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起吃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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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步湘瞳孔地震,片刻的僵硬過後,收起了輕浮的笑臉。
    塗翡沒問他是怎麽發現自己的,她其實沒做得多隱蔽。沒想到吃個肉這麽波折,為了減少事端,塗翡決定拉個共犯:“一起吃點吧。”
    大不了她吃得快些。
    池步湘也不知怎麽,就坐下了。在這個食物就是命的世道。
    他沒有小馬紮,就扯過來一塊木頭,坐在上麵。大概是看出塗翡很討厭他浪蕩的做派,他就曲著腿端正地坐在那兒。
    他看著火堆,從塗翡的角度看他,莫名有些乖巧可憐。沒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倒是順眼了很多。
    塗翡掀開鍋蓋,攪動了下。
    池步湘看著瓦罐:“你隻煮了肉?”
    塗翡點點旁邊的袋子:“還有粉條。”
    “哦。”
    池步湘想了想,站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點東西。”
    王建設家就在工廠後麵,反正那肉看著剛下鍋也沒多久,來得及。
    塗翡盯著雪進雪地的身影,一陣沉默。
    應該,不是去舉報她的吧?
    塗翡以己度人,大概沒人能拒絕一頓肉。而且,若他沒安好心,也不用怕。這化工廠空曠,她能在對方來之前,護著瓦罐逃走。
    她不再想案子,隻盯著瓦罐上方的熱氣看,聞著香味,似乎已經看到肉燉得軟爛顫顫巍巍的模樣。
    池步湘就沒這麽拚命地跑過,腿剛用力拔出雪窩,又要踩出下一個半米深的腳印,連帶著這輩子再也不來遭這罪的話一起,被他踩在了雪地裏。
    事實證明,再好看的人在雪地裏前行都很滑稽。
    池步湘沒讓塗翡等多久,也就十幾分鍾的樣子,他帶著一身冷氣,重新坐到了塗翡對麵。
    塗翡往火堆裏添了一塊柴:“雪,掃一下雪。”
    池步湘將褲腳裏的雪清理幹淨,脫了手套:“徐磊,你猜我帶了什麽?”
    依舊是上挑的尾調,但這次隻有青年人的活躍,而非輕佻。
    塗翡看著他略鼓的口袋,瞄著裏麵的形狀,想了想:“幹豆腐。”
    池步湘有點震驚:“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塗翡聲音裏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池步湘也笑,他把口袋裏用草紙包著的幹豆腐拿出來,遞給塗翡:“厲害!這東西燉肉好吃,我本想帶些土豆幹的,但那個吸水,你瓦罐裏的湯不夠。”
    幹豆腐也不好找,和鮮豆腐一樣,每家每人定量供給。見驚喜沒了,他也不失望,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布團,小心拆開:“幹豆腐不是重點,這個才是!”
    他獻寶一樣將手絹攤開,遞到塗翡跟前。
    塗翡這回是真驚訝了:“大料!”
    池步湘滿意地看著塗翡的反應,將大料扔進了鍋裏:“對!用這個,肉不柴。”
    “你還懂做飯?”她將手套摘了,將幹豆腐撕成小片扔進了鍋裏。
    “會一點。”
    池步湘沒想到會再見塗翡。
    而此刻,隔著氤氳的蒸汽,她就安靜地坐在對麵。
    今天的她似乎更破馬張飛一點,破大衣和狗皮帽子,很接地氣。
    那混亂的一天中,他對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瘋。但不可否認,那雙犀利的眼睛和她的瘋兒勁讓他印象深刻。
    但直到現在,這個女人的印象在他眼中才真的立體起來。
    因為那句很假,池步湘收起了那副流裏流氣的模樣。年輕漂亮的小夥子隻安靜地呆著,就讓人心生愉悅。
    帶了燉這個字,就代表著漫長。
    倆人也不說話,靜靜等著。
    池步湘對塗翡很好奇,他看著她。忍不住想,她到底是什麽人。
    記得第一次見麵,她說她是公安。他有點不信,但這女人身上有種……一口吐沫一個釘的氣概。
    她似乎長了些肉?看著比上次健康了許多。
    一個沒什麽女人味,但有點俊逸的女人。
    他這種並不冒犯的視線,並沒有引人不適。何況塗翡從不在乎他人的注視,也無需在乎。
    等後扔進鍋的粉條熟了,塗翡掀開了鍋蓋,攪了攪,透明彈軟的粉條在醬紅色的湯汁裏顯得格外誘人。
    湯汁已剩的不多,五花肉油光鋥亮,霸道的肉香橫衝直撞。
    塗翡咽了口唾液,將筷子遞給池步湘,自己拿湯勺舀了一塊肉,隔著工具都能感受到的綿軟,讓人知道,這是一鍋給錢也不換的無上美味。
    熱燙的五花肉進嘴,塗翡嘶嘶哈哈地吃著,卻不舍得吃得慢些。
    寒冷的冬天,這冒著熱氣的燉肉就是最好的慰藉。一塊肉下肚,這是世界上少有讓人完全無法拒絕的溫暖,塗翡感歎:“放了這麽多調料,不虧!”
