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二階幻局憶前塵 戾氣凝影阻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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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階棋盤鋪開,竟是罕見的生死弈局,黑白棋子落地便生根,化作高矮錯落的棋壘,周遭幻境也隨之沉了下去,不再是紛亂虛影,反倒顯出三處熟悉場景。
    程七晚身前是江城小公寓的廚房,午後陽光透過紗窗灑在灶台,母親正彎腰給她盛冬瓜排骨湯,瓷勺碰撞碗沿的聲響清晰入耳,眉眼溫柔得能滴出水:“小七慢點喝,剛燉好,小心燙嘴。”這是她每次出任務前母親必做的湯,從前隻覺尋常,此刻在幻境裏撞見,心口像被什麽揪著,酸澀難忍。
    沈墨塵眼前是幼時的玄淵棋院,青竹掩映的石桌旁,師父握著他的手教落子,指腹的薄繭蹭過他的掌心,字字懇切:“墨塵,弈者之道,守正不守邪,護道不護私,往後扛起玄淵傳承,莫要忘了初心。”那年他才八歲,師父仙逝前將玄淵神紋棋子交給他,這一幕藏在心底十幾年,從未敢忘。
    阿芷麵前則是城郊孤兒院的老槐樹,深秋的風卷著落葉,院長奶奶笑著給她係米白色圍巾,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她的臉頰:“阿芷乖,奶奶給你留了糖,等你回來吃。”她自小無父無母,院長奶奶是她唯一的牽掛,三年前奶奶走的時候,她正在外地執行弈者任務,連最後一麵都沒見著,這成了她心底最深的遺憾。
    “是心底最珍視的念想,也是破局的劫!”程七晚率先回過神,指尖玄淵棋子懸而不落,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卻異常堅定,“這局不是比棋藝高低,是要在不舍裏斷執念!記住,落子即舍,舍小念方得大局,舍牽掛方能破局,唯有舍,才能生!”
    沈墨塵盯著眼前的棋院虛影,喉間發緊,鼻尖酸澀。他曾無數次幻想能再和師父對弈一局,哪怕隻是聽師父說一句“進步了”,可此刻他忽然懂了師父的話,弈者無情從不是真的無情,是藏情於弈,護情於局。他猛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底隻剩清明,玄黑棋子穩穩落在棋盤“離”位,落子的瞬間,指尖傳來鑽心的疼,像是割舍了半條命:“舍小念,守大局,弈者無悔,落子無悔!”
    棋落塵埃定,他眼前的棋院虛影驟然碎裂,青竹、石桌、師父的身影化作漫天白光,順著棋子融入棋壘,石階上的弈紋隨之亮了幾分。阿芷看著老槐樹虛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多想衝上去抱住院長奶奶,多想再吃一顆奶奶給的水果糖,可指尖弈者之心傳來溫潤的觸感,像是在提醒她肩負的責任。奶奶說過,好好活著,好好做事,就是不負牽掛。她咬了咬下唇,攥緊弈者之心,瑩白棋子精準落向“棄”位,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比決絕:“奶奶,我沒辜負您,這局,我破得!”
    虛影笑著點頭,化作點點光斑沒入棋盤,阿芷周身的金光瞬間暴漲三尺,將周遭的戾氣逼退老遠。程七晚望著廚房虛影裏母親的身影,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平安扣,冰涼的觸感讓她心神一凝。她知道,此刻的不舍隻會成為破局的阻礙,唯有守住凡塵,才能讓母親、讓江城的所有人安安穩穩過日子。指尖微顫後,白子穩穩落在“守”位,字字千鈞:“媽,等我破九天劫難,歸凡塵故裏,再陪你喝一碗排骨湯,陪你看遍江城四季,這一次,一定不走了。”
    慈母虛影眉眼含笑,朝她揮了揮手,化作一道暖光融入棋局。三枚棋子連成一線,形成“離棄守,生死局”的破局之勢,棋盤發出陣陣嗡鳴,高矮錯落的棋壘轟然作響,齊齊塌陷下去,二階棋局的陣眼徹底亮起,淡金色的光芒裹著三人,穩穩將他們托向第三階石階。
    可未等三人鬆口氣,還沒來得及踏上第三階,棋盤中央突然裂開一道丈許寬的口子,黑褐色的戾氣如同潮水般噴湧而出,刺鼻的腥氣撲麵而來,剛才被打散的噬弈族黑影,竟借著棋局破碎的戾氣,凝出三隻比之前壯碩一倍的身影,青黑色的皮膚緊繃發亮,雙眼赤紅如血,手裏的骨刃泛著森然寒光,刃上還滴落著腐蝕弈紋的黑汁。
    “居然借棋局戾氣凝形,好陰險的手段!”阿芷立刻舉棋護在身前,弈者之心的金光化作一道光盾擋在三人麵前,可戾氣撞上光盾的瞬間,竟隻僵持了一瞬便將金光壓得後退,光盾表麵浮現出細密的裂紋。為首的噬弈族先鋒比之前更凶戾,咧嘴怪笑時露出尖利的獠牙,聲音沙啞刺耳:“守局人,倒是有點本事,可惜啊,執念好斷,性命難留!識相的就把玄淵弈策交出來,本座饒你們全屍,不然定讓你們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話音未落,三隻黑影同時揮刃砍來,骨刃帶起的戾氣掃過石階,原本瑩白的青石板瞬間被腐蝕得發黑,弈紋的光芒黯淡下去,像是隨時會熄滅。沈墨塵提劍迎上,玄淵神紋裹著長劍化作一道銀光,狠狠劈向為首的黑影,誰知長劍剛碰到對方周身的戾氣,竟發出滋滋的聲響,被腐蝕出細小的缺口,一股鑽心的疼順著劍身傳到指尖,燙得他指尖發麻,險些握不住劍柄。
    “不能硬拚!他們的戾氣專克法器和神紋,耗下去我們必輸!”程七晚急聲提醒,左手死死按住懷裏發燙的玄淵弈策,右手快速翻頁,書頁翻飛間精準停在“借局製敵”篇,篆字在金光中愈發清晰,“沈墨塵,引二階棋壘餘勢鎖他們身形,棋壘剛碎,弈力還在;阿芷,以弈者之心聚金光為棋,金光是戾氣的克星,務必穩住;我來布困殺局,用玄淵弈策引登天路本源弈力,困死他們!”
