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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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的輪廓在粉色泡沫裏慢慢清晰,像被水浸透的紙人。那些綠色的薄荷糖在它手裏融化,綠色的汁液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地板上,竟像活物般蠕動著,朝著林晚秋的方向爬來。
    林晚秋的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後退,雙腳卻像灌了鉛,死死釘在原地。青銅鈴鐺在掌心發燙,表麵的字跡又變了:“別碰糖汁,會被同化。”
    同化?變成冷櫃裏那個敲玻璃的東西?還是鏡中那個咧嘴笑的怪物?
    恐懼像藤蔓纏住心髒,越收越緊。林晚秋猛地低頭,看見腳邊已經爬來幾滴綠色糖汁,在瓷磚上匯成小小的溪流,泛著黏膩的光。
    她用盡全力往後跳,後腰再次撞在貨架上,這次卻沒感覺到疼。因為“它”動了——那團粉色泡沫凝聚的人形朝她伸出手,五指間垂下細長的糖絲,像蜘蛛吐的黏網。
    “姐姐……”
    一個模糊的聲音從泡沫裏飄出來,又輕又軟,像還沒換牙的小孩在說話。
    林晚秋渾身一震。
    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她死死盯著“它”,突然發現那團粉色泡沫裏,隱約映出個模糊的影子——穿著市一中校服的少年,正被無數根綠色的糖絲纏在半空,眉眼間滿是痛苦,正是江野。
    “江野!”林晚秋脫口而出。
    “它”似乎被這個名字刺激到,猛地加快了速度。糖絲像箭一樣射過來,擦著林晚秋的耳邊釘在貨架上,綠色的汁液濺在一包薯片上,包裝袋瞬間被腐蝕出個洞,薯片化成了灰。
    林晚秋這才反應過來,“它”不是從冷櫃裏出來的怪物,而是……吞噬了江野殘魂的時間蛀蟲!江野的意識還在裏麵,正被它一點點消化!
    她抓起櫃台上的保溫杯——那是她泡枸杞用的,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武器,朝著“它”砸過去。保溫杯穿過粉色泡沫,“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枸杞和熱水灑了一地。
    詭異的是,那些滾燙的熱水落在“它”身上,竟像滴進了油鍋,泡沫瞬間沸騰起來,發出“滋滋”的聲響。“它”痛苦地蜷縮起來,包裹著的粉色泡沫開始變淡,露出更多江野的輪廓。
    “熱……燙……”江野的聲音從泡沫裏透出來,帶著掙紮的意味。
    林晚秋眼睛一亮。時間蛀蟲怕熱?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牆角的熱水器上。便利店的熱水器是老式的,有個裸露的加熱棒,平時用來燒熱水泡麵。她衝過去拔掉插頭,又抓起旁邊的金屬水瓢,狠狠砸向熱水器的外殼。
    “哐當!”外殼被砸開個洞,露出裏麵通紅的加熱棒,還在滋滋地冒著熱氣。
    “它”似乎察覺到危險,突然轉向熱水器的方向,粉色泡沫劇烈翻滾,竟朝著加熱棒的方向飄過來。林晚秋這才發現,它身後拖著一根透明的“線”,一直連到冷櫃裏,線的另一端,似乎纏著什麽發光的東西。
    是江野的記憶碎片?還是……被吞噬的時間?
    沒等她想明白,“它”已經飄到了熱水器前,粉色泡沫幾乎要碰到加熱棒。林晚秋突然想起蘇晴的話——必須讓江野想起2013年失蹤前的事。
    “江野!想起來!2013年9月17日晚上,你在幹什麽?”她朝著“它”大喊,聲音因為緊張而發顫。
    “它”的動作頓住了。粉色泡沫裏,江野的輪廓劇烈掙紮起來,像是在對抗著什麽。
    “想不起來……頭好痛……”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哭腔,“姐姐……我找不到你給我的那盒糖了……”
    “哪盒糖?”林晚秋追問,眼睛死死盯著那根透明的線。
    “你說……等我考上大學……就給我買進口的薄荷糖……”江野的聲音越來越弱,粉色泡沫開始變得渾濁,“我在學校門口等你……等了好久……”
    2013年9月17日,市一中校門口。
    林晚秋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麵——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站在梧桐樹下,手裏攥著個藍色的筆記本,抬頭望著路口的方向,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是……十八歲的江野?
    如果江野生於2006年,2013年本該是七歲,可畫麵裏的他分明是個即將成年的少年。難道他的時間線是混亂的?就像被揉皺的紙,過去和未來疊在了一起?
