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智鬥二魔,老君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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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花洞內,氣氛凝固如鐵。孫悟空變化的小妖與金角銀角對峙,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兩妖身上散發的混合了道門仙韻與上古妖氣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孫悟空。若是尋常妖魔,此刻早已魂飛魄散。
    但孫悟空隻是靜靜站著,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絲毫未變,仿佛那足以碾碎山石的威壓隻是拂麵清風。這份超乎尋常的鎮定,反而讓金角銀角心中驚疑更甚,不敢貿然動手。
    “你到底是誰?” 金角再次沉聲喝問,手中已暗扣住了紫金紅葫蘆的塞子,銀角也握緊了羊脂玉淨瓶,隻要對方稍有異動,便立刻祭出法寶。
    “我是誰,不重要。” 孫悟空終於開口,聲音依舊保持著“小妖”的尖細,但語氣中的從容與穿透力,卻與外表截然不同,“重要的是,二位大王在此設劫,究竟是為老君‘考驗’取經人,還是……別有所圖?”
    他目光掃過地上被綁的唐僧,又看向兩妖:“比如,借這金蟬子十世修行的元陽與佛性,為北俱蘆洲的‘故人’,煉一爐……特別的長生大藥?或者,以其為引,竊取一絲西行路上的佛門氣運,滋養某些……沉寂已久的古妖傳承?”
    這話已近乎赤裸的挑明!金角銀角臉色再變,眼中殺機畢露!這“小妖”知道得太多,絕不能留!
    “找死!” 銀角最是性急,怒喝一聲,不再猶豫,抬手就將羊脂玉淨瓶對準孫悟空,大喝一聲:“孫悟空!”
    他本能地喊出這最具威脅的名字,意圖以真名配合法寶收人。然而,對麵站著的隻是一個“小妖”。
    “你爺爺在此!” 孫悟空卻是朗聲一笑,在那玉淨瓶瓶口毫光綻放、吸力傳來的瞬間,身形猛地一晃,竟不再維持變化,現出了齊天大聖的本相!金盔金甲(雖簡樸),火眼金睛,手中金箍棒已然在握!與此同時,他身形如電,在間不容發之際側移半步,那玉淨瓶的吸力隻卷走了他留在原地的一道殘影!
    “孫悟空?!真的是你!” 金角銀角又驚又怒,他們雖然猜到這“小妖”不簡單,卻萬沒料到竟是那本該被唐僧趕走的正主!他居然一直潛伏在側,還看破了他們與天妖盟的勾連!
    “正是你孫外公!” 孫悟空長笑一聲,金箍棒已然化作一道烏黑閃電,直搗銀角麵門!“讓外公看看,你們這些吃裏扒外、腳踩兩條船的童子,有幾分本事!”
    銀角慌忙舉劍相迎,金角也掣出七星劍,兄弟二人雙戰孫悟空。一時間,洞內劍光棒影,氣勁縱橫,金石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兩妖武藝不弱,又得了老君真傳,配合默契,加上暗中引動的上古妖族戰技,竟與孫悟空鬥了個難分難解。
    但孫悟空誌不在此。他一邊交手,一邊以言語相激,同時將神識催發到極致,捕捉著兩妖每一次法力運轉、每一次氣息波動的細微處,尤其是當他們催動那幾件寶貝(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幌金繩、芭蕉扇、七星劍)時,其上流轉的法力軌跡與隱晦的因果連線。
    “好寶貝!不愧是老君爐裏煉出來的!” 孫悟空故意大聲讚歎,一棒格開金角的七星劍,目光卻似不經意地掃過對方腰間微微發光的紫金紅葫蘆,“隻是這等靈寶,落在你們這兩個心思不純的童子手中,用來謀私利、結外援,老君知道了,怕是要將你們回爐重煉吧?”
    “閉嘴!” 金角惱羞成怒,覷個空檔,猛地拔出紫金紅葫蘆的塞子,對準孫悟空,厲聲喝道:“孫悟空!”
    這一次,孫悟空沒有躲。他甚至刻意放緩了一絲反應,讓自己的氣息與“孫悟空”這個真名產生更強的共鳴。
    “你孫外公在此!” 他應了一聲。
    葫蘆口毫光大盛,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傳來!這寶貝端的厲害,喚人真名,一旦應了,便被吸入,一時三刻化為膿血!
