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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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驚醒了林晚秋。她看著江野背著書包跳上車,校服後擺隨著動作揚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少年隔著車窗朝她揮手,陽光落在他發梢,鍍上一層金邊,像極了記憶裏那個站在梧桐樹下的身影。
    車開走時,林晚秋摸了摸口袋裏的藍色碎片,滾燙的溫度已經退去,隻剩微涼的觸感。倒計時364天——蘇晴說的“下一個9月17日”,是要等什麽?等江野重新記起一切?還是等時間蛀蟲再次出現?
    便利店的濃煙已經被早起的環衛工發現,消防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林晚秋沒敢多留,抓起櫃台上的背包,把黑色筆記本、青銅鈴鐺和江野落下的學生證一股腦塞進去,繞到後門溜了出來。
    清晨的風帶著雨後的潮氣,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老板娘的電話,她沒接,直接按了關機。這家店是不能再待了,冷櫃裏的時間蛀蟲、陳默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還有蘇晴那句“我是十年後的你”,像藤蔓一樣纏得她喘不過氣。
    她需要找個地方理清頭緒。
    穿過兩條街,林晚秋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門口停下。玻璃門內暖黃的燈光淌出來,映著靠窗座位上那個熟悉的身影——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正低頭看著文件,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動。
    是周明宇,她的大學學長,現在是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當年她從家裏搬出來,還是他幫忙找的房子。
    林晚秋猶豫了幾秒,推開門走了進去。
    “晚秋?”周明宇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露出驚訝,“怎麽這個時間在這裏?臉色這麽差。”
    “學長,我能借你的地方待幾天嗎?”林晚秋拉開椅子坐下,聲音帶著疲憊,“我工作的便利店……著火了。”
    周明宇皺了皺眉,沒多問細節,隻是遞過一杯熱牛奶:“先喝點東西暖暖。我公寓就在樓上,你先去住,其他的事慢慢說。”
    他總是這樣,溫和體貼,永遠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大學時她被室友排擠,是他幫她換了宿舍;畢業找工作碰壁,是他托關係給她介紹了實習;就連接手那家便利店,也是他幫忙看的合同。
    林晚秋捧著熱牛奶,指尖傳來暖意,心裏卻莫名發慌。她看著周明宇低頭處理文件的側臉,突然想起蘇晴消失前的樣子——十年後的自己,眼角有細紋,笑容裏藏著釋然,可周明宇……十年後的他會是什麽樣?
    “在想什麽?”周明宇抬起頭,笑了笑,“是不是擔心老板娘追責?我認識她,等下我幫你打個電話解釋。”
    “不是……”林晚秋搖搖頭,從包裏掏出那張老照片,“學長,你還記得2008年9月17日嗎?那天我在幹什麽?”
    周明宇接過照片,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舒展開:“2008年?我們剛上大二吧。那天好像是周六,你說要去圖書館占座,讓我幫你帶午飯。怎麽突然問這個?”
    林晚秋的心沉了下去。
    周明宇的回答和她的“空白”吻合——她以為自己那天在圖書館,可照片上的場景卻陌生得可怕。更詭異的是,周明宇看到照片時,為什麽會先皺眉?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不起來了。”她收回照片,指尖有些發涼,“對了,學長,你認識市一中一個叫江野的學生嗎?”
    “江野?”周明宇的手指在平板上頓了頓,“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去年在全國物理競賽拿獎的那個?聽說挺厲害的,才高二就被清北提前聯係了。”
    高二?
    林晚秋愣住了。如果江野是高二,那他應該是2005年左右出生,和學生證上的2006年基本吻合。可蘇晴說他2013年就是高三學生,筆記本上的剪報也寫著“高三學生江野失蹤”,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時間線真的像揉皺的紙,不同的“褶皺”裏藏著不同的可能?
    “怎麽了?你認識他?”周明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探究。
    “不認識,就是……昨天在便利店碰到的,覺得名字挺特別。”林晚秋避開他的視線,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壓下心裏的不安。
    這時,周明宇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起身走到窗邊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隻能隱約聽到“時間”“碎片”“處理幹淨”幾個詞。
    林晚秋的心髒猛地一跳。
    時間碎片?處理幹淨?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藍色碎片,指尖的涼意順著血管蔓延。周明宇為什麽會提到這些?他知道時間蛀蟲和陳默的事嗎?
    周明宇掛了電話,轉身時臉上已經恢複了溫和的笑容:“所裏有點急事,我先上去拿鑰匙給你,你在這等我十分鍾。”
    “好。”林晚秋點點頭,看著他快步走出咖啡店。
    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後,林晚秋立刻掏出手機,開機後快速搜索“市一中江野物理競賽”。屏幕上跳出一堆新聞,最新的一條是三個月前的——市一中高二學生江野在國際物理奧賽中斬獲金牌,被保送清華大學物理係,報道裏附了張照片,少年穿著白襯衫,站在領獎台上,眉眼鋒利,正是她昨晚見到的江野。
    沒有任何關於“2013年失蹤”的報道。
    那個黑色筆記本上的剪報,難道是假的?或者說,那是另一個時間線裏發生的事?
