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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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的梧桐道比記憶裏更寬,樹幹也更粗壯。十年光陰像這樹影裏的光斑,明明滅滅地落在林晚秋腳邊,讓她有種踩在時間碎片上的恍惚。
江野走在她身側,校服袖口時不時蹭到她的胳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溫熱。他手裏攥著青銅鈴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卻始終落在路盡頭的老教學樓——不是那棟廢棄的舊樓,而是現在仍在使用的主教學樓,牆麵上爬滿了爬山虎,綠得晃眼。
“梧桐樹好像沒怎麽變。”江野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點不確定,“就是……好像比我記憶裏矮了點。”
林晚秋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樹冠,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可能是你長高了。”
少年低頭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也是。”
可林晚秋知道不是。這棵梧桐樹的粗細,分明和她記憶裏2013年的樣子吻合——那時她剛畢業,回校參加校友會,還在這棵樹下拍過照。難道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時間流速和別處不一樣?就像個被單獨圈起來的玻璃罩,保留著十年前的模樣?
走到梧桐樹下,江野突然停下腳步,彎腰從樹洞裏掏出個東西——用塑料袋層層包裹著的小盒子,已經被雨水泡得有些發脹。
“這是……”林晚秋湊過去看。
江野解開塑料袋,裏麵是個鐵皮餅幹盒,打開的瞬間,一股潮濕的黴味湧出來,混著淡淡的薄荷香。盒子裏沒有餅幹,隻有一疊畫紙,還有半盒沒吃完的薄荷糖,糖紙已經泛黃發脆。
畫紙上是用鉛筆勾勒的素描,畫的全是同一個人——圖書館裏趴在書上睡覺的女生,便利店櫃台後數牛奶的女人,還有……站在梧桐樹下微笑的自己。
最後一張畫的右下角,寫著日期:2013年9月17日。
畫紙上的林晚秋穿著白襯衫,手裏拿著兩盒進口薄荷糖,正朝著畫外的人伸出手,嘴角的梨渦清晰可見。
林晚秋的指尖撫過畫紙,紙麵粗糙的觸感刺得她眼眶發燙。2013年9月17日,她確實來過這裏,帶著給江野的薄荷糖,可她走到路口時,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突發心梗住院,她慌慌張張地往醫院趕,把和少年的約定忘得一幹二淨。
她甚至不知道,那個站在樹下的少年,等了她多久,又經曆了怎樣的“失蹤”。
“那天你沒來。”江野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我等了很久,直到天黑,教學樓那邊突然著火,好多人跑出來,我被擠在人群裏,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到這裏斷了線,像被剪刀剪斷的磁帶。
林晚秋攥緊畫紙,心髒像是被泡在苦水裏:“對不起,江野,那天我……”
“我知道。”少年打斷她,抬起頭時,眼睛亮得驚人,“畫裏的姐姐後來去了醫院,對嗎?我在舊教學樓的公告欄上看到過你的名字,你父親住院時,學校組織過捐款。”
林晚秋愣住了。
他怎麽會知道?
江野指了指餅幹盒底層,那裏壓著一張泛黃的捐款名單,她的名字旁邊,用鉛筆圈了個小小的圈,旁邊寫著“加油”。
“這是……”
“是從衣櫃裏帶出來的。”江野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個‘我’被塞進衣櫃前,手裏攥著這個盒子。他說,一定要讓你看到,別讓你覺得是自己的錯。”
兩個江野,隔著破碎的時間線,用笨拙的方式,互相保護著,也保護著她。
林晚秋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滴在畫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就在這時,青銅鈴鐺突然“叮鈴”響了一聲,發出微弱的白光。江野猛地抬頭,看向舊教學樓的方向——那裏不知何時升起了一股黑煙,像條黑色的蛇,在半空扭曲盤旋。
“不好!”江野抓起餅幹盒,“那個‘我’有危險!”
林晚秋也反應過來,周明宇發照片的目的根本不是讓他們去舊教學樓,而是拖延時間!他真正的目標,或許是衣櫃裏那個江野,甚至……是這棵梧桐樹下的時間碎片!
兩人朝著舊教學樓跑去,剛跑到路口,就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屏障像層透明的玻璃,摸上去冰涼堅硬,無論怎麽推撞,都紋絲不動。
“是時間屏障!”江野的臉色變了,“他在封鎖這片區域!”
林晚秋看向舊教學樓,黑煙越來越濃,隱約能聽到隱約的呼救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急得團團轉,手忙腳亂地摸遍全身,想找什麽東西打破屏障,指尖卻觸到了口袋裏的藍色碎片。
碎片不知何時變得滾燙,像是有生命般跳動著。
她掏出碎片,放在屏障上。神奇的是,原本堅硬的屏障,在接觸到碎片的瞬間,像冰塊般融化了個小洞,剛好能容一人通過。
“快!”林晚秋拉著江野鑽過小洞。
穿過屏障的瞬間,周圍的景象突然變了——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霧氣,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味道,遠處的舊教學樓火光衝天,和記憶裏2013年的火災場景重合。
時間在這裏倒流了?
“小心!”江野突然把她往旁邊一拽。
林晚秋踉蹌著躲開,剛才站的地方,一根燃燒的橫梁“哐當”一聲砸下來,火星濺到她的褲腳。
“這裏的時間在重複火災那天!”江野的聲音帶著驚慌,“我們必須找到那個‘我’,否則會被永遠困在這一天!”