    然而,就在身形被吸力拉扯、即將離地的刹那,孫悟空眼中金紅光芒爆閃!他並非抗拒那股吸力,而是將計就計,順著吸力猛地向前一衝,同時口中默運玄功,將一絲心猿法相的本源真火,混合著爐中錘煉時對“丹道”、“煉化”之力的深刻理解,化作一點微不可察的金紅色火星,順著那吸力通道,逆流而上,閃電般打入了紫金紅葫蘆內部!
    “嗯?” 金角隻覺手中葫蘆微微一震,吸力似乎滯澀了那麽一瞬,但孫悟空的身影已然被吸入葫蘆之中。他心中稍定,連忙塞上塞子,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符印。
    “大哥!收了這猢猻了!” 銀角大喜。
    “不可大意!這猴子詭計多端!” 金角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剛才葫蘆那一下細微的震動……
    葫蘆內,並非黑暗。而是一片混沌的、充滿化形銷骨之力的氤氳空間。尋常仙妖入內,不消片刻便骨肉成泥。但孫悟空一入其中,立刻運轉功法,體表暗金色光暈流轉,硬抗那銷蝕之力,同時,他“看”向葫蘆內壁。
    在他那加持了心猿真火與八卦爐感悟的目光下,葫蘆內壁上原本渾然一體的道紋,隱隱顯露出幾處極其細微、與整體煉器手法略有差異、散發著淡淡古老妖氣的“鑲嵌”或“修改”痕跡!果然,這寶貝被動過手腳!被天妖盟或者相關勢力,以秘法“加工”過,使其在完成“劫難”任務之餘,還能暗中汲取被煉化者的部分精華或氣運,傳輸給特定目標!
    “好算計!” 孫悟空心中冷笑。他沒有試圖立刻打破葫蘆(那會驚動外麵),而是盤膝虛坐,將心神沉入那絲打入葫蘆內部的真火星。那火星如同最精微的探針,順著葫蘆內壁那些被“修改”過的道紋,逆向追溯,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其連接的、冥冥中的“目標”。
    隱約間,他“感覺”到,在極其遙遠、方位莫測的北方(北俱蘆洲?),存在一個貪婪、古老、充滿衰敗與渴望的“接收點”。這葫蘆,竟是一件“中轉”與“竊取”的工具!
    外界,金角銀角見收了孫悟空,心中大石落地,又開始商議如何炮製唐僧。銀角道:“大哥,那猴子已除,這唐僧如何處置?是按老君法旨,走個過場,嚇唬一番便放,還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貪婪,“幹脆……我們悄悄分他一塊肉,再以其精血為引,配合這葫蘆煉出的‘猴丹’,或許能煉出一爐真正的‘長生仙髓’,獻給北邊那位,豈非大功一件?反正那猴子被煉化了,死無對證!”
    “不可!” 金角雖然也動心,但更謹慎,“老君雖默許我們與那邊往來,但若真傷了唐僧性命,亂了西行大局,恐怕……”
    “大哥!機不可失!那猴子神通廣大,其血肉精華非同小可!與唐僧元陽結合,說不定能煉製出上古妖族傳說中,可逆天改命、重續道基的‘涅槃大丹’!屆時你我獻給老祖,何愁不能脫離兜率宮,甚至……” 銀角越說越激動。
    兩人爭執的聲音雖低,卻如何瞞得過葫蘆內孫悟空的神識?他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寒意更甚。這兩妖,心可真夠大的,還想把他和唐僧一起煉了獻禮!
    不能再等了。孫悟空心念一動,葫蘆內,那絲真火星猛然爆發!並非蠻力衝擊,而是以其對“丹道”、“煉化”的深刻理解,精準地幹擾、逆轉了葫蘆內幾處關鍵“竊取”道紋的運轉!
    “嗡——!”
    外界的金角,驟然感覺手中葫蘆劇烈震顫、發燙!上麵貼的符印竟“嗤”地一聲燃起金紅色的火焰,瞬間燒毀!
    “不好!” 金角大驚失色,想要將葫蘆扔出,已然不及!
    “轟——!!!”
    葫蘆塞子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內部衝開,孫悟空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從中電射而出,人在空中,金箍棒已然橫掃,直取金角頭顱!同時,他張口一噴,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金紅真火,直射旁邊還未反應過來的銀角手中的羊脂玉淨瓶!
