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脈象，亂如麻，急如瀑，卻又在某一刻微弱得幾近於無。
    田作榮閉著眼，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三根手指感知到的微弱跳動裏。越是細查，他心頭的寒意便越是深重。
    這絕非簡單的走火入魔，元炁逆衝！那狂暴的元炁不僅撕裂了數條主要經脈，更如同失控的野火，灼傷了五髒六腑，尤其是心脈附近，鬱結著一股熾烈如火毒般的破壞性能量，不斷侵蝕著生機。更麻煩的是，似乎還有另一股陰寒的異種元炁盤踞在舊傷處，被這次衝擊引動，與火毒交織糾纏，使得情況複雜了數倍不止。
    尋常的固本培元、疏導元炁之法，對此等痼疾雜症，根本無效！反而可能火上澆油。
    “四少爺……”福伯在一旁，看著田作榮凝重的臉色，以及那搭脈時異常沉穩專注的神態，心中驚疑不定。這模樣，可不像隻是來看看盡孝心那麽簡單。
    田作榮緩緩收回手，睜開眼，眼底深處是化不開的凝重。他沉默地替田震山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職業性的習慣。
    “福伯，”他聲音低沉，“之前請來的醫師，是如何說的？開了什麽方子？”
    福伯歎了口氣，臉上愁苦更甚：“還能怎麽說……都說家主經脈盡斷，元炁潰散，五髒俱損，已是……已是藥石無靈。張醫師來看過，說是除非有三品以上的‘續脈丹’和‘蘊神丹’同時服用，再配以武尊強者耗費本命元炁疏導，或有一線生機。可那等靈丹，別說我們清河城，就是青州府都難得一見，價格更是天文數字……武尊強者，我田家又如何請得動？”
    “張醫師開了個方子，說是能吊著一口氣，但也就是……拖日子罷了。”福伯從懷裏摸出一張藥方，遞給田作榮。
    田作榮接過，展開。紙張上寫著十幾種藥材，他一眼掃去，眉頭越皺越緊。
    藥方倒也不算錯，大多是些固本元、補氣血的藥材，但其配伍……在他這個老中醫看來，實在是粗糙不堪！幾乎就是將這些藥材囫圇堆砌，隻考慮了它們蘊含的元炁屬性和大致藥效，卻完全忽略了藥材之間君臣佐使的搭配、寒熱溫涼的平衡、以及如何針對那複雜的火毒與寒鬱！
    這樣的方子，喝下去，或許能稍微提振一點元氣，但對於根除病灶、梳理亂局，根本是隔靴搔癢，甚至可能因為藥性衝突或不對症，加重身體負擔。
    “這方子，吃了多久了？”田作榮問。
    “有兩日了。”
    “效果如何？”
    福伯搖了搖頭，麵露苦澀：“喂下去倒是能吞咽，但氣息……不見好轉，反而那火毒發作時，似乎更痛苦了些。”
    果然如此！田作榮心中了然。這個世界的醫師，過於依賴“元炁”屬性，卻忽視了藥材本身更精微的藥性和藥理搭配。在他們看來，田震山是元炁層麵的重傷，那就用蘊含生命元炁的補藥去堆，卻不知虛不受補，更何況體內還有邪毒盤踞，盲目進補，無異於資敵。
    這條路，走不通。
    他必須了解這個世界的藥材和醫學基礎，才能找到一線希望。
    “福伯，”田作榮將藥方折起收起，“家族的藏書閣，醫藥類的典籍放在何處？”
    “藏書閣？”福伯一愣，不明所以，“在……在東院那邊。四少爺，您要去那裏？可是您的身體……”
    “帶我過去。”田作榮的語氣不容置疑。時間緊迫，多拖一刻，田震山生還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福伯看著田作榮那雙沉靜卻堅定的眼睛，最終點了點頭：“唉，好，好，老奴帶您去。”
    再次穿過回廊，走向東院的藏書閣。路上遇到的幾個仆役和旁係子弟，看到田作榮，都露出或詫異或譏諷的神色，但見他麵色沉凝，步伐雖虛卻穩，竟一時沒人敢上來嘲諷。福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護衛著。
    藏書閣是一棟兩層小木樓，看起來有些年頭，門楣上掛著匾額，積著薄灰。守閣的是一位昏昏欲睡的老者，修為不高，看到田作榮和福伯，隻是掀了掀眼皮，也沒多問，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
    閣內光線尚可，書架上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典籍，最多的是武道功法和雜聞遊記，醫藥類的隻占據了最裏麵兩個不起眼的書架，上麵落滿了灰塵，顯然已久無人問津。
    田作榮讓福伯在門口等候，自己徑直走了過去。
    手指拂過書脊，揚起細細的塵埃。《百草圖解》、《基礎脈論》、《常見元炁傷病概述》、《低品丹藥煉製初解》……書籍不多，且大多顯得很陳舊。
    他抽出一本最厚的《百草經》，又拿了一本《基礎脈論》，走到窗邊的木桌旁，就著窗外透入的天光，沉下心來，開始翻閱。
    這一看，便是整整一個下午。
    夕陽西斜，橘色的光芒透過窗欞，灑在書頁上，也映在田作榮凝神專注的側臉上。
