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溯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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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軒瞳孔一震,當許雲岫直截了當將這些說出來,那些無人再提的往事被具象成鮮血淋漓的真相,他額頭不禁冒起了冷汗,麵前這人原是個瘋子。
    許雲岫“嘖”了一聲,她繼續說著:“但這江湖裏明哲保身的人太多,如今世道之下一個晚上死了家人,人人隻會關起門來諱莫如深地談論,卻不會去追究背後的恩怨如何,曾經鄧家如此,丁家亦然,隻當是武林的秘事奇談又多了一樁。”
    “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但從我查出殺我外祖一家之人是丁文策的那一天起,我就始終不明白,這恩怨是從何處來的。”許雲岫低頭盯著他,“你知道嗎?王軒。”
    王軒閃躲著許雲岫的眼睛,他語氣有絲慌了:“我又不是丁文策,我怎麽會知道!他怕是都死成一堆骨頭了,你還要再……”
    “我說丁文策死了嗎?”許雲岫鬆開手裏的短刀,那刀哐的一聲倒在地上,金石之聲砸斷了王軒的後話,“他如今還被我鎖在家中地牢裏……”
    “哦……”許雲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想來你還不知道我家在何處,”
    “淮東?”許雲岫看著王軒那似乎要凹起的嘴型搖搖頭,“不對,我家在嶺中,梅嶼孤山,那才算是我的祖產。”
    王軒似是忽然被雷擊了一道,嶺中,梅嶼孤山……
    如今東西兩個朝廷相對而立,嶺中正是其中的天然地理界限,但戰後的十數年裏,這塊複雜之地慢慢成了塊東西不管的地界,其間土匪山寨數不勝數,民不敢住,官不敢管。
    直到後來出了個姓梅的,在嶺中打拚出了名聲,豎起一幟“梅嶼孤山”,蓋過了嶺中的大半片天,幾乎成了這塊地界裏的“土皇帝”。
    “不可能……”王軒不可置信地搖頭,“我見過梅嶼孤山裏住的那位,梅家的家主另有其人,你騙我,你肯定是在騙我!”
    可王軒又一想,許雲岫身後要是沒有嶺中的梅家,她一個小縣裏出來的姑娘,是怎麽能報複丁家,怎麽能把王茗恩帶出漱玉山,又是怎麽知道太子的事的?
    王軒的手顫抖了下,但他立即握緊了拳頭,他從宋河手中掙紮著,肩骨處幾要哢哢作響。
    許雲岫繼續說起剛才未完的話,“王軒,你知道丁文策如今怎麽樣了嗎?”
    她仿佛喜歡看人掙紮,對著掙脫不開的王軒輕語:“他瘋了,他在地牢裏關了五年,丁文策早就瘋了,但你知道他說了什麽嗎?”
    王軒的四肢顫了顫,又停止了動靜,他吸了口冷氣,隻聽許雲岫在他耳邊說:“丁家上下十五口,連帶仆役婢女七十六人,為太子殿下盡忠了。”
    王軒仿佛聽到了什麽恐怖的話,他惶恐地抬頭看許雲岫,“你是……你是來報複殿下的……”
    許雲岫就這麽凝視著王軒許久,她手中將那地上的短刀拿起,又豎著鬆開,拿起又鬆開……那倒地的哐當聲便一遍一遍地敲著王軒的神經。
    王軒終於受不了了,“你到底想幹什麽……殿下,太子殿下他一派的好名聲,你莫要,莫要……”
    刀“哐當”一聲倒下,許雲岫有些不悅了,“王軒,我至今還與你多費口舌,是因你與丁文策關係匪淺,又同為周慎做事,我就不指望你能知道周慎為何要針對我鄧家,你隻需要告訴我,丁文策因何對周慎忠心耿耿,他們平日裏又有什麽往來。”
    許雲岫眼神陰鬱:“我耐心不多,你知道了這些,我斷不可能讓你活著去見謝明夷,但你若磨蹭地講些忠義之情,我恰巧學過幾年醫,想讓你不著痕跡地死,法子多著,就看你怎麽選。”
    樓外的雨衝走了血腥,王家的手下終不比將士,他們橫躺在地上哀嚎,被刀砍的地方被雨水重重洗刷著,像要洗掉人身上的罪孽。
    那些將士進了樓裏避雨,他們將鬥笠摘下,從衣服上擰出了大把的水。
    謝明夷還打傘站在雨中,他沒進門,隻站在外麵看樓上,錢嵩在旁邊問道:“小將軍,要上去嗎,聽……方才孫大人的意思,許姑娘應當在上麵。”
    謝明夷微皺著眉,但話裏沒半點猶豫,“再等等。”
    錢嵩同謝明夷一道站在雨中。
    王軒許久都沒說話,他在雨打窗戶的聲音裏回顧了他這一生,他在保全他的一身忠骨與做個鐵血錚錚的漢子之間來回猶豫,他這一生屬實不算個好人,淮東百姓在背後罵他的千言萬語裏,沒有一句話可以撼動了他,雖說大丈夫死則死矣,但真走到那一腳死生之際,他還是做不到丁文策那個地步,遠遠不能。
    王軒冷靜地出了聲:“你答應我件事,我就告訴你。”
    許雲岫看著他,“你說。”
    “把我兒子放了。”王軒眼裏有些滄桑,他這會兒放不下的竟是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你把王茗恩給我救出來,我就告訴你。”
    許雲岫又把短刀撿起來了,她想了想,“宋河。”
    許雲岫道:“等會兒事情了結,你便去巡撫衙門,謝明夷的人幾乎都在這裏了,你避著他身邊的那幾個暗衛,把王茗恩救出來。”
    待宋河應了,許雲岫注視著王軒,“如此你可說了?”
    王軒喉頭動了動,他被宋河按在地上,雙手反剪在後麵,幾乎隻有頭能動,他抬頭起來舔了下嘴,道:“你也知道,殿…周慎到處施恩,名聲好得很,江湖裏朝堂上聽他號令的人一抓一大把,就連……孫彥也對他忠心耿耿,我……”
    王軒苦笑了聲,“我沒那些人的氣節,跟著他就是因為有利可圖,每年從漕運賺的錢夠我活得舒心,還有孫彥主動給我出主意,日子比刀尖舔血過得舒坦。”
    “丁文策不一樣,他在江湖裏有些聲望,不像我是靠砍刀打架混出來的,周慎十幾歲的時候出去打獵,在猛獸嘴裏救了丁文策的小兒子,丁家就留他在莊子裏住了一段時間,皇家的人行蹤成謎,所以沒幾個人知道這事。”
    “丁文策的兒子那時才幾歲,一直生養得不好,病懨懨的像是活不了幾年,周慎把皇帝給他的珍貴藥材賜給了他,把他兒子治好了,丁文策就開始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我和丁文策是老相識,後來因為一些事情合作了兩回,他也就知道了我們都是給周慎做事的,所以有些事情就沒再避諱我。”王軒說得喉頭幹澀,“自從周慎幫丁文策治好了小兒子,丁文策就開始給他收集江湖裏的名冊,皇家的人有了江湖勢力,就好比多了把無形的刀,隻要不被人知道,買凶殺人這樣不幹淨的事情,就都不用自己手下的人動手,周慎為什麽要殺你全家我不知道,但是他是太子,想要的無非是皇帝老子死了之後的皇位。”
    “那時候我去丁家,就發現丁文策在給周慎調查一些朝廷裏的大臣,好像是在查他們和什麽江湖人來往的記錄,其中……”王軒說得眼皮跳了跳,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其中好像有你鄧家的那個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