    “它”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粉色泡沫猛地膨脹,朝著林晚秋撲過來。她下意識地舉起手裏的青銅鈴鐺,鈴鐺“叮鈴”一聲脆響,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白光落在“它”身上,粉色泡沫像冰雪般消融,露出裏麵被綠色糖絲纏繞的少年。江野閉著眼睛,眉頭緊緊皺著,嘴唇發白,看起來虛弱極了。
    而那根透明的線,正連接著他的手腕,另一端通向冷櫃深處,隱約能看到線的盡頭,嵌著一塊小小的、發著藍光的碎片。
    是記憶碎片嗎?
    林晚秋剛想伸手去碰那根線,便利店的門突然被推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帽簷依舊壓得很低,手裏的銀質打火機“哢噠”一聲點燃,火苗映出他嘴角的冷笑。
    “終於找到你了,時間溢出者。”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目光落在江野身上,像在看一件獵物。
    林晚秋下意識地擋在江野身前:“你是誰?想幹什麽?”
    男人抬起頭,帽簷下露出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黑洞洞的,讓人不敢直視。“我是陳默,負責清理時間垃圾。”他的目光掃過林晚秋,帶著一絲輕蔑,“包括被垃圾汙染的‘容器’。”
    “容器?”林晚秋一愣。
    “你的記憶被他的時間亂流汙染了,留著隻會成為更大的麻煩。”陳默舉起打火機,火苗突然竄得老高,“本來想等你徹底忘記他再處理,既然你自己記起來了,那就隻能提前了。”
    火苗朝著林晚秋的方向飛來,帶著灼熱的氣浪。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卻沒感覺到疼痛。睜開眼時,看見蘇晴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前,粉色連衣裙的袖子被火苗燒了個洞,露出的手臂上,黑色鎖鏈正發出紅光。
    “陳默,你越界了。”蘇晴的聲音很冷,和之前溫柔的樣子判若兩人。
    陳默眯起眼睛:“守界人,你要包庇時間溢出者?”
    “他不是垃圾。”蘇晴的手按在江野身上,黑色鎖鏈突然散開,纏上那些綠色的糖絲,“他是被時間蛀蟲拖進來的,和那些主動篡改時間線的不一樣。”
    “規則就是規則。”陳默的打火機再次亮起,“包括被汙染的‘容器’,都該被清除。”
    “她不能被清除。”蘇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是……”
    她的話沒說完,冷櫃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根透明的線猛地繃緊,江野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林晚秋低頭一看,發現他手腕上的線正在被往冷櫃裏拉,而線末端的藍色碎片,正在慢慢變暗。
    “記憶碎片要碎了!”蘇晴臉色大變,“一旦碎片消失,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回哪裏去?
    林晚秋沒時間細想,她突然想起那個黑色筆記本上的字——2023.9.17,必須讓她想起一切。
    今天是9月16日,距離江野的生日,還有不到七個小時。
    她抓起地上的保溫杯,朝著冷櫃衝過去。陳默的火苗緊隨其後,擦著她的肩膀飛過,點燃了旁邊的零食貨架。
    “攔住她!”陳默怒吼。
    蘇晴突然轉身,張開雙臂擋在陳默麵前。黑色鎖鏈從她體內湧出,在她身後織成一張黑色的網。“林晚秋,快去!冷櫃最裏麵有塊藍色的碎片,把它塞進江野手裏!”