    他的心情，從最初的急切，逐漸變為驚訝，而後是深思，最後沉澱為一種奇異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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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的醫學體係，與他前世的中醫理論，果然大相徑庭，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此界醫學，核心是“元炁”。
    《百草經》中記載了數百種藥材，但描述重點幾乎完全在於其蘊含的“元炁”屬性金木水火土五行、以及風、雷、冰等變異屬性），元炁的濃鬱程度年份判斷），以及大致作用於武者的哪個方麵淬體、凝炁、療傷、破境等）。對於藥材本身的四氣寒熱溫涼）、五味酸苦甘辛鹹）、歸經作用於人體哪些經絡髒腑）、以及更精細的升降沉浮等特性，記載極為簡略模糊，甚至完全缺失。
    比如一株“赤陽草”，記載是“蘊含火屬性元炁，年份十年以上者可輔助淬體，五十年以上者可微弱增益火係功法元炁”。但在田作榮看來，這赤陽草性大熱，味辛，能溫經通絡，散寒止痛，但用量過度或配伍不當，極易引發血熱妄行，對於體內已有火毒的田震山而言，無疑是毒藥！而書中對此風險，卻隻字未提。
    再看《基礎脈論》，更是讓他搖頭。此界診脈，主要感知的是患者體內“元炁”的運行狀態、強弱、屬性衝突。對於通過脈象洞察人體氣血盈虧、陰陽盛衰、髒腑功能等更本質、更精細的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他們能判斷出“元炁逆衝”，卻很難像田作榮那樣，通過脈象精準定位到是哪些經絡受損、火毒鬱結於何處、寒邪潛伏在哪個竅穴。
    煉丹也是如此。《低品丹藥煉製初解》強調的，是如何用自身元炁操控火焰，將不同屬性的藥材元炁強行融合在一起，形成蘊含更強元炁的丹丸。至於藥材之間的藥性搭配是否和諧、是否會產生不良反應、如何通過君臣佐使讓藥效發揮到極致而副作用最小……這些精妙之處，幾乎被完全忽略了。
    重“元炁”而輕“藥性”，重“能量”而輕“平衡”。
    這就是此界醫道的特點。簡單，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在治療一些簡單的元炁損傷、或是依靠丹藥蠻力提升時，或許有效。但麵對田震山這種內外交織、虛實混雜、多種異種能量衝突的複雜重症，他們的手段就顯得格外蒼白無力，隻能開出那種“堆料”式的、治標不治本的藥方。
    “難怪……難怪他們說父親藥石無靈。”田作榮合上手中的《基礎脈論》，喃喃自語。
    夕陽的餘暉在他眼中跳動。
    但此刻，他非但沒有絕望，反而隱隱看到了一條或許能創造奇跡的路！
    他的中醫理論，精於藥性搭配，善於調和陰陽，能從整體和細微處同時入手，辨證施治。而這世界的元炁，雖然狂暴難控，卻是實實在在的超凡能量，蘊含著強大的生機與力量。
    若能將二者結合？
    以他精妙絕倫的中醫藥理為“君”，為主導，為方向盤。 以此界藥材中蘊含的元炁能量為“臣”，為動力，為彈藥。 再以他即將誕生或許能慢慢修煉的微弱元炁靈樞炁）為“佐使”，作為引子，作為橋梁，去引導、激發藥力，精準地作用於病灶！
    他不需要像這個世界的醫師那樣，擁有多麽磅礴的元炁去強行鎮壓或疏導。他需要的，是對藥性無比精準的把握，和對人體氣血經絡、陰陽五行的深刻理解！
    用精妙的“理”，去駕馭強大的“力”！
    一個清晰的思路，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就像是在無盡的黑暗中，終於看到了一縷微光。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眼前微微發黑，身體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穩。
    “四少爺，您沒事吧？”一直守在門口的福伯連忙上前攙扶，看著桌上翻開的書籍和四少爺那蒼白卻閃爍著異樣神采的臉，心中越發驚疑。
    “福伯，”田作榮深吸一口氣，穩住氣息，目光灼灼地看向老者，“帶我去家族藥庫。”
    他現在急需確認，藥庫裏那些被此界醫師視為“低級”、“無用”的藥材，究竟有哪些，又能如何組合，來實現他腦海中那個大膽的構想。
    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爭分奪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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