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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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櫃的敲擊聲越來越急,像有人被困在裏麵用指甲抓撓。林晚秋攥著那張老照片,指腹被相紙邊緣硌得生疼,後頸的汗毛卻根根倒豎——她分明記得,這家店的冷櫃是一體式密封設計,別說藏人,連隻貓都鑽不進去。
    “誰在裏麵?”她啞著嗓子問,聲音在空蕩的便利店裏蕩出回音,撞在貨架上又彈回來,變成細碎的嗚咽。
    敲擊聲戛然而止。
    林晚秋深吸一口氣,慢吞吞地挪到冷櫃前。玻璃門上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比昨天更重,像是被人用墨筆暈開的痕跡。她伸手去拉櫃門,指節剛碰到金屬把手,突然瞥見自己的倒影——鏡中的“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細的牙齒,正死死盯著櫃門外的自己。
    “啊!”林晚秋猛地後退,後腰撞在貨架鐵架上,疼得眼冒金星。再抬頭時,冷櫃玻璃映出的隻是普通的自己,眼下烏青依舊,隻是臉色白得像紙。
    是幻覺嗎?
    她咬著下唇,嚐到淡淡的血腥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張老照片,2008年9月17日,她到底在哪裏?
    手機突然又震了一下,還是那個陌生號碼:【別查日期,會被“它”盯上。】
    “它”是誰?穿黑風衣的男人?冷櫃裏的東西?還是……鏡中那個怪物?
    林晚秋的心跳快得像要炸開,她抓起櫃台上的學生證,想把它塞進口袋,卻發現證夾裏還夾著別的東西——一張折疊的便簽紙,邊緣已經泛黃發脆。
    展開來看,是用鉛筆寫的字,筆跡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寫的:“姐姐今天又在圖書館睡覺,口水打濕了三頁書。我把薄荷糖夾在書裏,這樣她醒了就不會困啦。”
    末尾畫著個簡筆畫小人,頭頂頂著一撮亂糟糟的頭發,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個“野”字。
    林晚秋的呼吸漏了半拍。
    江野?2008年的江野才兩歲,怎麽可能寫這種字?更不可能去圖書館給她塞糖。
    除非……這張照片和便簽,根本不是來自她認知裏的那個2008年。
    冷櫃又開始嗡鳴,這次的聲音裏夾雜著模糊的說話聲,像隔著厚厚的玻璃在低語。林晚秋猶豫了幾秒,咬咬牙,再次走向冷櫃。
    這次她沒敢看玻璃倒影,直接伸手拉開櫃門。
    冷氣“呼”地湧出來,帶著股甜膩的腐臭味。貨架上的牛奶盒歪歪扭扭地摞著,其中一盒的包裝破了個洞,乳白色的液體順著盒身往下淌,在櫃底積成一小灘,泛著詭異的粉色泡沫。
    而在那灘泡沫裏,沉著半塊綠色的糖——和江野買的薄荷糖一模一樣。
    林晚秋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剛想關上櫃門,眼角餘光突然瞥見冷櫃最底層的角落,放著個不屬於便利店的東西——一個黑色的皮質筆記本,封麵上燙著銀色的花紋,看起來很舊,卻一塵不染。
    她伸手把筆記本撈出來,剛碰到皮質封麵,指尖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一陣刺痛傳來。筆記本突然自行翻開,停在某一頁。
    頁麵上貼著一張剪報,是十年前的本地晚報,標題加粗印著:“市一中少年深夜失蹤,監控拍下詭異白光”。
    照片上的少年穿著市一中校服,眉眼鋒利,正是江野。
    報道裏說,2013年9月17日,市一中高三學生江野在晚自習後失蹤,監控顯示他走出校門後,突然被一道白光籠罩,幾秒鍾後便消失在原地,現場隻留下半盒沒吃完的薄荷糖。
    林晚秋的手指開始發抖。
    2013年?江野是2006年出生的,2013年才七歲,怎麽可能是高三學生?
    而且……報道裏的失蹤日期,和江野生日是同一天。
    筆記本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頁麵嘩啦啦地往後翻,最後停在空白頁。一支無形的筆在紙上快速書寫,墨色的字跡迅速浮現:
    “2013.9.17,找到她了。”
    “2018.9.17,她不記得我了。”
    “2023.9.17,冷櫃裏的‘它’快出來了,必須讓她想起一切。”
    字跡越來越潦草,最後幾個字幾乎劃破了紙頁。林晚秋盯著“2023.9.17”這個日期,後頸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今天是9月16日,明天就是……
    “嘀嗒,嘀嗒。”
    牆上的掛鍾突然開始正常走動,之前快跳的十分鍾像是從未存在過。林晚秋抬頭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整,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
    這時,便利店的玻璃門被推開,風鈴“叮鈴”響了一聲。
    林晚秋猛地回頭,以為是江野回來了,卻看見門口站著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人,三十歲左右,妝容精致,手裏拎著個LV包,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
    “你好,麻煩拿一瓶礦泉水。”女人的聲音很溫柔,笑起來眼角有淡淡的細紋。
    林晚秋定了定神,轉身去貨架拿水,眼角餘光瞥見女人的手腕——她戴著一塊銀色手表,表盤上的指針倒著走,指向三點十七分。
    和江野進來時的時間一模一樣。
    “老板娘說這家店夜班隻有你一個人,真是辛苦。”女人接過水,付了錢,卻沒立刻走,反而靠在櫃台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林晚秋,“我叫蘇晴,住在附近,經常來買東西,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林晚秋捏著礦泉水瓶的手指收緊:“我上個月才來的。”
    “哦?”蘇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櫃台上的筆記本上,“這筆記本挺好看的,在哪買的?”