兩人在濃煙中摸索著前進,舊教學樓的走廊裏堆滿了燒焦的桌椅,牆壁上的獎狀被燒得隻剩殘片。林晚秋的目光掃過其中一張,突然停住了——那是2013年的物理競賽獲獎名單,江野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鋒利,和身邊的江野一模一樣。
原來無論是哪個時間線的他,都一樣耀眼。
“在那邊!”江野突然指向樓梯間,那裏傳來微弱的敲擊聲,像有人在用指甲摳門板。
兩人衝過去,發現樓梯間的鐵門被鎖死了,門縫裏透出綠光,夾雜著周明宇的聲音:“……隻要吞噬了兩個時間線的你,我就能徹底融合周明宇的身體,再也不用擔心被陳默發現……”
“放開他!”江野用身體撞門,可鐵門紋絲不動。
林晚秋掏出青銅鈴鐺,用力搖晃。清脆的鈴聲穿透濃煙,門縫裏的綠光突然劇烈閃爍起來,傳來周明宇的痛呼聲。
“該死的鈴鐺!”
趁著他分神的瞬間,江野從口袋裏掏出半塊薄荷糖——不知何時攥在手裏的,用力朝著鎖孔塞進去。詭異的是,堅硬的糖塊接觸到鐵鎖,竟像融化的黃油般滲了進去,“哢噠”一聲,鎖開了。
兩人拉開門,濃煙裏,周明宇正掐著一個少年的脖子。那少年穿著高三校服,正是十年後歸來的江野,他的臉色發紫,手裏緊緊攥著個藍色的畫框,裏麵是張兩人的合照——十八歲的江野和二十歲的林晚秋,站在梧桐樹下,笑得眉眼彎彎。
“兩個殘次品,正好一起收納!”周明宇看到他們,眼裏閃過瘋狂的綠光,另一隻手凝聚起黑霧,朝著江野拍過來。
“小心!”林晚秋把身邊的江野推開,自己卻被黑霧掃中,後背傳來鑽心的疼痛,像被無數根針同時紮進去。
“姐姐!”兩個江野同時喊出聲。
穿高三校服的江野突然爆發出力氣,掙脫周明宇的手,將畫框狠狠砸向他的臉。畫框碎裂的瞬間,裏麵的照片發出耀眼的白光,將黑霧驅散了大半。
而身邊的江野,抓起地上的青銅鈴鐺,用力搖晃。白光再次亮起,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周明宇被白光籠罩,發出痛苦的嘶吼,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露出裏麵蠕動的黑色蟲子——那才是時間蛀蟲的本體,像條肥碩的蛆,裹著周明宇的皮囊。
“不!我不能被消滅!”時間蛀蟲的嘶吼聲尖銳刺耳,朝著林晚秋撲過來,似乎想寄生在她身上。
林晚秋下意識地舉起藍色碎片,碎片在白光中迸發出藍光,與白光交織成一道光柱,將時間蛀蟲困在中間。光柱裏,無數記憶碎片飛出來——2008年的圖書館,2013年的梧桐道,2023年的便利店……還有火災現場,真正的周明宇為了救被困的學生,葬身火海的畫麵。
原來真正的周明宇,是個英雄。
時間蛀蟲在光柱中痛苦掙紮,最終化為點點黑煙,徹底消散。周明宇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臉上帶著解脫的微笑。
隨著蛀蟲的消失,周圍的火災場景開始像潮水般退去,陽光重新照進走廊,燒焦的味道被清新的草木香取代。兩個江野站在光柱裏,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要融合在一起。
“我們要消失了嗎?”穿高三校服的江野輕聲問,聲音裏帶著釋然。
“不是消失。”身邊的江野笑了笑,看向林晚秋,“是回到該在的地方。”
兩個江野的身影漸漸重合,化作一道耀眼的光,鑽進藍色碎片裏。碎片在空中盤旋了一圈,落在林晚秋手裏,變得溫潤剔透,像塊普通的藍寶石。
林晚秋攥著碎片,後背的疼痛還在,心裏卻空落落的。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陳默走了過來,他的手裏拿著那個黑色筆記本,遞給她:“時間線修複了,剩下的,該你自己填了。”
林晚秋接過筆記本,翻開最後一頁,上麵是空白的。
“他們……還會回來嗎?”她輕聲問。
陳默看了眼梧桐道的方向,帽簷下的嘴角似乎動了動:“9月17日,去梧桐樹下等。”說完,他轉身離開,黑色風衣的下擺消失在走廊盡頭。
林晚秋走出舊教學樓,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摸了摸口袋裏的藍色碎片,碎片已經不燙了,卻像有心跳般輕輕搏動。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老板娘發來的微信,說便利店的損失不用她賠了,還問她要不要回去繼續工作。
林晚秋笑了笑,回了句“好”。
她走到梧桐樹下,把餅幹盒放回樹洞裏,裏麵放著新的薄荷糖,還有那張合照的碎片——她會一點點把它拚好。
口袋裏的藍色碎片突然亮了一下,表麵浮現出一行字:
“倒計時364天。”
林晚秋抬頭看向教學樓,高二(七)班的窗口,有個穿校服的少年正朝她揮手,眉眼鋒利,嘴角帶著笑,手裏捏著兩盒薄荷糖。
是江野。
他回來了,回到了屬於他的時間線,帶著所有的記憶。
林晚秋朝他揮了揮手,陽光落在她臉上,甜得像薄荷糖。
她知道,從今天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為下一個9月17日倒計時。而這一次,她不會再遲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