    沈墨塵立刻撤劍後退,強忍指尖灼痛,指尖凝出濃鬱的玄淵神紋,猛地按在二階棋盤的四角,沉喝一聲:“起!”塌陷的棋壘驟然升起四道丈高棋柱,淡金色的弈紋順著棋柱纏繞而上,化作四道鎖鏈,死死纏住噬弈族黑影的四肢,將他們困在中央。黑影嘶吼著掙紮,戾氣不斷撞擊鎖鏈,鎖鏈上的弈紋忽明忽暗,卻始終沒有斷裂。
    阿芷凝神催動弈者之心,周身金光傾瀉而出,瑩白的玉佩懸浮在半空,化作一枚丈許大的白棋,穩穩懸在黑影頭頂,金光籠罩之下,黑影發出淒厲的慘叫,青黑色的皮膚滋滋冒煙,戾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堅持住!”阿芷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弈力消耗過快讓她臉色發白,可看著黑影痛苦的模樣,她咬牙撐著,半點不敢鬆懈。
    程七晚則捏訣引玄淵弈策之力,嘴裏默念弈訣,胸口的弈策光芒大盛,無數細小的黑白棋子從石階弈紋裏鑽出,密密麻麻如同蜂群,朝著被困的黑影圍攏過去。這些棋子帶著登天路的本源弈力,碰著戾氣便將其吞噬,轉眼就把三隻黑影裹成了一個巨大的棋繭。
    “落!”程七晚一聲令下,頭頂白棋轟然砸落,精準砸在棋繭之上,棋繭瞬間收緊,裏麵傳來黑影最後的嘶吼,不多時便沒了動靜。待金光散去,棋繭化作點點光斑,三隻黑影徹底湮滅,隻留下幾縷稀薄的戾氣,被登天路的弈紋緩緩吸收。
    三人齊齊鬆了口氣,癱坐在石階上大口喘氣,每個人都臉色蒼白,弈力消耗過半。程七晚低頭看了眼掌心,剛才擲出棋子時被戾氣擦傷,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此刻正被弈紋的金光慢慢愈合,卻依舊帶著隱隱的痛感。“不對勁,”她忽然皺起眉頭,眼神凝重地看向棋盤縫隙,“剛才那幾縷戾氣,有一縷順著縫隙鑽向登天路上方了,他們在報信,後麵怕是有更厲害的噬弈族等著我們。”
    沈墨塵擦去劍上殘留的黑氣,長劍上的缺口還在隱隱作痛,他點頭附和:“沒錯,這三隻黑影比第一階的厲害太多,顯然是有備而來,後麵的棋局隻會更凶險,他們定會借著我們弈力消耗的時機再來偷襲。”
    阿芷摩挲著發燙的弈者之心,玉佩此刻微微震顫,像是在預警,她看向雲霧深處的石階,八十一階還隱在茫茫白霧裏,一眼望不到盡頭:“不光是噬弈族,這登天路的棋局好像在跟著我們的狀態變,剛才耗了心神和弈力,這第三階的棋局威壓肯定更重,難度也會翻倍。”
    程七晚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平安扣,又摸了摸懷裏的玄淵弈策,想起天界使者“三日內登頂”的命令,想起噬弈族“毀凡塵棋局”的野心,心頭的疲憊瞬間消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她撐著身子站起身,抬腳邁向第三階石階:“不管是凶險棋局還是噬弈族追兵,我們都沒得選,必須闖過去。走,破了這第三局,一步一步往上走!”