    “當!”“哢嚓!”
    金角勉強舉劍格擋,被震得手臂發麻,連連後退。銀角的玉淨瓶被真火擊中瓶身某處細微裂痕(先前被孫悟空金睛看破),竟然發出脆響,裂開一道縫隙,靈光頓失!
    “我的寶貝!” 銀角心疼大叫。
    孫悟空得勢不饒人,身形如鬼似魅,施展變化,時而分身騷擾,時而真身猛攻,更利用對兩妖心思與寶貝弱點的了解,頻頻製造險情。他目標明確——奪寶!
    鬥到酣處,孫悟空賣個破綻,金角揮七星劍來砍,被他用金箍棒架住,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出,一把將金角腰間那因剛才震動而鬆動的幌金繩扯了過來!旋即念動從兩妖之前交談中偷聽來的“鬆繩咒”,幌金繩如靈蛇般竄出,瞬間將措手不及的銀角捆了個結實!
    “大哥救我!” 銀角驚叫。
    金角又驚又怒,急忙去搶芭蕉扇,想以風火製敵。孫悟空卻早已算到,身形一晃,已至其身後,飛起一腳,正中金角後心!金角踉蹌前撲,手中芭蕉扇脫手飛出,被孫悟空淩空攝住!
    轉眼之間,兩妖失了玉淨瓶(損)、幌金繩、芭蕉扇,隻剩紫金紅葫蘆(內損)和七星劍,膽氣已喪。孫悟空持棒逼上,冷笑道:“還有何話說?”
    兩妖麵如死灰,知道大勢已去。金角咬牙道:“孫悟空!你休要得意!我們乃是太上道祖座下童子,你敢殺我們?!”
    “哦?太上道祖的童子?” 孫悟空故作驚訝,隨即嗤笑,“道祖的童子,卻與上古妖族餘孽勾結,意圖謀害取經人,竊取佛門氣運,私煉禁丹……不知道祖知道了,是保你們,還是清理門戶?”
    “你……你血口噴人!” 兩妖色厲內荏。
    就在此時,洞中忽有異香彌漫,清光自虛而生。一股玄奧莫測、仿佛大道本源般的氣息,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洞府。這氣息並不霸道,卻讓場內所有人(包括孫悟空)心中凜然,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清光凝聚,化作一位皓首白須、身著八卦道袍、手持拂塵、麵容古拙平和的老者,正是太上老君。他並未顯露法相威嚴,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卻仿佛成了整個天地的中心。
    “拜見道祖(老君)!” 金角銀角如見救星,慌忙跪倒,涕淚橫流,“道祖救命!這妖猴毀我法寶,還要打殺我等!”
    唐僧、豬八戒、沙僧也慌忙下拜。
    唯有孫悟空,持棒而立,隻是微微躬身:“見過老君。” 目光卻平靜地迎向老君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老君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洞府,破損的玉淨瓶,被奪的幌金繩、芭蕉扇,又看了看被捆的銀角和狼狽的金角,最後落在孫悟空身上,臉上無喜無怒,隻淡淡道:“孽障,私自下界,惹是生非,還不現出原形,隨我回去。”
    言罷,拂塵輕輕一揮。金角銀角身上清光流轉,瞬間現出本相,乃是一金一銀兩個粉雕玉琢的道童,隻是此刻麵帶惶恐,跪伏於地,不敢抬頭。幌金繩自動飛回老君袖中,芭蕉扇、紫金紅葫蘆(已修複?)也化作流光沒入其袖。
    老君又看向唐僧,微微頷首:“金蟬子受驚了。此二童頑劣,已予薄懲。西行路遠,好自為之。” 說罷,便要帶著兩個童子離去。
    “道祖且慢!”
    孫悟空忽然踏前一步,聲音清朗,在這寂靜的洞中格外清晰。
    老君腳步微頓,回身看向他,目光深邃。
    孫悟空毫不退縮,直視老君,一字一句問道:
    “道祖,您這兩個煉丹的童子,私自下界為妖,不僅帶了您的寶貝,設下劫難,考驗我師徒……”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銳利的探究:
    “似乎……還帶了別家的‘心思’,與某些不該牽扯的‘故舊’暗中往來,想在這劫難中,夾帶些私貨。”
    他目光掃過那兩個瑟瑟發抖的童子,又看回老君:
    “敢問老君,這西行一路,層出不窮的‘劫難’……”
    “究竟是磨練心誌、求取真經的試煉……”
    “還是某些存在,借著這‘試煉’的名頭,各逞手段、謀取私利、了結因果的……夾帶私貨的盛宴?”