    林晚秋心裏一緊,下意識把筆記本往抽屜裏塞,卻被蘇晴按住了手。她的指尖很燙,和江野的冰涼截然不同,像揣著塊燒紅的烙鐵。
    “別動它。”蘇晴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眼神冷了下來,“這東西會吃人記憶的,你已經被它勾走十年壽命了,還想再被勾走更多嗎?”
    林晚秋猛地抽回手,掌心被燙出幾個紅印。她盯著蘇晴:“你怎麽知道壽命的事?”
    蘇晴沒回答,反而從包裏掏出個小小的青銅鈴鐺,輕輕晃了晃。“叮鈴”一聲脆響,便利店的燈光突然暗了下去,隻有冷櫃的指示燈還亮著,發出幽幽的綠光。
    “穿黑風衣的男人叫陳默,是‘時間清道夫’,專門處理像江野這種‘時間溢出者’。”蘇晴的聲音壓低了些,語速飛快,“江野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他從2013年的時間線掉進來,身體被時間亂流撕成了碎片,現在的他隻是拚湊起來的殘魂,靠薄荷糖維持形態。”
    林晚秋聽得雲裏霧裏:“時間溢出者?殘魂?”
    “簡單說,他本來該在2013年就徹底消失,卻靠某種執念卡在了時間縫隙裏。”蘇晴指了指冷櫃,“冷櫃裏的是‘時間蛀蟲’,靠吞噬溢出的時間和記憶活著,江野的殘魂快被它啃光了,所以他才來找你。”
    “找我幹什麽?”林晚秋追問,心髒卻隱隱有了答案。
    蘇晴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老照片上,歎了口氣:“因為你是他的執念啊。2008年的圖書館,你救過掉進通風管道的他,給他喂過薄荷糖。他記了十五年,哪怕身體被撕成碎片,殘魂也隻記得要找到你。”
    林晚秋的腦子“嗡”的一聲。
    2008年……救過小孩?她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當然不記得。”蘇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陳默為了抓他,清除過你的記憶。收銀機吐出的‘十年壽命’,其實是被清除的記憶碎片,現在它們正想辦法回到你腦子裏。”
    話音剛落,冷櫃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撞開了內部的隔板。蘇晴臉色一變,把青銅鈴鐺塞進林晚秋手裏:“拿著它,鈴鐺響就說明‘蛀蟲’要出來了。我去引開陳默,你天亮前必須讓江野想起2013年失蹤前的事,否則他會徹底消散。”
    她轉身就往外跑,粉色連衣裙的裙擺掃過門檻時,林晚秋突然發現她的腳踝上,纏著一圈細細的黑色鎖鏈,鎖鏈末端拖在地上,在瓷磚上留下淡淡的黑色痕跡——那痕跡和江野影子末端的黑色尾巴,一模一樣。
    便利店的門還沒合上,外麵傳來蘇晴的驚呼聲,接著是打火機“哢噠”一聲響,隨後一切歸於寂靜。
    林晚秋攥著青銅鈴鐺,指尖冰涼。她看向冷櫃,櫃門不知何時自己敞開著,裏麵的牛奶盒倒了一地,那灘泛著粉色泡沫的液體已經漫到了櫃門口,半塊薄荷糖在泡沫裏浮浮沉沉,像隻求救的眼睛。
    牆上的掛鍾指向淩晨四點半,離天亮還有一個半小時。
    這時,櫃台上的學生證突然自己翻開,內頁裏的照片開始扭曲變形——照片上的江野表情變得痛苦,眉眼漸漸模糊,仿佛要從相紙上消失。
    而林晚秋手裏的青銅鈴鐺,突然“叮鈴”一聲響。
    她低頭看向鈴鐺,發現鈴鐺表麵浮現出一行字:“它出來了,在你身後。”
    林晚秋的脊椎瞬間竄過一陣寒意,她僵硬地轉過頭,看見冷櫃門口的地麵上,那灘粉色泡沫正緩緩升起,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而那人形的手裏,捏著滿滿一把綠色的薄荷糖,糖紙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