    林晚秋衝進冷櫃,冷氣帶著甜膩的腐臭味撲麵而來。她在最底層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塊藍色碎片,像塊凝固的月光,觸手冰涼。
    而在碎片旁邊,放著一個熟悉的東西——市一中的學生證,照片上的江野穿著高三校服,笑得眉眼彎彎。學生證裏夾著一張小紙條,上麵是成年男人的字跡:“晚秋,等我考上你的大學,就告訴你一個藏了十年的秘密。”
    林晚秋的心髒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酸澀感順著血管蔓延開來。
    原來不是時間線混亂,是江野的時間被偷走了。從2008年到2013年,再到2023年,他一直在等她,用被撕裂的時間,等一個記不起他的人。
    她抓起藍色碎片,轉身衝出冷櫃。
    此時,蘇晴的黑色鎖鏈已經快被陳默的火苗燒斷,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粉色連衣裙上布滿了焦痕。而江野身上的綠色糖絲,已經開始侵蝕他的皮膚,留下一道道深綠色的印記。
    “江野!接著!”林晚秋朝著他跑去,把藍色碎片往他手裏塞。
    就在碎片觸碰到他指尖的瞬間,江野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麵映著林晚秋的臉,像藏著一片星空。
    “姐姐……”他輕輕開口,聲音不再稚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陳默的火苗懸在半空,蘇晴的鎖鏈停止了燃燒,連貨架上的火焰都定住了。林晚秋看著江野的眼睛,腦海裏突然湧入無數畫麵——
    2008年的圖書館,七歲的小男孩從通風管道掉下來,砸在她的書上,她笑著給他薄荷糖;
    2013年的校門口,十八歲的少年攥著筆記本,在梧桐樹下等了整整一夜,手裏的薄荷糖化成了水;
    2023年的便利店,十五歲的他站在雨裏,看著她的工牌,眼裏的光像快要熄滅的星……
    原來她不是不記得,是記憶被鎖在了時間的縫隙裏,被江野用十年的等待,一點點找了回來。
    “我記起來了。”林晚秋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落在江野的手背上,“江野,我記起來了。”
    江野笑了,眉眼彎彎,像極了學生證照片裏的樣子。他握緊手裏的藍色碎片,碎片突然迸發出耀眼的藍光,將他整個人籠罩。那些綠色的糖絲在藍光中迅速消退,化為點點熒光,消散在空氣裏。
    陳默臉色大變:“不好!記憶碎片和殘魂融合了!”他猛地加大火苗,朝著江野撲過來,“必須在他穩定時間線前毀掉他!”
    蘇晴突然擋在江野身前,黑色鎖鏈瞬間繃直,擋住了火苗。“陳默,夠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難道沒發現,被偷走的不隻是他的時間嗎?”
    陳默的動作頓住了。
    林晚秋這才注意到,蘇晴的腳踝上,黑色鎖鏈的末端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鈴鐺——和她手裏的青銅鈴鐺一模一樣。而蘇晴的臉,在藍光的映照下,竟和林晚秋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的細紋更深些。
    “你……”林晚秋愣住了。
    蘇晴轉過頭,對她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裏藏著釋然:“我是十年後的你啊,晚秋。”
    十年後的她?
    林晚秋的腦子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被藍光籠罩的江野突然開始變得透明,像要消失在空氣裏。他看著林晚秋,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麽,卻沒發出聲音。
    林晚秋想衝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攔住。她眼睜睜看著江野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隻剩下那塊藍色碎片,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陳默看著地上的碎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深深地看了林晚秋一眼,轉身推門而出,黑色風衣的下擺掃過門檻,消失在晨光裏。
    蘇晴的身影也開始變得透明,她朝著林晚秋揮了揮手,嘴角帶著溫柔的笑:“別擔心,他會回來的。下一個9月17日,記得去梧桐樹下等他。”
    說完,她的身影徹底消散,隻留下那枚青銅鈴鐺,掉落在地,發出“叮鈴”一聲輕響。
    便利店的火焰重新燃燒起來,濃煙嗆得林晚秋咳嗽不止。她抓起地上的藍色碎片,衝出便利店。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街對麵的公交站牌下,站著個穿市一中校服的少年,正朝著她的方向揮手,眉眼鋒利,嘴角卻帶著笑。
    是江野。
    林晚秋的心髒狂跳起來,她朝著他跑過去,手裏緊緊攥著那塊藍色碎片。
    跑到站牌下時,少年卻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困惑:“姐姐,你認識我嗎?”
    林晚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低頭看向少年的手腕,那裏幹幹淨淨,沒有綠色的印記,也沒有透明的線。他的校服左胸繡著高三(七)班,學生證上的出生日期依舊是2006年9月17日。
    他不記得了。
    或者說,融合了記憶碎片的他,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時間線,卻忘記了在時間縫隙裏發生的一切。
    少年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從口袋裏掏出兩盒薄荷糖,遞過來一盒:“姐姐,你沒事吧?這個給你,甜的。”
    林晚秋接過薄荷糖,指尖觸到糖盒的瞬間,突然想起蘇晴的話——下一個9月17日,去梧桐樹下等他。
    她抬起頭,對少年笑了笑:“我叫林晚秋,很高興認識你,江野。”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極了記憶裏的樣子:“我叫江野。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等公交車?”
    林晚秋點點頭,和他一起站在站牌下,看著天邊的朝陽一點點升起。手裏的薄荷糖盒傳來溫熱的觸感,像握著一個即將蘇醒的秘密。
    而她口袋裏的藍色碎片,不知何時變得滾燙,表麵隱隱浮現出一行字:
    “倒計時36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