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死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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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日正是雪融的光景,屋簷水滴滴答答地落著,淮東城中平安無事。
    入夜街上靜悄悄的,月光透不下來,唯有秦樓楚館的燈火照得路上的積水波光瀲灩,脂粉的味道熏得人心裏犯癢。
    “你少在這兒狗眼看人低。”那秦樓裏走出個醉醺醺的年輕男子,“少爺我有的是錢!”
    “我呸!”那花枝招展的老婦揮了揮手中的團扇,一臉嫌棄道:“沒錢還來喝什麽花酒,瞎吹什麽大話,若不是這位爺……”
    老婦轉頭笑嘻嘻地換了嘴臉,對著那掏出一錠銀子的灰衣男子連忙稱謝:“若不是這位爺替你付了酒錢,今天你可別想走著出我這個大門!”
    那灰衣男子一手付了酒錢,一手攙住了快要站不住的酒醉男子,對老婦道:“給了錢,人我就帶走了。”
    “是是是。”老婦笑道:“爺慢走。”
    那老婦搖著團扇送客,剛巧打更的人從那秦樓前經過,“梆”地敲了一聲,灰衣人看了他一眼,往他來的方向去了。
    那邊離了燈火,路越走越暗。
    醉酒的男子半醉半醒,東倒西歪走不動道,手比劃著嘴裏不停念叨:“本少爺有的是錢,要是讓我知道今天是誰拿走了我的錢袋,我一定饒不了他……”
    “今兒,多……多謝你了。”他轉頭拍了拍那灰衣男子的肩,“本少爺,一定不會虧待你!改明兒等我回了家,就讓……讓我爹好好賞你。”
    那灰衣男子笑了一聲,大夜裏寒意刺骨,那笑聲仿佛也染上了絲冷意,他冷冰冰道:“那還要多謝少爺。”
    “少爺?哈哈哈……”那酒醉之人自說自話,“你是不是不認識我?”
    他朗聲笑道:“你們都不認識我!”
    伴著笑聲,那灰衣人忽地附在那男子耳邊,輕輕喊了句:“王少爺。”
    笑聲戛然而止,那話比吹過來的涼風醒酒更快,剛才還醉醺醺的少爺忽地清醒了,卻還沒來得及驚愕,灰衣人一掌往他後頸上拍去,王少爺喉嚨裏悶哼了聲,直直倒了下去。
    灰衣人徒手從那人後脖頸處撕下一張麵具,露出張截然不同的臉。
    他冷冷道:“得罪了。”
    “王茗恩。”
    ……
    淮東常年來不了一位欽差,朝廷中來了人,定然是要清算些陳年的舊事,將一幹賬本梳理一通,才好回京匯報民生事務。
    謝明夷謹遵醫囑地閑暇幾日,事情便全丟給了蘇遊川,所以即使謝明夷回了府,蘇遊川依舊整日住在書房裏。
    許雲岫在巡撫府上倒是很知道分寸,以客人的本分拜見了巡撫孫彥,親自出府去抓了兩次藥材,餘下的時間都安靜地呆在府裏,甚至讓謝明夷覺得她安分地過了頭。
    五六日一晃而過,謝明夷來了一趟淮東,依例是要出巡一趟的。
    謝小將軍受了傷不宜吹風,浩蕩的車隊便被精簡了。一輛馬車,跟著一隊將士,緩緩行在淮東城中的街道上。
    許雲岫以謝明夷需要個隨行的醫者為由跟著上了他的馬車,外邊熱鬧喧囂,許雲岫掀開車簾看了眼,笑道:“這陣仗倒有些像新娘子出嫁。”
    “……”謝明夷倒也習慣她說不出什麽正經話,隻正色道:“別掀,坐好。”
    許雲岫這才安坐在謝明夷對麵,她對著謝明夷問道,“小公子在京城的時候,也會這樣出巡嗎?”
    謝明夷搖搖頭:“不曾。”
    “也是。”許雲岫想想道:“我記得你不愛這種熱鬧的場合。”
    謝明夷目光往外看了看,“不管誰來出巡,就算往日裏多不太平,也終究會粉飾出一個相安無事的假象。”
    他真誠道:“如此折騰一番並非是我本意,但我若不去看看,那番折騰便落了空,不免辜負了他們。”
    許雲岫心中其實有些動容,謝明夷從來都是那個清正的謝小將軍,同她並非一樣的人。
    但道理許雲岫懂,她抬眸笑道:“謝小公子高義。”
    謝小將軍出巡,淮東城中自然是一番熱鬧的景象,馬車前頭開路的人“鏘鏘”地敲起了鑼,若不探過去看,還真有那麽些像送親的隊伍,而時間也仿佛給拉回戰事未起的前朝,竟有了幾分百姓安居樂業的影子。
    但謝明夷的傷並未大好,鑼鼓聲實在是太過喧囂,連車轍的聲音都淹沒進去了,他不覺揉了揉太陽穴,眼皮忽地跳動了下。
    嘈雜的人聲後是一聲刺耳的馬鳴聲,竟在那滿街的喧囂裏殺出重圍,朝著謝明夷的馬車愈來愈近地奔襲而去。
    一輛馬車不見車夫,拉車的馬似乎是失控了,一邊嘶鳴著橫衝直撞,衝散了夥圍觀的人群,衙門開路的人沒能攔住,竟任著那馬車直直衝向了出巡的隊伍。
    因為前有當街刺殺的先例,尚且隔了段距離,錢嵩便眼疾手快,一邊攔在馬車前,一邊喝道:“快!快攔住它!”
    謝明夷聽見喧囂掀開簾子,往那人群裏看了一眼,那馬撞倒了行人,且絲毫沒有安分下來的跡象,謝明夷見了即刻起身準備出去。
    可許雲岫卻同時一把拉住了他,仿佛是早預知了他的動作,她臉上隻剩了一臉的嚴肅:“謝明夷,你傷可還沒好。”
    英勇無畏的謝小將軍正準備去攔住馬車,在那一刻卻也猶豫了會兒,他傷筋動骨的左肩還包著紗布,上一次砍刀嵌進骨頭的寒意仿佛還猶在心頭,可他還是垂眼對上了許雲岫那嚴肅的眼神。
    那一眼裏許雲岫也不知是被什麽蠱惑了,慢慢把手鬆了開來。
    謝明夷卻還頗有禮節:“多謝。”
    “……”許雲岫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多想了會兒隻心道:“像是我多管閑事了……”
    “先讓開!”謝明夷往外麵喊了一句,前頭的將士立刻便讓出了條路,謝明夷從旁邊牽馬的將士手裏接過馬繩,往前一躍騎上了馬。
    謝明夷抬頭看了眼對麵的馬車,估算了下路程,隨即“駕”地一聲對著駛了過去。
    馬車突然加速,坐在裏麵毫無準備的許雲岫忽地往後一倒,“哐”的一聲磕到了車窗。
    “哎喲……”許雲岫捂著頭不明狀況地掀開簾子來看,隻覺寒風呼呼地鋪頭蓋麵而來。
    謝明夷在前頭騎在馬上,白色的衣角在寒風裏翻飛,羽箭般毫不遲疑地往前奔騰而去。
    可迎麵而來的正是那發瘋似地往前衝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