穀大師之手，藥效絕對有保障！一瓶三粒，承惠…八百下品靈石！”
    八百！饒是玄淵心誌堅毅，聽到這個數字，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縮。他全副身家，加上之前殺人越貨在毒澤中反殺劫掠者）所得，也不過堪堪千餘靈石！這一瓶丹，幾乎要掏空他所有積蓄！但體內傷勢刻不容緩……
    他沉默著，從懷中摸出那個不起眼的灰布包裹，解開，露出裏麵一小堆閃爍著各色微光的下品靈石，以及幾塊品質稍好的中品靈石。他仔細地數出八百之數，推到櫃台上。動作幹脆，沒有一絲猶豫。
    夥計看著那堆靈石，眼中喜色更濃，正要去取那赤紅玉瓶。
    “慢著！”
    一個略顯尖銳、帶著明顯倨傲的聲音突然從店鋪門口傳來。
    店內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三個身著青冥劍宗內門弟子服飾的青年，正跨步而入。為首一人身材高瘦，麵容略顯刻薄，眼神銳利如鷹隼，腰間懸掛著一柄裝飾華麗的連鞘長劍，劍柄上鑲嵌著一顆青蒙蒙的寶石，氣息赫然是築基後期巔峰！他身後兩人稍遜，但也都是築基中期修為，同樣佩劍，神情冷傲。
    開口的正是為首的高瘦青年。他目光如電，瞬間掃過櫃台前的玄淵，尤其在玄淵裸露上身的焦痕和那堆靈石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那瓶【赤陽融脈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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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櫃的，這瓶‘赤陽融脈丹’，本公子要了。” 高瘦青年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根本沒看玄淵，仿佛對方隻是一團礙眼的空氣。
    山羊胡掌櫃早已放下算盤，臉上堆起比剛才麵對散修時諂媚十倍的笑容，小跑著迎了上來：“哎喲！原來是宋清揚宋公子大駕光臨！您請，您請！這丹…這丹…” 他看了一眼玄淵和櫃台上的靈石，又看了看宋清揚，臉上露出明顯的為難之色，搓著手道：“宋公子，實在不巧，這最後一瓶，這位客官已經付了靈石了…”
    “付了？” 宋清揚眉頭一挑，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玄淵，眼神如同在看路邊的垃圾，充滿了鄙夷與不耐煩。“一個渾身焦臭、不知從哪個泥坑裏爬出來的散修，也配用這等靈丹？他能出得起八百靈石？莫不是偷來搶來的贓款？”
    他身後的兩個劍宗弟子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嗤笑，附和道：
    “就是！宋師兄剛在‘黑風洞’斬殺了一頭三階巔峰的‘玄陰煞蟒’，消耗巨大，急需此丹鞏固修為，祛除陰煞！豈是這等卑賤散修能比的？”
    “識相的趕緊拿著你的臭錢滾蛋！別髒了回春堂的地方！”
    店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其他散修客人紛紛低下頭，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引火燒身。幾個夥計也縮了縮脖子，不敢言語。山羊胡掌櫃額頭冒汗，看看宋清揚，又看看沉默的玄淵，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玄淵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他臉上的肌肉沒有任何抽動，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平靜得可怕。隻是他搭在櫃台邊緣的手指，極其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靈石在此，丹藥歸我。” 他開口，聲音依舊低沉沙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放肆！” 宋清揚臉色一沉，厲聲嗬斥！“本公子的話你沒聽見？這丹藥我要定了！拿著你的臭錢，滾！” 他身上的劍意陡然升騰，一股淩厲的壓迫感瞬間籠罩向玄淵，試圖以勢壓人。
    然而，那股屬於劍宗弟子的、帶著森然規矩的劍意威壓，撞在玄淵身上，卻如同泥牛入海，沒有激起半點波瀾。玄淵依舊站在那裏，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嶽，連衣角都未曾拂動一下。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宋清揚釋放劍意的瞬間，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譏誚？
    這無聲的漠視，比任何言語的反擊都更讓宋清揚感到羞辱！尤其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臉色瞬間漲紅，眼中殺機畢露！
    “好！好一個不知死活的散修！” 宋清揚怒極反笑，手猛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劍鞘上那顆青蒙蒙的寶石瞬間亮起刺目的光芒！“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青冥城的規矩是誰定的！今天，本公子就讓你這身焦皮，再添幾道劍痕！”
    “宋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山羊胡掌櫃魂飛魄散，撲上來想要勸阻。青冥城內嚴禁私鬥！若是在他店裏打起來，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吃不了兜著走！
    但宋清揚顯然已被怒火衝昏了頭，哪裏還聽得進去？他身後的兩個師弟也同時拔劍出鞘半寸，劍鳴清越，寒光四射，封住了玄淵可能的退路。
    就在這千鈞一發、劍拔弩張之際！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灼熱的……波動，毫無征兆地……從櫃台上那瓶尚未被取走的【赤陽融脈丹】玉瓶中……逸散出來！
    這股波動極其細微，混雜在店內濃鬱的丹香和劍拔弩張的殺氣中，幾乎無人察覺。但距離最近的玄淵，他那被劫雷淬煉得異常敏銳的靈覺，卻極其清晰地捕捉到了！
    玉瓶內，其中一粒丹藥……似乎……極其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一抹比標簽描述更加深邃、更加內斂、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暗金色澤的……光芒，在赤紅的丹暈中一閃而逝！
    這光芒並非丹藥本身的赤陽藥力！它給玄淵的感覺……極其詭異！冰冷、漠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
    如同……一道穿透了無盡虛空、偶然掃過的……目光！
    這感覺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但玄淵的心髒，卻在這一瞬間……如同被一隻冰冷的無形之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比麵對宋清揚殺意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與悸動……再次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
    是它！
    又是那種感覺！
    在渡劫時，於劫雷劈落前刹那感受到的、來自虛空之上的……冰冷注視！
    它…怎麽會出現在一顆丹藥裏？！
    巨大的驚疑與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上玄淵的心頭！這突如其來的、無法理解的異變，讓他那古井無波的心境，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動搖！
    而就在他心神因為這詭異的丹藥異動而出現一絲空隙的刹那——
    “找死！”
    宋清揚捕捉到了玄淵那一瞬間的“失神”！他眼中厲色爆閃，殺機再無保留！腰間的長劍如同毒蛇出洞，帶著刺耳的劍鳴和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青色劍罡，快如閃電，狠辣無比地……直刺玄淵毫無防備的胸膛要害！
    劍罡未至，那淩厲無匹的鋒銳劍氣，已經刺得玄淵胸口的皮膚隱隱作痛！
    死亡的陰影，伴隨著那詭異丹藥帶來的冰冷悸動，瞬間將玄淵徹底吞噬！
    他體內的雷霆之力，在死亡的刺激和那詭異悸動的雙重作用下，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狂暴的力量不受控製地衝向他因驚疑而動搖的意識！
    躲？還是…硬撼？！
    “轟隆——！！！”
    一聲沉悶的雷鳴，毫無征兆地在青冥城上空炸響！濃重的烏雲不知何時已匯聚，遮蔽了正午的日光，街道上驟然昏暗下來。豆大的雨點開始砸落，敲打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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