    沈墨塵和阿芷相視一眼,也立刻起身,緊隨其後踏上第三階石階。剛落步,一股沉重的壓力便從頭頂落下,像是有千斤巨石壓在身上,胸口悶得發慌,呼吸都變得困難。再看眼前的棋盤,竟是罕見的立體棋局,黑白棋子懸在半空,縱橫交錯成一張巨大的棋網,網眼處流轉著灰蒙蒙的霧氣,霧氣裏隱約能看到無數細碎的人影——有江城街頭嬉笑打鬧的孩童,有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商販,有昆侖墟練功的弟子,還有他們認識的師長親友,正是活生生的凡塵眾生相。
    “是蒼生局!”阿芷看清人影,驚得失聲喊道,指尖下意識握緊弈者之心,“這局要是走錯一步,網眼就會閉合,裏麵的虛影怕是會跟著消散,這是要我們以蒼生為棋,賭他們的生死啊!”
    沈墨塵指尖撫過懸在半空的棋子,隻覺棋子冰涼刺骨,比生死局更沉重的壓迫感撲麵而來,臉色凝重到了極點:“沒錯,是蒼生局,比剛才的生死局難上十倍。每一步都牽連著虛影存亡,落子錯,便是‘殺’,落子對,方能‘生’,一步錯,步步錯,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程七晚盯著棋盤中央那枚懸空的“天元”位,懷裏的玄淵弈策再次發燙,書頁自動翻開,對應蒼生局的篆字緩緩浮現:蒼生局,非弈子,乃弈心;非賭命,乃守心。心向眾生,棋自通;情係凡塵,局自破。她剛要開口和兩人商議破局之法,雲霧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陰冷的冷笑,笑聲穿透霧氣,帶著刺骨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栗。
    緊接著,一道黑袍身影踏霧而來,身形挺拔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周身戾氣濃得化不開,像是凝結成了實質,所過之處,石階上的弈紋都瞬間黯淡。他頭戴骨冠,臉上戴著半邊青銅麵具,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一雙陰鷙的眼,手裏握著一柄漆黑的骨杖,杖頭嵌著一顆渾濁的血色眼珠,眼珠轉動間,死死盯著程七晚懷裏的玄淵弈策,透著貪婪的凶光。
    “區區下界守局人,也配走登天路,也配掌玄淵弈策?”黑袍人聲音陰惻惻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傲慢,抬手一揮,骨杖頂端的眼珠射出數道黑氣,如同毒蛇般直撲半空的立體棋盤,“本座噬烈,奉噬弈族尊之命前來取你們性命,奪玄淵弈策!這蒼生局,無趣得很,不如就讓這些凡塵虛影,給你們三個墊背,陪你們一起死在這登天路上!”
    黑氣速度極快,瞬間撞上棋盤,整張棋網劇烈震顫,網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裏麵的人影發出痛苦的**,孩童的哭聲、百姓的哀嚎交織在一起,聽得人心頭發緊。灰霧越來越濃,不少虛影已經開始變得透明,眼看就要消散在霧氣裏。
    程七晚心頭一緊,知道絕不能再等,一旦虛影消散,不僅棋局必敗,他們的心神也會被反噬,到時候再想抵擋噬烈,根本是癡心妄想。她立刻衝沈墨塵和阿芷沉聲道:“沒時間商量了,沈墨塵守左網,用神紋穩住虛影,不讓網眼閉合;阿芷守右網,以弈者之心的金光滋養虛影,護住他們生機;我來定天元!務必護住所有虛影,不能讓他毀了這蒼生局,更不能讓他得逞!”
    兩人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應聲領命。沈墨塵運轉全身剩餘弈力,指尖神紋暴漲,化作無數細小的光絲,纏上左側棋網,光絲順著網眼蔓延,死死撐住不斷收縮的網口,嘴裏沉喝:“穩住!都給我穩住!”可噬烈的戾氣太過霸道,光絲剛撐住片刻,便開始出現斷裂,他的嘴角溢出一絲血跡,顯然是強行催動弈力傷了內腑。
    阿芷將弈者之心貼在右側棋網上,瑩白的金光源源不斷傾瀉而出,順著網眼滲入,滋養著裏麵透明的虛影,那些即將消散的人影漸漸凝實,哀嚎聲也弱了幾分。可她的弈力消耗極快,臉色越來越白,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砸在棋網上,化作點點微光。
    程七晚則將玄淵弈策緊緊貼在胸口,閉上雙眼凝神聚氣,將全身弈力與弈策之力相融,再引登天路的本源弈紋之力,匯聚在指尖。一枚通體金黃、泛著溫潤光芒的棋子緩緩成形,這枚棋子比之前的任何一枚都要厚重,帶著守護蒼生的力量,穩穩懸在半空,直指棋盤中央的天元位。隻要落子定天元,蒼生局便能穩住根基,再慢慢破局。
    噬烈見狀,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與狠戾,骨杖猛地敲在石階上,沉喝一聲:“癡心妄想!給我碎!”戾氣瞬間暴漲,化作一隻巨大的黑手,遮天蔽日,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狠狠抓向程七晚手中的金黃棋子,顯然是要在她落子前,將棋子捏碎,讓她心神俱滅!
    眼看黑手就要碰到棋子,程七晚雙眼驟然睜開,眼底金光閃爍,一聲清喝響徹登天路:“蒼生為念,弈心為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