    池步湘嚐了塊幹豆腐,點頭:“味道很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燉肉。”
    這話存了誇張的成分,塗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最好?那得看和什麽比,要是和飯店的比,那確實是,略勝一籌。”
    池步湘愣了一秒,險些嗆住。
    塗翡的防備泡湯了,池步湘隻簡單夾了幾筷子,就不斷給塗翡夾菜,最後幹脆把筷子還給了她,很講究,還擦了下筷子。那手絹徹底髒了。
    塗翡把勺子扔給他,就自顧自地吃了起來,隻偶爾記起給對方的勺裏夾點粉條。
    不得不說這幹豆腐燉在肉裏,吸了肉湯,味道確實很妙。
    政保股的盯梢讓她這幾天素得過分了。
    這一鍋很豐盛,哪怕池步湘動了些,剩下的依舊夠一家三口飽餐一頓。
    但塗翡隻給老塗留了半碗肉,剩下的都吃進了肚子,狠狠滿足了這幾天缺少油水的身體。
    她特意剩了點粉條,等吃到最後粉條已經吸收了剩下的湯汁,塗翡掃了個尾,都吃掉了。
    要是帶個饅頭就好了,沾著這肉湯,絕了。
    吃完,池步湘也沒有理由再留。
    他遲疑片刻,從胸口的內袋裏掏出來一個藍色的手表,遞給塗翡:“那天,謝謝你。這個請你收下。”
    正收東西的塗翡動作頓了頓,看向那塊手表。是上海牌,表帶是深藍色,表盤卻是淺淺的天藍色,她收回視線,繼續收東西:“我不能要。”
    池步湘解釋:“這是舊手表改的,不值錢!到我手裏時已經不準了,表帶是我從皮革廠找邊角料自己做的……我修表的時候,就覺得它適合你,表帶是特意給你選的。”
    自從見過塗翡,他便覺得這手表適合她。哪怕明知沒有再見麵的機會,他今天還是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了下來。
    看吧,老天總會眷顧他一次的。
    錯過這次,大概這表也沒機會再交給她了。
    聽著他慌亂的語氣,塗翡抿了下唇,將手表接過來,確實有細微的劃痕。不過,要不是她觀察力敏銳,這表和新的也沒什麽區別:“這表你賣多少錢?。”
    塗翡的語氣很平靜,卻不容置疑。
    池步湘垂下眼:“每塊表賣40,我收你30。”
    塗翡聳聳肩,動作嫻熟地將表戴在手腕上。
    她將廚具重新裝成兩個袋子,拎在手裏,避開了池步湘要幫忙的手,又從口袋裏掏出來30塊錢,利落地塞進池步湘大衣的內兜,轉身走了,連頭都沒回,擺了擺手作為告別。
    池步湘笑了,如果塗翡回頭,就會見到這個殘破的化工廠都明亮了起來。
    看著塗翡走遠,他掏出塗翡給的30塊,剛要疊好,就被這厚厚的一遝手感驚到,他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翻了翻錢,這怎麽變成100了?
    她會變魔術嗎?
    還有,誰家正常人會帶這麽多錢出門啊!
    .
    塗翡很喜歡這塊藍色的表。她原來也有一塊,但在最後的任務中,光榮下崗了——表帶斷了,丟在了越南。
    因為沒特意換手表票,也不需要立刻上戰場,她始終沒買。正常來說,一塊上海牌手表價格在120左右,外加一張手表票。這塊表和新表沒太大區別,總體還說還是她賺了。
    塗翡把東西放回家,精確了手表的時間,稀罕了一會,換上警服去上班。
    一點半上班,她到派出所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
    她本想在政保股發難的時候,借機和對方據理力爭一下,讓對方撤了對她的監管。
    但詹樂賢老奸巨猾,沒上這個當!
    塗翡晚上進食堂的時候,再次看到詹樂賢那斯文敗類,深深呼了口氣。
    不過中午一頓肉給她吃開心了,現在她脾氣很好。
    .
    詹樂賢大概是沒想放過她,接下來的幾天依舊在所裏搞新風貌。
    塗翡就這麽點愛好,她盡量配合政保股的行動,但當食堂有不錯的葷菜時,她也不管政保股,先打上一份再說!
    政保股拿她沒辦法,她也拿政保股沒辦法。就這麽僵持著,塗翡因為吃得不爽快,檔案的整理速度都慢了下來。
    周六下午。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結束一周的工作,整個鎮北派出所都處於一種躁動之中。
    連二樓幾間忙碌的文職辦公室,閑聊聲都愉快了不少。
    馬所長辦公室的旁邊是秘書股,處理所裏的日常工作。
    辦事員王卉對麵的辦公桌空著,黃昏的光線似乎都帶了假期的雀躍,她打毛線的速度比往日慢上不少。
    “砰!”一聲急躁的推門聲打破了這寧靜的氣氛。是和所長去省裏開會的東德陽。
    王卉一看是他,這才鬆了口氣:“東主任,你和所長回來了?”
    東德陽臉色不見輕鬆,他拿起茶缸一口氣喝了半缸水:“小卉,通知所有人,到會議室開會。”