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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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二當家上前走了一步,“是有封信。”
    他撐著桌子,把信遞到了孫彥麵前,遲疑道:“她說……你看了就能明白。”
    那信封上什麽都沒有寫,孫彥有些疑惑地拿了過去,將信打開了,裏邊隻有一張紙。
    孫彥翻開,幾個墨黑的大字躍入眼簾,隻端正寫了一行:“遠使之而觀其忠。”
    孫彥頓時臉色一變,原本懷疑的神色變成了震驚,他趕忙將信又放進信封裏,“你……你從何處拿到的這信?”
    那二當家不識字,沒想到孫彥的反應這麽大,他撐著桌子的手鬆了,頓時後退了兩步,給他信的人說過不能將她的身份說出去,他咽了口口水,道:“不認識,她說隻要我把信送過來,就送我出潯城。”
    “那……”孫彥趕忙道:“那他可還說什麽沒有?”
    “她說……”二當家回憶了會兒,有些為難道:“那人說得文縐縐的,好像是什麽……‘元……元知……知萬什麽空’。”
    “元知萬事空?”孫彥長舒一口氣,“是這句吧。”
    “對對對。”二當家有些不耐煩,“你們這些讀書人,怎麽就不能好好說話。”
    孫彥轉而眉頭一舒,他笑道:“一路辛苦二當家了,我這就派人送你去休息,霜牙山的事我去從中斡旋。”
    二當家揉了揉肩,那被弩箭射中的傷口隻簡單包了下,他趕了一晚上的路,也十分累了,他想想道:“也行,隻是你可要記得答應的事。”
    “自然自然。”孫彥應著,朝旁邊侍衛使了眼色,那侍衛馬上對著二當家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當家轉身往暗門處走,誰知那侍衛在後邊忽地從腰間拔出了刀,屋子裏被燭光填滿,一點動靜四麵都是影子,那二當家一驚,轉身隻看到一道冷鐵雪亮的光,隨即被人抹了脖子,隻發出聲微弱的悶哼。
    孫彥又掏出那信仔細看了幾眼,心裏念叨了幾遍“遠使之而觀其忠”,仿佛是從中念出了什麽親身經曆的過往,卻隻自語道:“寧可信其有。”
    孫彥拿著信站起身來,走到那二當家的屍體邊,似笑非笑道:“死去元知萬事空。可惜了,你自己要死,就送你一程。”
    “這可是……”孫彥心道:“……太子殿下的意思。”
    孫彥走到牆角的燭台邊,把燈罩拿了下來,將那信點燃了邊角,火焰跳躍著把那信燃盡了,殘灰在原地落了一地。
    孫彥拍了拍手上的灰,眼底冷冷道:“清理了。”
    那侍衛將刀入鞘,“是。”
    孫彥又從書案上拿走了茶杯,轉身從暗門上了台階,往書房去了。
    而後大雪三日,把淮東南麵的崇山峻嶺都染成了一片雪白,現出了幾分“千山鳥飛絕”的景象。
    一片無塵的雪色裏,獨獨有兩輛馬車駛在官道上,軋著雪往淮東城中的方向去了。
    在潯城的這些天,謝明夷並未將劉誠的喪事大操大辦,許雲岫看著他帶傷在祠堂跪了幾日,謝明夷一言不發,仿佛是覺得劉老將軍尚有遺憾未了,謝小將軍甚至沒有給他的牌位刻上名字,說是要等。
    許雲岫知道這種事情勸不住,隻幫他把喪事之外的其他事情料理好了,許雲岫前世在官場呆了數年,這會兒竟如魚得水地把縣令大人哄高興了,沒再讓謝明夷多什麽煩心事。
    以致於謝明夷仿佛沒有回過潯城,再也沒在眾人麵前露過麵。
    隻是一場大雪寒涼,謝明夷的傷還沒好,許雲岫又染了風寒。
    免得夜長夢多,謝明夷便直接帶著許雲岫啟程去淮東了。
    馬車搖搖晃晃,早已駛出了潯城地界,一輛載著行李,一輛載著人。
    許雲岫身子骨比謝明夷弱許多,她蓋了被子昏昏沉沉地躺在馬車裏,反倒是謝明夷端正坐在旁邊,靜靜地偶爾翻幾頁書來看。
    許雲岫感覺謝明夷身上好像多了一絲好聞的安神香的味道,那淺淺的味道像是有些安眠的功效,讓人不住地想要睡起覺來,可雪中的馬車顛顛晃晃,又讓人安睡不成,許雲岫迷迷糊糊地感覺腦子發昏。
    “謝明夷……”許雲岫迷糊地發問:“我們到哪兒了?”
    “嗯?”謝明夷將手裏的書放下,“還有半日就能到了。”
    謝明夷單手伸出來去摸了摸許雲岫發燙的額頭,輕輕問道:“睡得不安穩嗎?”
    謝明夷常年練武,身子骨很好,呆在馬車裏手心是暖和的,許雲岫恍惚間搖了搖頭,卻輕輕“嗯”了一聲。
    許雲岫每次迷迷糊糊發燒的時候都喜歡說胡話,偏偏自己不知道,她不安分地伸手拉了拉謝明夷去探她額頭的手,聲音有些發啞:“你的手好暖和。”
    謝明夷陡然被許雲岫拉住,不禁屏息了下,可許雲岫的手實在太過於冰冷了,在這放了暖爐的馬車裏都沒能熱起來。
    “許雲岫。”謝明夷任她拉著手,隨著她把手放進了被子裏,他低聲問道:“你身上的病根,是天生的嗎?”
    許雲岫不知聽到了沒有,她沒有答話,眉頭卻蹙了起來,她恍惚感覺耳邊一片波濤湧動的聲音,混著些孩童雜亂的謾罵聲。
    “你不是喜歡在父親麵前故作姿態嗎?”
    “被先生誇兩句就想讓父親對你另眼相待了……”
    “一個庶出,你也配和我們站在一起?”
    ……
    一隻手重重地往許雲岫的後背一推,“嘩啦”一聲濺起升騰的水花,許雲岫掉進了水裏。
    江水來得急,五六歲的小孩不通水性,一下被卷進了浪濤,早春的江水帶著刺骨的寒涼,四麵八方的水裹挾著許雲岫陷入了一片黑暗。
    尚且年幼的許雲岫被許家王府的兄弟姐妹推下了寒江……
    “不是。”躺在馬車上的許雲岫被馬車晃悠了下,忽地出了聲,她微閉著眼,滿腦子的驚濤駭浪卷得她胸口微疼,她又重複著低聲說了句:“不是……”
    謝明夷心中仿佛被什麽戳了下,他往常見過許雲岫的諸般模樣,唯獨沒有見過她對自己袒露心扉,人總歸有些苦痛是不願與人說起的,可不與人道便沒人幫她割舍,隻能帶著過往朝著既定的結局傾軋而去。
    “許雲岫。”謝明夷依舊是那樣平淡的語氣,“你若是有什麽事情,可以與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