    這話問得,可謂膽大包天,直指核心!幾乎是在質問太上老君這位道祖,是否也在利用“西行”這盤棋,默許甚至縱容手下“夾帶私貨”,謀取額外利益!
    洞中死寂。唐僧等人嚇得魂飛魄散,連大氣都不敢喘。豬八戒縮著脖子,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沙僧將頭埋得更低。
    老君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孫悟空質問的不是他。隻是那雙仿佛蘊藏著宇宙生滅的眼眸,在孫悟空說出“夾帶私貨的盛宴”時,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
    良久,老君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仿佛帶著大道回響:
    “悟空。”
    “金剛琢可套萬物,卻套不住心生變數之心。”
    他深深地看著孫悟空,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他靈魂深處所有的疑惑、抗爭與清醒。
    “你既已看到,便當好自為之。”
    “須知,這天地棋局,因果糾纏。有些線,看似雜亂,卻各有其理。有些私貨……”
    老君頓了頓,語氣中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妙的、難以捉摸的意味:
    “未必是壞事。”
    言罷,不再多言,拂塵一擺,清光卷起金銀二童,身形漸漸淡化,連同那彌漫洞府的玄奧氣息,一同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到來。
    隻留下“好自為之”與“未必是壞事”十字,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孫悟空心頭,也在空曠的洞府中隱隱回蕩。
    洞中,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師徒幾人,以及持棒而立、眼中金芒劇烈閃爍、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的孫悟空。
    “金剛琢套不住心生變數之心”……
    “你既已看到,便當好自為之”……
    “有些私貨,未必是壞事”……
    句句機鋒,句句深意!
    這已不僅僅是默認“夾帶私貨”的現象,更像是一種來自最高層棋手之一的、模糊的認可、提醒與警告!老君看出他孫悟空是個“變數”,看出他不甘被完全掌控,看出他在探查棋局真相。那句“好自為之”,是告誡他小心玩火,卻似乎也隱含著“你且行且看”的默許。而“未必是壞事”,則是一種更值得玩味的暗示——某些“私貨”的介入,某些勢力的博弈,或許反而能打破僵局,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甚至對他這個“變數”而言,可能是機會?
    孫悟空站在原地,良久不動。腦海中,自五行山下蘇醒以來的種種疑竇、見聞、交鋒,與今日老君這玄奧的回應,開始瘋狂地碰撞、組合、衍化。
    西行路,從來就不隻是取經。
    這是一張巨大的、牽扯三界幾乎所有勢力的博弈棋盤。
    而自己,既是棋盤上重要的棋子,也是一個漸漸睜開眼的……變數。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中金芒逐漸沉澱,化為更加幽深的平靜。
    彎腰,解開了唐僧、豬八戒、沙僧身上的繩索。
    “師……悟空?” 唐僧驚魂未定,看著孫悟空,眼神複雜無比,有後怕,有愧疚,更有深深的茫然與陌生。這個徒弟,剛才竟然敢那樣質問太上老君!而他與老君之間那番充滿玄機、自己完全聽不懂的對話,更讓唐僧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被隔絕在某個巨大秘密之外的恐懼與無力。
    “師父,妖魔已除,劫難已過。上路吧。” 孫悟空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平淡,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質問與對話從未發生。
    他轉身,率先向洞外走去。
    背影依舊挺直,但看在唐僧眼中,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再也無法看透的迷霧。
    豬八戒和沙僧默默跟上,同樣不敢多言。
    走出蓮花洞,陽光刺目。
    孫悟空抬頭,望向高遠莫測的蒼穹。
    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決絕,卻又仿佛蘊含著無盡鬥誌與期待的弧度。
    “好自為之”……
    “未必是壞事”……
    好。
    那我就看看,這各方勢力“夾帶私貨”的盛宴……
    最終,會吃出個什麽結果。
    而我這個“變數”,又能在其中……
    吃到怎樣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