    林晚秋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突然停在一條不起眼的本地新聞上——標題是“十年前離奇失蹤案告破,失蹤少年現身自家衣櫃”,發布時間是昨天。
    她點開新聞,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報道裏說,2013年9月17日,市一中高三學生江野在晚自習後失蹤,警方調查多年無果。直到昨天,江野的父母發現失蹤十年的兒子突然出現在衣櫃裏,穿著當年的校服,手裏攥著半盒薄荷糖,聲稱自己“剛從學校回來”。
    更詭異的是,失蹤十年的江野,外貌停留在十八歲,而他的父母已經兩鬢斑白,家裏多了個十歲的妹妹——是他失蹤後父母領養的。
    報道裏附了張江野的照片,穿著市一中高三校服,眉眼間帶著青澀,和林晚秋腦海裏那個站在梧桐樹下的身影一模一樣。
    兩個江野。
    一個是2023年高二、即將保送清華的少年;一個是2013年失蹤、十年後突然歸來的十八歲青年。
    他們就像鏡子裏外的人,共享著同一個名字,卻活在不同的時間線裏。
    林晚秋的指尖開始發抖,她突然想起蘇晴的話:“被偷走的不隻是他的時間。”
    難道被偷走的,還有“可能性”?就像一棵樹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朝著陽光生長,一半在陰影裏枯萎,而江野,就是那個被劈成兩半的樹幹?
    “在看什麽?”
    周明宇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林晚秋嚇得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她慌忙按滅屏幕,轉過身時,發現周明宇手裏拿著鑰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沒什麽,隨便看看新聞。”她把手機塞進包裏,心髒跳得飛快。
    周明宇沒追問,把鑰匙遞給她:“302室,密碼是你生日。我先去所裏,晚上回來給你帶吃的。”
    “謝謝學長。”林晚秋接過鑰匙,指尖觸到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指尖異常冰冷,和江野的溫度很像。
    周明宇笑了笑,轉身離開。這次林晚秋看清了,他西裝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著一塊黑色的手表,表盤上的指針……是倒著走的。
    和昨天那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人——十年後的自己,戴的手表一模一樣。
    林晚秋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周明宇到底是誰?他知道多少事?他提到的“處理幹淨”,是要處理掉自己,還是處理掉那塊藍色碎片?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鑰匙,302室,密碼是她的生日。這個她一直當作親人的學長,會不會從一開始就知道所有事?
    咖啡店的門被推開,風鈴“叮鈴”作響。林晚秋抬頭,看見穿市一中校服的少年站在門口,背著書包,手裏捏著兩盒薄荷糖,正是江野。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姐姐,我來買糖了。”
    林晚秋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為什麽會來這裏?是巧合,還是……有人指引?
    江野朝她走過來,在她對麵的座位坐下,把其中一盒薄荷糖推到她麵前:“這個給你,昨天看你好像很喜歡。”
    林晚秋盯著那盒糖,沒敢碰。她注意到,少年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紅色印記,像是被什麽東西勒過。
    是那根透明的線留下的痕跡嗎?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她輕聲問,目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江野眨了眨眼,笑容有些狡黠:“我問了便利店旁邊的環衛工,他說看到你往這邊走了。”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姐姐,你是不是在躲那個穿黑風衣的男人?”
    林晚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記得!他記得陳默!
    “你……”
    “我記得冷櫃裏的怪物,記得發光的鈴鐺,還記得……”江野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裏閃過一絲迷茫,“還記得一個穿粉色裙子的阿姨,她說讓我跟著你,才能找到‘另一半’。”
    另一半?
    是指那個2013年失蹤、十年後歸來的十八歲江野嗎?
    林晚秋的呼吸開始急促,她抓起桌上的鑰匙:“江野,跟我走。”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她的腳步:“去哪?”
    “去一個能讓你想起更多事的地方。”林晚秋推開咖啡店的門,陽光灑在她臉上,帶著刺眼的溫度,“去周明宇的公寓。”
    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她必須弄清楚——周明宇和十年後的自己戴著同樣的倒走手表,到底意味著什麽。而江野要找的“另一半”,會不會就藏在那間公寓裏?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林晚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短信,發信人顯示為“蘇晴”:
    【別去302!周明宇的衣櫃裏,藏著時間蛀蟲的本體!】
    林晚秋的腳步猛地頓住,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衣櫃裏?時間蛀蟲的本體?
    她抬頭看向樓梯上方,302室的門近在眼前,門把手上,似乎纏著一圈細細的、透明的線,線的另一端,消失在門縫裏。
    而那根線的顏色,和纏繞過江野手腕的線,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